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查
从碧涛院回到沉香院,彭淑倒在软塌上便睡。
钩心斗角果然累啊,哪怕只是稍勾稍斗一下,也累!还是这样躺着舒服!
阿影拿了条厚厚的羊羔毯子,给她盖上。然后与雪薇两人,围着暖炉做针线。
许是想要办的事即将成功,彭淑睡得格外香甜,天快黑了还没醒来,还是尤妈妈担心她晚上睡不着,才硬是将她叫醒。
“姑娘,姑娘,二爷派人送来了二房的账簿,说是以后您管着二房的庶务,这回二管家正在外头候着呢,都候两刻钟了。”
她高兴,话音也轻快了许多。原本不知姑娘要做什么,自以为只是反击,没想到顺带得了管二房的权利。
彭家三房,每个月都去三房拿月例,然后回来自己过。二房的丫鬟婆子,也都是二房自己管。
听到账簿两字,彭淑本要睁开的眼睛,又闭得死死的了。
头疼,她并不想管二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半点油水没有,只有麻烦!她只是想要尤妈妈他们的卖身契,和折磨吴然娟那几个始作俑者而已!
哎!
“姑娘,姑娘。”
尤妈妈见彭淑翻身继续睡,宠溺的轻笑了声。她没多想,只以为是姑娘有起床气。
于是,过了一会,她觉得起床气该消了,便又继续叫。
在她锲而不舍的叫唤中,彭淑无可奈何爬起来,打着哈欠见了彭旺。
“姑娘,这些是今年二房的账簿,这是当月的,您先过目。”彭旺生得胖墩墩的,顶着大肚子,笑容可掬。
他身后还跟着一排丫鬟婆子,其中岳妈妈也在。她是二房后院的管事婆子,几乎跟彭旺平起平坐。不过她是陪嫁过来的,还是矮上那么半头。
今日这件事,彭柏涛没找她办,直接让彭旺来后宅,这一点就足够打脸,是以她此刻脸色极差。
“这些是?”
在岳妈妈等人身后,还有四个脸生的丫头,像是新来的。
“回姑娘的话,这些是二爷吩咐小的新买的丫头,给杜姨娘听用的,您先过目,挑两个,小的好送过去。”
彭淑点点头,云微该回来了。
她没马上做决定,只悄声对对管账的露微道:“云微这次算是工伤,给她发二百两精神损失费,淋雨费,委屈费,和劳累费。以后,咱们院里的人,都按这个标准来。”
露微:“……”
姑娘好大方!
幸好她属于这里的一员,而不是在彭瑶手底下!
开心!
而且,姑娘真的好细心,知道财不外露,都不大声说,只悄咪咪地让自己人知道。
她好喜欢这样的主子!
说完后,彭淑扫了眼那四名脸生丫头,“这些都不要,你叫牙婆直接领人去找杜姨娘,她自己挑。”
她若送人过去,被送的丫头怕是活不久,届时她可能还要担些愧疚,得不偿失。杜鹃自己挑的,将来的作用也更大。
“其余人,都散了吧,以前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
原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岳妈妈等人,闻言紧绷的心一松,福身告退下去了。
她们还以为素日里被她们苛待过的大姑娘,终于找到机会要报仇了,没想到还是那么软绵绵的,根本没提。
出了沉香院,岳妈妈与几个相好的姐妹对视一眼,冷笑道:“不过是夫人惹了二爷生气,二爷将账簿挪过来做做样子,凭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花?”
“可不是,夫人从来没教过她如何管家,将来出嫁了,也担不起什么。”
婆子们说说笑笑,渐渐远去了。
沉香院里,彭淑扫了眼那不算多的账簿,随手翻了翻。
这些账本她前世就看过无数遍,哪里有漏洞,哪里是假的,她一清二楚。
阿影见她开始看账本,招手让巧微煮了茶端过来,她自己则去挪火盆。
动作蹑手蹑脚的,整个沉香院也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装模作样的看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看到有问题的部分,用笔圈起来,彭淑才放下最后一本账本,然后扬手找来雪薇和露微,还有尤妈妈。
“看看我圈的内容,可有问题。”她将基本账册递给三人。
尤妈妈以前是做过管事婆子的,立刻便瞧出问题所在来。
“姑娘,明德十九年的西南部分地区有旱灾,之后有一段时间米价上涨,部分地区高达十倍,京城也上涨三倍。但是这种情况很快就被朝廷发放的赈灾米解决了。奴婢还记得当时是贤王殿下,斩了好几个米商,价格很快就回落了,就算上涨也没那么离谱。账本上记的月份,正好是价格回落的时期,可是账簿上的米,价格还是很高,竟然涨了四倍。”
“这米是天州贡米。”彭淑淡淡道。
尤妈妈一愣,又认真看了几眼,发现账簿上确实有天州贡米四个字。
“天州有衙门兴修的水利系统,就算旱灾,也不会太影响天州的收成。”
彭淑紧接着说,“天州贡米以前是专供皇宫所用,后来退下来,却依旧保留贡米的名号,不可能为了那点利润坏自己的口碑。”
“所以……买米的做了假账。”尤妈妈点点头,深以为然,“天州贡米平时比普通大米贵二十钱,账册上涨了四倍,一斤就是一百二十文,买了一千斤……也就是说,在正常米价的情况下,买米的岳妈妈,昧了九十多两。”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蔬菜,鸡蛋寻常三钱一个,上面九钱。”彭淑懒懒地说着,岳妈妈是不敢在贵重物品中动手脚的,因为吴氏看得出,但这种寻常的吃穿上,她的利用空间就很大。
“姑娘,算出来了。岳妈妈光靠采买吃食,一年都能拿八百两左右。”
说话间,露微已经算好。她体弱,干不了别的,在精打细算上,尤为擅长,寻常物价也了解得清楚,哪怕是过去好几年的,也记得门清。
“我记得岳妈妈是孤儿,不过……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费尽心思吃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去查查,万一她这些年寻到了亲人呢?”彭淑起身回软塌上继续躺着,慢悠悠地给提示。
有些事,她上一世早就查清楚了,不过不能直接说出来,不然显得太奇怪了。
“姑娘说的是,奴婢去查查。”尤妈妈很上道地嘀咕,她不知彭淑心里在想什么,但好不容易得了管二房的权利,肯定要好好利用。
而这些,是她做掌事嬷嬷的本分!
“吴氏嫁入彭家也好些年了,这么多年都没听岳妈妈提起过家人,想来就算是寻到了,她也不想让吴氏知晓。京城的大院子,她肯定是买不起的,若是小院,按照这么多年每年入她口袋的银子,应该能买得起。”彭淑又提示了一句。
“西城小院最多,奴婢正好有个姐妹就嫁去了西城,近日她有孕,婆家不让她干活了,整日闲得发霉……姑娘,可否赏我姐妹几个铜板?奴婢让她去寻,也好活动活动。”雪薇紧接着道,“咱们人手不够,而且岳妈妈都认识,不好去找。”
“行,找到了,我给她未来的宝宝包个大红包,今年过年的肉,也包了。”彭淑答应得爽快,心思也活动开了。
雪薇她们前世都没个好的归属,这一世,一定要好好给她们打算打算。
至少,也要找个殷实人家,过完下半辈子。
能给她们幸福的,彭家内是没有了,得赶紧脱离彭家。
“哎。”
她轻叹了一声,这个能带她脱离彭家苦海的人,又不会给她造成困扰的成亲对象,不好找啊。
若是贤王不是先帝的遗腹子,而是承乾帝的嫡亲胞弟就好了。
偏偏,他身份太特殊,跟他在一起,注定过不上安稳日子。
正想得入神,染微踌蹴过来,欲言又止道:“姑娘……奴婢……奴婢……”
她挠挠头,很是忐忑不安。
“怎么了?要休息?还是要支银子?休息批了,支银子找露微和阿影。”彭淑见她吞吞吐吐,脑海里立刻便蹦出这两件事。
“不是不是。”
染微闻言连连摆手,“是之前去请乞儿指点齐国夫人的时候,看到几人在附近鬼鬼祟祟。奴婢本想及时禀告的,可事情一多……奴婢便忘了,请姑娘恕罪。”
她说罢诚惶诚恐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彭淑的眼睛。
姑娘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忘记禀报!要是耽误大事,她难辞其咎。
“多大点事。正常的。”
彭淑失笑,在彭家外鬼鬼祟祟的人,多了去了。彭家那么多政敌,那么多仇家,那么多苦主,哪一个不想彭家立刻就倒了?
这有何奇怪?
“不是。”染微见她不当回事,立刻摇摇头,焦急道:“姑娘,是花会那日的事。”
“花会?”彭淑立刻想到当日的事,幕后推手还没找到。
不过,她不用费心费力,只需要静等彭家的人查出来即可。
这么大的丑事,彭家不可能无动于衷,肯定想将幕后推手碎尸万段。
“我记得,这件事是由父亲去查?”
“是。”染微点头,“不过,二爷因为那件事,名声受损,现在颇为受挫,不怎么出门,都是彭旺在带人查。”
二房守卫松散,于她而言,入在无人之境,最是容易打听情报。
说着,她觉得姑娘似乎并不在意那鬼鬼祟祟之人,这很危险!
当即,便又回归方才的话题,“姑娘,那两人,其中一人,奴婢记得也来参加了花会。要不奴婢去查查?”
“不用,你把那人的模样说给我听,我画张丹青你认认。”
彭淑见她一副不查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无奈起身,去了小书房。
“是。”
染微暗暗松口气,真去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若能画出她的画像,则事半功倍。
只是,姑娘也懂得太多了吧!
彭淑听不到她的心声,若是能听到,她一定要大吐苦水。前世为了夺嫡,为了稳固地位,七十年人生里,完全没有享受,只有学无止境。
进了小书房,她落座提笔,“说她的样貌。”
“那鬼鬼祟祟之人里,有一个穿着白衣,长得挺美的,不过手上有颜色很深的冻疮疤痕,然后……”
“冻疮疤痕?”
彭淑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人。
——苏以沫!
在大启朝,有冻疮的人很多,但爱穿白衣,手上有很深冻疮疤痕的女子,她只记得苏以沫。
前世,承乾帝驾崩后,贤王选择辅佐她,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本朝最有权势的王爷。苏以沫作为太妃的养女,她也是见过许多次的。
当时,她还怜惜她人生得美,却奈何有那样一双手。
想起此人,她三两下将记忆里苏以沫的模样画下来。
“是此人吗?”
“对对对!”
染微看到画像中的人,立刻激动的点头如捣葱,“姑娘,您真是神,奴婢只说两句,您就画出来了。”
彭淑眼眸冷了下来,苏以沫横插一脚彭家的事做什么?
难道是……
想到可能是因为提亲的事,她无语嗤笑。这个苏以沫,前世可没少造杀孽,比之彭瑶,她心机深沉多了。只要被她盯上,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盯着她,有任何举动禀报给我。”彭淑无比严肃的吩咐。
她可不想还没看到彭家满门抄斩,就被人害死了。
“是!”
染微立刻领命,正要转身去盯人,却发现自己还不知此人身份,当即又挠挠头,尴尬道:“姑娘,您还没告诉此人是谁。”
“她叫苏以沫,是于太妃的养女,深得宠爱。你盯着她的时候,要小心。”彭淑前所未有的认真叮嘱,“她敢在彭家兴风作浪,身后肯定还有人帮她。这人可能是彭家的仇家。你要格外小心,比起她,你更重要,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把保命放在第一位。”
“是。”
染微感动,姑娘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一定肝脑涂地,不遗余力!
只是,她没想到这肝脑涂地机会,来得那样快。
刚从彭家出来,正准备去王府门前盯着,便瞧见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进了对面巷子。
巷子狭窄,还有一些废弃的旧家具挡着,人进去后,很容易藏身。
“没错,就是她。”
染微认出苏以沫后,取出面纱,和小黑帽子,将自己的头、脑门、下部分脸蒙住,只露出双眼睛,便准备跟过去。
然而,她刚动身,两名男子也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她当即往后退了几步,打算过片刻再过去。
等了小半晌,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次准备跟过去。
这时,一辆马车过来,停在巷子口。从马车里下来三人,又抢先一步进了巷子。
她大惊。
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这回她耐心的等了许久,再没看见人过去,马车里也没人,才小心翼翼的快速进了巷子。
巷子很深,还有些绕。
走了半刻钟的样子,她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躲在一颗歪脖子树下看去,只见地上躺着名女尸,以及最先进去的那两名男子。
而苏以沫,和后进入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们很谨慎,只说两句,便急匆匆离开了。
最后进去的人,将地上的女尸扛在肩上,原路返回。
染微远远的看到那女尸的脸,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竟是那日与苏以沫在彭家外鬼鬼祟祟的之人!
看清了脸,她不敢多停留,先一步快速离开。
待跑出了巷子,一口气在城里绕了两圈,确定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敢回沉香院。
“姑娘!姑娘!”
她冲到彭淑面前,紧张的禀报道:“死了,那日跟苏以沫密谋的人,被杀了。就在刚刚,有人帮她。还杀了两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彭淑闻言深深蹙眉,“太妃虽宠爱苏以沫,却也不可能帮她杀人。李肃更不可能。应该是帮她在彭家兴风作浪的人干的。那些人穿什么服饰?”
染微回忆了下,肯定道:“就穿大街上老百姓穿的普通衣裳。他们的脸……”
她努力的回想了下,竟想不起来了,“怪了,他们明明没蒙着脸,奴婢怎么想不起他们的长相了?”
“应该是死士。顶级的死士,是没有任何特征的。就算看过他的脸,也记不住。”彭淑在脑海里,筛查了下与彭家有仇的人家。
细细数来……
“算了,太多。”她摇摇头,提笔写了封信,递给染微道:“送去贤王府。”
李肃身边住着条毒蛇这件事,她必须告诉他。
有他的人盯着,染微也能轻松些。
今日若不是她警惕,怕是也要被那只黄雀杀了。
想到染微有可能再次不得善终,彭淑的心便蹭的提起。
“是。”
染微不敢耽搁,立刻便出去了。
她刚出彭家,一道人影,便也掠过彭家高墙,直奔二房彭柏涛书房。
此时,彭柏涛在书房里买醉,喝得不省人事。
那人翻窗进去,扔下张纸条在桌上,便原路急匆匆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彭柏涛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去摸酒壶,想要继续喝。可酒壶里已经没有酒了。
恰此时,清风拂过,纸条被吹了起来,直接呼他脸上。他胡乱的,用手将纸拿开,半眯的双眼,模糊的看到’幕后之人魏如意‘几个大字。
“幕后之人?什么幕后之……”
最后一个字没出口,他彻底清醒了。猛地起身,将那纸高高举起,仔细端详。
活络印刷的字体,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魏如意……魏兄的女儿?”他脑海里立刻浮现魏如意那小可怜的模样,当即便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意那样善良温婉……”
“二爷。”
正呢喃自语,彭旺在门外敲了敲门。
彭柏涛走到门前,打开门,将纸条递过去,“查,将送这张纸条的人查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要坏了彭家与魏家的关系,到底是谁在污蔑魏姑娘。”
此时,沉香院。
染微也送消息回来了。
她回来后,忧心忡忡的,挨到彭淑身边问道:“姑娘,奴婢方才想了一路,苏以沫跟您也不熟,无冤无仇的,她为何要插手那件事?若不是咱们提前有准备,您的名声,怕是全毁了。”
“想来是因为贤王求娶我吧。”彭淑摇摇头,真是可怜可悲。得不到男人的心,就杀了他要娶的女人……
这三观,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相当的炸裂。
“染微啊,你以后有喜欢的人,可莫要这样。”她语重心长的叮嘱。
“姑娘,奴婢说您的事!”染微害羞的别过脸,“也不知贤王,会不会为了您,处置那沫姑娘。若他不肯……”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了。若贤王不肯处置,那姑娘嫁过去,岂不是要倒霉?
彭淑闻言失笑。若是前世,李肃自然首要维护她这个太后。而这一世……
罢了,不重要。
此时,贤王府。
李肃修长的手,握着收到的信,面色阴沉。
“王爷,信已送到彭家了,想来彭家很快便会与魏家生出嫌隙。”许笑过来禀报,脸上尽是完成任务的轻松。
“你现在才送消息过去?”李肃将手里的信摔他身上,“自己看。”
王爷忽然发怒,许笑心头咯噔一下,立刻看信的内容。
“死了……被灭口了?不可能,咱们的人一直跟着……”
他话还未说完,廉贞急匆匆进来,“王爷,那两有二心,被派去跟着沫姑娘的人,死了。”
“完了。死无对证了。”许笑闻言,扑通跪下,“属下送消息太迟,请王爷责罚。”
“自己去领罚。”
李肃一手负在身后,神情淡漠地出了书房,朝太妃住的宁安堂走去。
太妃回到王府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有立刻赶走苏以沫。他也没有催促,一来是为了给苏以沫除掉魏如意的时间。
他知道,她肯定会动手。
二来,也是给太妃缓一缓的时间。
只是,他没想到许笑送去顺国公府的消息,晚了一步。不过,问题不大,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只要苏以沫活着,真正的幕后推手,就一定会再浮出水面。
如今最该做的,就是将她赶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