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坦然
尸体很快被抬出来,人竟是死了多时,尸体都开始腐烂了。
而在快腐烂的尸体上,绑着一块牌子,上写倒计时七十七天。
看着那刺目的红字,和腐烂的尸体,彭淑通体冰寒,冷到了心底。
果然,西荒的战神,说过不让她好过,就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我没有赢。”她森然道。
不但没赢,还输了。
“找,看看还有没有尸体。”武安侯面如寒霜,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往上蹿。
军中死人并不是奇事,但这样无声无息,还被挂着字牌死去,让他愤怒和不安。
他第一时间猜的,是军中有细作。
并且,是藏得极深的细作,若对方不主动暴露,他很可能抓不住。
作为京郊大营的主将,他最大的职责,便是护卫京都,守住大启朝最后一道防线。
若这一道防线被击垮了,那么大启朝离覆灭也不远了。
他刚接手京郊大营时,很快便轻松的,拔掉了各家族在这里安插的人。
然,之所以如此轻松,并不是他有异于常人的才能,而是大启朝的臣民们都知道,这是大启朝最后的防线,若不愿被拔除,很可能引起皇帝的猜忌。
作为大启朝的臣子,害怕皇帝猜忌是正常的,可若是西荒人,那就不会了。
“竟藏得如此之深。”彭淑也在心里分析了一下,猜测是西荒细作无疑。
但她清楚的记得,前世联合李肃彻查时,这里没有西荒的细作。
可,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万一。
有的细作,做得极其的隐蔽,隐忍度也极强。
前世她就遇到过几个细作,他们的祖父辈是细作,但父辈完全不知,到了他们这一代,西荒那边的人才找过来。
西荒和大启争斗多年,有的细作,甚至祖祖辈辈都住在大启。
“将军,没有再找到尸体。”
全军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奇怪的尸体,只得来回禀。
“将军,查到了,死者叫贾一。前日子轮到他省亲,他便归家去了。这前几年都未归家,这次有一个月省亲时间,算算日子,还有几个才到归队的日子。”一名副将禀报道。
“将军,查清楚了,是中毒。”仵作也过来禀报,“是剧毒,服用后,坚持不了一刻钟,便会死去。”
“这牌子是怎么回事?可查清楚了?”武安侯面色阴沉,很不好看,全军也气氛压抑。
今日,本是一年一度,最放松的日子,可整个军中,都沉默了,大家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将军,查清楚了。那字牌,是用普通木板做的。辕门那边有记录,贾一早就回来了,回来后没有归队,直接消失在军中。辕门那边以为他归队了,便没过问。”
“日后,外出归来的人,要辕门、伍长和本人当面确认,并出具文书。”武安侯意识到,自己管理上也有些问题,立刻便新添了条规定。
“干爹,还请派人去军外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其他人,死的时候,身上也挂着字牌。”彭淑听了半晌,猜测军中应该并无细作,或者说,军中的细作不会为了她暴露身份。
“查一下贾一省亲时,接触过什么人。再去各衙门问问,有没有挂着字牌的尸体。”武安侯立刻吩咐。
几名副将立刻领命前去。
等待是煎熬的。
好在武安侯的人,办事效率,夜半便得了消息。
为等消息,谁也没睡。彭淑喝了药,困得眼皮子打架,也熬到了消息送来。
“将军,京都、京郊,加上军中,一共出现了二十八具尸体。最新的发现在今日,上面写着,倒数倒计时六十四。”
“距离毕敬业死,已经过去二十八天。”彭淑心底一片冰凉,“这些死者,都有什么特点?”
“职业不一样,但都做得不错。就连那贾一,也有一技之长。他家原是开花店的,精通养花护花。”
这一点,彭淑记得。当日改造营地,他对如何做一名花匠,似很在行,她便让他过来打下手。
“其余人的职业,全在这里了。”一名副将将册子递过来,上面详细记录了死者的特长、身份、样貌、家世等。
“冶铁的,水稻种得好的,善治水的……”彭淑越往下看,越心惊。
这些死者,几乎囊括所有行业,且在行业内,都有一定建树。
哪怕有个别成就弱些,家族以前也辉煌过。
比如贾一祖上,就曾是御花园的花匠,但凡经过他们之手的花,都能活,且都长得好。
种花看似简单,看似无关紧要,却极其重要。
“编书的,竟也……”看到最后一个,彭淑坐不住了。
“国朝的根本,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一个农夫,他可能不会写诗,不会打仗,但他若是水稻种得好,那肯定是有某种门道。若他愿意说给别人听,那么就会出现第二个水稻种得好的人,就会少一个饿死的人。
若他死了,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就失传了。
就算,他不愿意传授给别人,但至少他能保证一家人不会饿死。有这么一个人,作为家庭的保证,便会少给社会,给朝廷,给天下添麻烦。做足这一点,便是惠及朝廷,惠及天下。”
武安侯听着她说,由起初的点头赞同,到震撼。
他有些发愣,眼前的干女儿,是只长在闺中,不谙世事的人吗?
她显然不是啊。
“不如,我们也派人去西荒,把他们的行业领军人物杀了。”徐靖愤愤道。
众人没有接话,倒是武安侯说了句,“不管是西荒人,还是大启人,我们都是人。我们生来,便要学习先人留下的智慧,然后不断发展我们的智慧。若那些人,有了新的发明,便是对人类做贡献,杀不得,除非,他们创造的,是对我们大启不利的武器。其余行业的人,与朝政何干?”
徐靖闻言红了脸,“属下格局小,但不做什么,心里难安,总不能任凭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
“自然不能让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杀下去。不过……”武安侯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他眸光怜悯的望向彭淑。
彭淑抬眸望去,眼里有几分苦涩,显然是也想到了。
“回京吧。”她怅然道。
其实,她现在很不想回去。
可不管她想不想,都要回去了。
“好,我准备准备,你连夜回。”武安侯说罢示意徐靖亲自去准备。
徐靖感觉脑子粘稠粘稠的,想不通,西荒细作杀人,跟彭淑回京有什么关系?
但不管他想不想得明白,都要听命下去准备。
楚灵珊也吩咐喜桃去收拾,准备跟着走。
“刚来就要回去……”楚惊风哀怨叹气。
“待事情处理好,就该出来秋游了。”彭硕安慰他。
翌日,天灰蒙蒙亮,彭淑一行人,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这一次回京,很平顺,没有人刺杀,没有人拦截。
更没有人迎接。
她无声无息回到彭家,住进阔别已久的沉香院。
在入城时,阿影去皇甫家将雪薇几人叫了过来,只把画架等留在皇甫家,其余东西,都搬了回来。
她回到彭家,自然瞒不住,很快便传开了。
不过,在传开之前,她睡了一觉,醒来时,雪薇哭着来报:“姑娘,阿四公公来了,宣您去见陛下。”
“染微怎么样了?”彭淑起身,一面任凭阿影给她梳洗,一面轻轻的问。
“云微送来的药方,武陵公主都是按最好的药抓的。现在吊着一口气,但还未醒来。还得看云微下一版改良的药方能不能行。”雪薇低低回答,“奴婢本想将染微接去皇甫家,可皇甫家也不太平。幸好公主也不希望她被接走,现在还在公主府呢。奴婢让露微过去照顾了。”
“你做得很好。”彭淑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你是我身边几个丫鬟里,最稳重聪慧的。以后,我不在,你要帮衬着她们几个些。”
“姑娘,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在了?云微不是说,她得了药方,但不清楚剂量,正在慢慢的尝试吗?染微都还活着,您更不用担心。”她急得要哭了,总感觉此刻主子的眼眸,太遥远了。
就仿佛,隔着生与死。
“没事,或许只是我多虑了呢?但,雪薇,凡是要有两手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落到最低境地时,彷徨无助。”彭淑望了望镜子中的自己,像是看向另一个自己。
“好了,我入宫了。”
她站起来,缓步朝外走去。
阿四直接到沉香院门前等候,领着几个太监。
彭淑认识他身后那几个太监,都会武。
带会武的人过来,是怕她逃了好抓住。
“走这边吧。”
彭淑朝彭家大门走去。
彭家众人也知晓阿四突然来了,来请彭淑,但不知何事。
因不知是何事,他们不敢有丝毫出格之举,一路上,倒也平顺。
“彭姑娘,到了殿内,小心回话,恭顺些。”
进入路上,阿四善意提醒。
“多谢。”彭淑微微一笑,灿烂至极。
见她笑,阿四却轻轻一叹。
或许这一次入宫的心境不一样,彭淑竟觉得很快,没多会便到了秧禾殿门前。
“阿四公公。”
在秧禾殿门前,有一老者静候宣见,她不认识。
“巫道长,陛下宣见。”
小太监出来,恭敬地将巫僵请了进去。
彭淑在外等着,也不知里头都说了些什么,没多会,阿四让她进去。
“陛下。”
她行了跪礼。
“有人已与我说过,你在皇陵与毕敬业下棋,也说了三个月的期限。现在,你后悔将他的尸骨送还故里了吗?”承乾帝端坐在龙椅上,憔悴的脸色,并未掩盖住他多少威严。
不过,这点威严在彭淑看来,并不算什么。
她直视他的眼睛,“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我相信,若那日死的是我,他也会替我完成一个,不伤他利益的心愿。但我不会因为他愿意帮我实现一个心愿,便放弃报复。所以,我不后悔,强者,值得尊敬。”
“哪怕,朕为了让藏在暗中的细作停手,要杀了你,你也不后悔?”承乾帝瞳孔一缩,仿佛看到了太后,却又不是太后,比太后更加的凌厉。
彭淑心中一叹。
果然,死了那么多人后,朝廷果然已查明。
不过,也能理解,如今的朝廷,还没烂到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倒计时,都还查不清楚的地步。
只是,那细作藏得太深,或者不是一人作案,他们还没查出是谁。
但,不能再死人了。
若死一人,可换来其余六十多,有价值之人的活,承乾帝会眼睛不眨一下的杀。
“不后悔。”彭淑神色坦然,“陛下,为了让暗中细作不再杀人,臣女愿意赴死。不过,陛下就那么确定,我死了,他们就不会再继续杀了吗?”
“基本确定。”承乾帝回答得笃定,“西荒衰帝,要的是大启的国土,和子民。他自然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过,也不是没有万一。”
“还请陛下,定个行刑之日。”彭淑又道。她平静地与承乾帝讨论自己的死期,仿佛在讨论别人的。
承乾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似乎一夜之间,让他感到好陌生,忽然不是当年那个,为了跟家中姐妹争长短,而耍小聪明的她了。
“好。就定在半月之后吧。”承乾帝点头。
“臣女擅画,也算有用之人。还请陛下勿要将臣女关入牢狱,赐臣女一处居所,好教授画技。”彭淑又道。
“你的画,朕也是有耳闻,很是特别。若因此失传了,倒也是桩憾事,准了。”
承乾帝说罢望向阿四。
阿四立刻躬身道:“陛下,安泰殿可住。”
“今日起,你就住安泰殿吧。朕会派人给你寻几个弟子。不过,你要尽快教会。”
“陛下,臣女这画技虽寻常,所需颜料,却极珍贵。等闲画师,怕是学了也无颜料练笔。臣女想将画技传授给京中贵女公子们,只有他们,才有多余的闲钱,买制颜料的宝石。”
承乾帝眉梢轻挑,想起之前妃子们说过此类闲话,说皇甫严对彭淑极宠爱,难得一见的红宝石,竟让她拿去制颜料。
“好。朕让人去通传。”他宽厚地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彭淑暗暗松了口气。
能不能活,就看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