第3章 03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大家难免对南琛这个无亲无故的妹妹好奇。
起先,时森尧还以为这位看起来不沾人间烟火的谪仙人物落俗了,养了个小情儿,又怕对名声不好,故而对外称“妹妹”。
偶然有次,他在学校遇见两人走在一起,别说,南琛看她的眼神还真是宠溺,却没任何杂质,纯洁的不能更纯洁。
倒是这姑娘,眼里含情,恐怕有别的心思。南琛未必看不出来,恐怕是没那个心思,更不想点破让她难堪。
时森尧向来不对旁人的八卦起心思,考虑这些,全然是因为南琛亲自调—教出来的姑娘瞧着是不一样,比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有趣儿。一张素白的脸,没化妆,但眉毛浓密又黑,弯成月牙,唇红齿白,脸颊透着粉。瘦,却绝不是烂大街的锥子脸,面若银盘,是最能代表东方古典美的长相。
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十有八—九是为了追名逐利,染了铜臭味,美也只美在皮囊,玩一玩感觉也就那样。
南琛身边的这个,浑身上下有和他相似的书卷气,眉间透着坚韧,眼里又流转情丝,叫人欲罢不能。
时森尧先前见过她一面,隔着一段距离,只觉得气质还可以,没有那么强烈想抢来的念头,但这回再见,满屋子的女人都不如她漂亮,越品越有味道。
他遏制不住,靠近,搭上一句话。
此刻,他摁着那张牌,如同摁住了她的七寸。
云梧愣愣地看着他,慢半拍反应过来,稍微用力,把牌抽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给南琛听:“我没想耍赖,拿错了。”
南琛颔首,知趣地说:“你耍赖我也能赢。”
两人一来一回的,全然不管他了。
“……”
时森尧缓缓地直起身,轻嗤。
他原本就是今天的主角,这会儿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南琛不得不暂时搁置牌局,问她:“你们认识吗?”
云梧一慌:“不……”
“认识。”时森尧打断,温吞道:“今天你在操场当众向我告白,这么快就忘了?”
云梧:“!!!”
南琛难得傻了下,转而看向身边的女生,似在询问。
云梧这才找到机会辩解:“我帮室友送的情书,原本是找一个姓施的男生,我听别人叫他时哥,以为是同一个人,认错了,这才闹出乌龙。”
她看向时森尧,郑重地道:“抱歉。”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围观者纷纷起哄,说时森尧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他耸耸肩,没当真,大长腿一迈,重新坐回沙发上,捏着高脚杯,由着别的女人倒酒。眼睑低垂,冷恹恹的。
待其余人不再凑这边的热闹,南琛才叫她:“叶子。”
语气有些严肃。
云梧下意识正襟危坐:“嗯?”
南琛低道:“你还小,如果真想谈感情,必须得找个靠谱的人。”绝不能是时森尧这种游戏人间的纨绔。
云梧抿唇,没敢看他,心道:她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可惜不能说,也不敢说。
从酒吧出来,正巧有辆出租车停在路边。
南琛不回学校,还得跟着这群人一块儿赴下场,安排云梧先走,千叮咛万嘱咐到校必须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发消息不行。
云梧乖乖地点头,升上窗户的那刻,她瞥见时森尧出来,怀里搂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笑,有酒窝,他立刻低头,用手去戳,好似找到个新鲜儿的玩意。
云梧看到这一幕,心里不太舒服,于是又把车窗落下,多说一句:“南琛哥,早点回家。”
南琛冲她摆摆手,说知道了。
云梧向来是不担心这些的,南琛经历过的纸醉金迷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但他心里有个度,一向很好的把握着。出席这些场合无非是做个面子上的工作,就算在灯红酒绿的地方,他仍旧是那个清风霁月的少年。
可今晚不知怎么了,她总隐隐觉得担心。
有时森尧那样放浪形骸的人在,她怕他会带坏南琛。
下了车,刷卡入校。
云梧一刻不敢耽误的给南琛打电话。
响了很久,对面没接。
她只能挂断,再打。
马上到宿舍关门的时间,学校里安安静静,倏忽蹦出一两声蝉鸣。
经过人工湖,月光映照在湖面上,有声音传来,惊碎了倒影。
电话打通的瞬间,云梧欣喜道:“南琛哥。”声音细细的,像只喜鹊。
“……”
默了默,时森尧闷闷地笑:“他回家了,手机忘带,我明天捎给他。”
“你有事儿?我可以代为转达。”
“不用。”
云梧听到他的声音,不自觉回想起他戳女生酒窝的闲散模样,像丛林中最蛰伏的猛兽百无聊赖的折腾轻易送上门的猎物,他在摆弄人,也在轻蔑人,她心里膈应,自然没有与他多说的兴趣,礼貌又疏远地道:“谢谢,我没别的事找他。”
时森尧还在笑,笑得令人头皮发麻,用不着面对面,压迫感便铺天盖地地涌来。
他不说挂,云梧竟然也没敢挂。
半晌,他敛了声。
云梧听见宿舍楼传来的吹哨声,心下一惊,拔腿跑起来,向宿管阿姨招手千万别锁门,也顾不上别的,冲时森尧说:“挂了。”
紧接着,摁下红色键,结束通话。
宿管阿姨替她留着门,卡在最后一秒钟,她冲入大厅,对阿姨客客气气地道谢。
对方没有介意,摆手让她快上楼休息。
大厅里的光暗下来,只余下几声细细的气喘,惊扰一池水,水面上破碎的倒影四散,无论如何拼不齐了。
—
舞台剧的演员选拔定在周末,早晨八点开始。
班群里通知了好几遍,请报名的同学积极按时参加。
云梧早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趁着没课,睡得昏天黑地,梦里竟然出现了时森尧的脸。
一会儿是他在操场树荫下,曲起一条腿坐着,懒洋洋地瞥她,上下打量,仿佛在说:南琛养的人,也不过如此。
画面一转,酒吧里,他被女人簇拥,怡然自得地品着酒,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目光越过人群,还是停在她身上,这回不那么轻蔑了,稍微多了些赞许,但庸俗的很,只在品味她的皮囊。那促狭的目光,令她浑身不适,甚至感到恶心。
要不是冯章怡来叫,她恐怕在梦里死千百万回了。
云梧抱着被子,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发,奶里奶气地说:“我定的闹钟还没响呢。”
冯章怡拉开柜子,翻腾衣服,无奈:“响过了,你睡得太死,没听见。快起来化妆,你还有半个小时准备。”
云梧懒癌发作,哼唧一声,重新倒下,开始打退堂鼓:“反正也选不上,费这工夫干嘛,不如多睡一会儿。”
单疏桐从阳台进来,长发被一根筷子插-着,英气十足。听见这话,她劝:“你报了名,合该去评委们面前露一露脸。况且专业老师非常看重这次活动,还拿着名单去现场亲自监督,甭管你选不选得上,先去了表表态,期末考试能轻松点。”
云梧想到“灭绝师太”的脸,还有大一因为迟到五分钟差点被她挂科的悲惨经历,直接一个仰卧起坐,果断下床洗漱。
冯章怡格外用心,专门租了件古风的套装和头饰。
相比之下,云梧准备的没那么充足,一件粉色长裙,扎起个丸子头,就算打扮完了。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准时出门。
选拔地点定在艺术楼的一楼形体教室。
她们到的时候,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云梧占着位置,冯章怡拎包跑进洗手间补妆。
再出来,她显得有些焦急:“江如蓝也来了。本来竞争就激烈,她怎么也来分一杯羹。”
江如蓝和她们同级,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她大二便外出拍戏了,虽说接的都是些小成本网剧,但粉丝数目可观。工作一忙,她便不再参加学校的活动,先前更没传出她要报名的消息,想来应该是“空降兵”。
冯章怡快气死了。
云梧自始自终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只知道这个名字,却没有特地关心过她,自然不知道长什么样。前面一阵骚动,她下意识抬头往洗手间那儿看。女生被簇拥着走出来,登时,云梧愣在原地。
——这不是,昨晚被时森尧戳酒窝的人么。
江如蓝同样注意到她,淡淡地瞥了一眼,仿佛素不相识,转头和旁边的人攀谈,连队都不用排,直接被人叫了进去。
另一面,选拔结束的学生出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冯章怡踮起脚,伸长脖子打探形势,因为实在听不清他们说话,烦躁地“啧”了一声,把包往云梧怀里一塞,拎着裙摆跑过去,笑容恭维,向他们打听情况。很快回来,脸上又暗淡了几分。
云梧被她变脸似的态度搞得想笑,努力忍着,问:“又有哪位神仙人物来了?”
冯章怡肩膀都垮了,有气无力地:“时森尧。”
“……”
云梧怀疑耳朵:“谁?”
“你不知道很正常啦,毕竟你的世界只有南琛学长。”
冯章怡打趣完,正色道:“时森尧是恒星公司的太子爷,金融系的,和我们同届。小道消息说他家收购了星海娱乐,长辈们有意将来交给他管理,他现在亲自到场监督选拔,恐怕这事八-九不离十。”
云梧没往心里去,安抚她:“甭管这些,你好好表现,准能选上。”
“没戏喽,”冯章怡示意她附耳过来,“江如蓝和他是那种关系,女主角恐怕已经内定她了。”
这倒是令云梧非常惊讶。
毕竟他亲眼见过时森尧和女人打情骂俏的样儿,江如蓝彼时也在场,作为女朋友,她怎么看得下去。
冯章怡看她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索性把话挑明了:“金主和金丝雀。懂?”
“!!!”
这比云梧设想的还要离谱,荒唐到,她没忍住冷笑:“他只是个没毕业的大三学生,哪来的这么大权力。”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真不知道在南琛身边都学了些什么。”
“……我们很纯洁,从不聊这些。”
云梧的圈子很小,属于踏踏实实过来自己生活的好好学生,压根儿不打听学校里的八卦,自然也不认识这些风云人物。
冯章怡放低音量:“他爸妈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家里简直是拿生命在宠。他一句话,比圣旨都管用。”
云梧懂了:“拼爹呗。”
冯章怡欲言又止,觉得,嘿,她还真没说错,但也不准确。
再开口,她语气里多了明显的佩服:“抛却家庭背景,他这人其实很有能力,是国家射击二级运动员,参加过青少年组的比赛,拿了全国冠军。高一进入校篮球队,高校联赛常拿mvp。瞧着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成绩一直是金融系第一名。”
“人家眼光也犀利,投资了一部起初不被业内看好的电影,结果上映之后引起巨大的反响,上周还入围了戛纳电影节。就是专业老师让我们看过的那部,叫《群青》。”
“总结来说,他就是典型的天之骄子,有颜有才,称得上少爷这个头衔。”
“……”
云梧被狠狠地震惊到。
形体室紧闭的大门打开,工作人员喊人,排序入内。
云梧和冯章怡,还有另外三个女生一组。
她们站定,挨个做自我介绍。
坐在前方的除了学院的专业老师,便是两所顶尖娱乐公司的经纪人。
看到冯章怡,他们的眼睛明显一亮:这孩子的声台形表,样样出色,是个好苗子。
云梧走了一遍流程,看他们的反响平平,知道没戏了,竟然还有点小庆幸。
刚要下台,一直懒洋洋站在后面的男生倏忽叫人:“叶子。”
她猛地回头,打了个磕巴:“在。”
顷刻,整个房间里的人视线齐刷刷集中在她身上。
连同坐在椅子上,仿佛高枕无忧的江如蓝,闻言,背脊也稍微直了一些。
时森尧翻了翻她的资料,扔在桌上,面带微笑,可笑不入心,冷得很:“你的小名有什么寓意吗?”
云梧不记得她在个人档案上填了这一项,但他作为在场人的东家,说话自然有分量,她不敢轻视,回答:“我爸妈结婚三年没有孩子,所以去庙里求子,离开的时候,院子里梧桐树上的叶子好巧不巧落在我妈妈头上,隔了一周,她便查出来有了身孕。”
“她认为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于是给我取了个乳名,就叫叶子。”
时森尧扬眉,作恍然大悟状。
云梧想的却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的年龄,她在这儿被挑选,而他已经站在了挑选人的位置。
生在金字塔顶端,羡慕也羡慕不来。
时森尧没再说话,似乎没别的要问了。
云梧自觉的要走,可在她垂眸的刹那,他再度出声,意外的带了点套近乎的滋味:“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特别像我妈年轻时候,典型的东方气韵。”
区别于当下流行的白幼瘦审美。
她是鹅蛋脸,瘦,但下巴看着肉嘟嘟的,健康又有点异域风情。
一进来,满屋子的人都不及她漂亮。
坐在评委席的这几个,只一味迎合市场口味,全然忽略了真正的美人。
她的长相,再早出生个几十年,正巧是父母那辈人的喜好。
云梧一愣:“啊?”
时森尧自顾自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诗经·卫风》中的一首赞美庄姜的诗,用在她身上恰到好处。
听到这儿,江如蓝再不为所动就怪了。她忍着不愉,轻轻地叫他:“时森尧……”
昨晚,他可是答应她的。
时森尧没搭理,一双眸子盯着云梧,野性和征服欲展露无遗。
他甚至没有过问其他人的意见,便专横地做了决定:“女主角给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