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在横滨的第六天
大概是早上我望着划过太阳的飞鸟时,我那已经断联掉的系统警报又一次迟钝地发出了声响。
【请注注意剧情线已正式开始请记录器紧跟目标人物】
【检测到异常情况已报备监察员正在报备报备成功!】
【请不要做出危险行为!请不要做出危险行为!】
啊,之前我实习拍摄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警告过我。
记得那还是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我在后面疯狂地追逐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他跑地很快,像只熟悉世界生存法则的犬类动物一样,十分灵活地躲避开林间的障碍,连我都几乎没办法在保持摄像镜头稳定的同时准确捕捉到他的身影。
成熟如我,当然记得成功总是要伴随着冒险。
于是当男人的步伐已经跃过实习规定范围后,我依旧紧追不放,跟着他甩掉最后一棵树的遮蔽。之后不出我所料,那个隐藏在雨雾里的身影由于体力耗尽不得已停顿下来。
然后什么来着?
挠了挠脸,我转头瞥见中原先生单手抓着风衣往外门口走去,他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回头瞄了一眼我:“你站在窗户边做什么?”
记起来了…
那个男人在薄暮中慢慢扭过头,虽然依旧面色看不清,但声音却很愉悦地穿透林霭笑起来,宛如引诱着猎物进入围捕圈似的,猛地反身冲过来抓着我的手。
哦,被驴了。
我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想到。
我当时没有被吓得哭出来,也很平静地没有大喊大叫。
当然,更没有被吓的尿裤子。
…
…好吧,似乎还是有一点反应的。
只是简单叽叽乱叫了几声。
我收回了摁住窗台的手,放弃了从窗户跳出去的想法,将脑子里的画面挥散开,决定对中原先生执行我的计划a,一定要让他带着我出去。
要说起来,中原大人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类,我都模仿网络上超级火的《百试百灵,让别人对你言听计从!》的方法向他发出了请求,他依旧不为所动地把我关在家里,还弄得好像我是个屡教不改的熊孩子。
“我希望,下一次见你,是在我回来的时候,而不是你又出现在某个我执行任务的地方。”中原先生背着光,双手环胸垂下目光盯着我。
出现不出现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坐在玄关台阶上打了个哈欠,继续抱着中原先生的裤腿不动弹。
大概是看出了我不情愿的样子,他蹲下来对着坐在地上的我弹了一个脑瓜崩:“别拿这样的眼神看我,没用。”
妈惹,这都拿不下你吗?!
我在大脑里飞快思索了好久,最后在中原先生的耐性要彻底被消耗殆尽的时候,抬头看着他小声道:“可是,要是你的那些敌人找到这里,我还要待着等你吗?”
这,这一招怎么样?
要是你的仇家找上你家的话,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找你逃难了吧?要是我还听从你的命令待在这里,弱小无助的我可是会死的哦。
我抽搐了一下嘴角,努力控制住大计要成的笑容,只能暗自在心里爽一爽。
咩哈哈哈!
中原先生咧开嘴嘲讽地笑着:“怎么可能?谁有胆”,顿然便沉默下来。
我估摸着他是想起了神出鬼没的太宰治。
见到有机会拿下胜利,我立马抱紧中原先生的小腿,嘚啵嘚啵地准备烦死他:“对吧对吧?而且你不是怕我乱跑吗?带在身边总比看不见好吧?再说了,你也知道我”
他左耳戴着的无线耳机亮起蓝光,中原先生立马将视线从我真诚的脸上移开。
“你别吵。”中原先生捂住我的嘴,摁着耳机面色凝重地回复道:“知道了,我马上回去处理。”
这个该死的电话竟然抢我的输出!
我不服气地立马继续抬眼、咬嘴、夹嗓子三件套:“中”
“闭嘴。”
我立马瞪着豆豆眼斜睨着他,心里默默嘀咕:闭嘴就闭嘴,活该你单身。
中原先生打断了我的施法,站起身转身站在门口端量着我。他一手叉着腰,同时烦躁地将另一只手撑在门边上,手指哒哒哒地敲着木质的门框。
我很明智地没有说话。等了几秒,在我乖巧睿智的眼神关怀下,他叹了口气:“事先说好,如果你走丢了或者是受伤了敢哭的话。”
“绝对不会哭!”我举起手站起来。
哭是小鬼才会干的事,对于高智能拍摄机器的我来说,这么做简直就是有辱程序员的门风。
而且,这是我的胜利,是中原先生妄图摆脱监控摄像头的失败。
胜者从不会哭,败者才会食尘。
我扯高了嘴角,得意地哧哧笑起来。
“啊啊我竟然真的带着这个小鬼去工作”中原先生不情不愿地扬起下巴,拉长声音:“穿衣,给你一分钟。”
很好,中原先生勇于接受失败,因此我决定夸夸他:“好耶!中原先生最棒了!最爱中原先生了!”
中原先生冷着脸拒绝了我的彩虹屁:“45秒。”
我知道,我都懂,肯定是中原先生太害羞了。作为高科技人工智能的拍摄机器,我会给害羞的中原先生一点小面子的。
于是我赶紧穿好鞋子,转身抱起鞋柜上的相机就蹭到中原先生跟前。他分神看了我一眼,伸手揪住我的卫衣帽子,迈开步子利索地关家门、进车库,然后迅速跨上了机车。中原先生一手启动机车,单手发完消息赛好手机,垂眸没好气地说道:“帽子戴上。”
“好的!”
我把卫衣帽子戴好,心中感叹中原先生真是个贴心的好任务对象,刚想再夸夸他,中原先生就扭动油门把手,车身唰地一下窜出去,连带着我也往后一出溜,略带一点狼狈地趴在机车上。
“中原先咦咦咦——!”被放在前座的我迎面被快速扑来的风压挤得说不出话来。
我要死了中原先生!
垂死挣扎地一把抓住中原先生的手,沉浸在飙车快感里的中原先生终于注意到了满眼都是星星的我。
“哈?”中原先生的声音并不是通过空气传过来的,借于我的后背贴着他的前胸,声音通过物体的接触才得以传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要弄死我!!
我抱紧了相机,失重失速后身体产生的腺上素让我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基本上化为光速粒子向后移动的街道都看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灯。不过,我恍惚间似乎拍到了那个黑发阴郁男。他侧过头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连他睡肿的眼瞳瞬间瞪大都被我清清楚楚拍下来,看上去真滑稽。
哈哈艹。
妈惹,我笑不出来。
因为中原先生直接来了一个甩尾,我的目光便只能看见离我脸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柏油地面。
我绷着脸抱紧了中原先生的胳膊。
“啧堵车了。”
等到意识恍惚间被重新拉回现实后,我听到中原先生不咸不淡吐槽:“没办法,从上面走吧。”
从上面走,走立交桥吗?
我捂着头四下打量着被高耸的摩天大楼包围的横滨。
等等,立交桥?
这个路段哪有立交桥!?
内心涌上一股不太妙的预感,于是我只能很谨慎地往中原先生怀里一缩,一手抱紧小相机,一手死死拽着中原先生的胳膊。眼见摩天大楼外壳上映出我惊慌失措面容的玻璃镜面,马上就要和镜子里的自己来个面部贴贴,我就知道自己又预测对了。
不愧是我,毕竟能够未卜先知地预测到自己要经历什么的能力,肯定只有我伍仟陆佰柒拾捌号才做得到…
瞥了眼越来越近的大楼,我总觉得自己胜利者的威望在摇摇欲坠。
“中原先生!”我扭着身子试图唤醒变熊的中原先生:“要撞上去了!”
“哈,要的就是这个撞上去!”中原先生的兴奋度反而肉眼可见地飙升。
您自己听听,您听听您说的是人话吗!
“要死要死!!!!”
“安心,不会让你死的。”
在机车轮子咕噜咕噜压过大楼的玻璃墙面后,我麻木着坐在似乎走在正常道路的机车上安静如鸡。风声呼啸的鸣笛在耳膜里震动,脸上像是被无数个草泥马的蹄子疯狂踩踏。
这是报复吧
我想了想,成熟稳重地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绝对是报复。
一声轻笑传过来,随即便是中原先生散漫的嘲讽:“你不是还拍过大爆炸吗?怎么爬个大厦都会怕?”
这都是这个身体太弱了!
中原先生嚓的一下带我飞驰过了大厦的楼顶,他愉悦地笑了一声。
有了地面的接近,我有了些勇气能够扬起脑袋看这个狗里狗气的中原先生。他对上我的目光,忽然带着机车猛地一转,脸上露出了搞事的笑容:“抓好了。”
没什么,我很成熟,我很稳重。
我面不改色地抱住中原先生的胳膊,直接一眼就看见那原本驶离的城市图景立马又浮现在眼前。被风揉搓着的呼吸原本应该是越来越难受的,但许是腺上素已经抵达了峰值,快要飞出机车的我终于能睁眼看清万家灯火下的人世以及…
在修理厂里对我招手的程序员的秃头。
【“伍仟陆佰柒拾捌号酱!好久不见啦,啊哈哈,啊哈哈,真是的,这次怎么变得破破烂烂的啦,嗯嗯,不过比旁边那堆碎掉的边角料好多了,不要伤心啦,让爸爸好好看看哦。”程序员爸爸亲切地捧着旁边的待修机器,指着我说道。】
恐怖至极!想想我都头壳发麻!
“我不要!我才不是什么碎掉的边角料啊啊啊。”仰起头看着愣住的中原先生,我一把眼泪洒在身后:“中原先生,我不要做破碎的边角料呜呜呜呜呜敲!”
“你…你别哭啊。”杜鹃啼血的声音终于换回了中原先生的良知,他伸手一把扣住我的肚子,避免了我掉下去变成边角料的悲剧,还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真麻烦。”
麻烦的人是你好不好!有正路不走爬大楼!
然后中原先生像是报复我的嘀咕一样,直接开着机车“噹”的一下重重落在地面,大片尘土震起,我的灵魂好像也已经随着刚刚那次撞击安详离世。
之后中原先生很老实地走了平常人该走的路,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观察路线了,只能趴在机车前盖上垂下头,盯着眼前时不时出现白色斑马线的柏油马路。
“自己能下来吗?”
我回过神,中原先生早已经在mafia的前坪上停好了车,正拧着眉望着我。
“当当然。”已经恢复过来的我边抖腿下车边夸赞道:“中原先生真是厉害啊哈哈哈哈,开车技术就算是隔壁国家的五菱司机都比不上我能坐您的车真是三生有幸”
中原先生经不起夸,一把将我提起来,边提边与走上前汇报情况的人交谈,直接害羞地忽视了我。
“中原大人,首领一早出去了。”
中原大人顿了顿说:“知道了。”
那个汇报的下属看了看我,随后竟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弯唇邪魅一笑。
什么意思?
我愣住了,然后对着这个下属也歪嘴一笑。
这是什么港口黑手党特有的打招呼方式吗?
笑完后我就听到了有人暗暗惊叹:“哇靠,还真厉害。”
哪个小机灵鬼在夸本王?
我立马精神地支起脑袋定睛一看,见到那个鼻梁上贴着ok绷的男生,他捂着嘴像是在看稀有生物一样:“这么弱的菜鸡,中原先生竟然会收她为徒吗?”
原来如此,中原先生是要收我为徒啊。
我幻想了一下自己以一打五的场景,噗嗤嗤地忍不住笑起来。
啊啊,我就知道,自己这块金子肯定会被发现的。
如果我学会了中原先生的独门秘籍的话程序员爸爸肯定会以我为傲。然后,在年底工作评优中拿下年度最佳奖,升职加薪收钱钱,一手掌握各大世界的生死,直接化作宇宙新神。
【程序员爸爸扔掉旁边的待修器,把我捧起来:“真不愧是你啊,我最爱的伍仟陆佰柒拾捌号!你就是我毕生的绝佳之作!旁边的边角料连你黏合剂都不如哦!”】
该死,有我真是程序员爸爸的福气。
中原中也垂头看着痴痴发笑的人,有些无语。
他原本是想着通过今天早上的经历让她有些知难而退,不要老在自己身边黏着。
伍仟陆佰柒拾捌号刚刚确实是被吓到了,被自己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身体软地像只滑溜溜的海参,眼神呆呆的,别人做什么,她也重复一样的动作。不过现在…
中原中也木着脸叹息了一声,他现在严重怀疑首领的安排是否靠谱。
【“留下了?”森鸥外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看着递交上来的情报总结。他望着中原中也,撑着脸颊揶揄道:“我说那个小鬼。”
“是我个人认为,让她待在身边有利于掌握她的行踪。如果她有任何异动,我会立马处理,不会对mafia造成任何影响。”中原中也看着手上的报表,回复道。
“哈哈哈,我相信你看人的目光,中也君。”森鸥外喝了口咖啡,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唔,最近情报处上交了一份数据,你看了吗?”
“是。”
“那你怎么评价呢?”森鸥外将视线缓缓放在中原的身上,身体却依旧保持着散漫的状态。他翻弄着手边那份厚厚的情报总结:“上一季度,死于女性间谍之手的直辖部下就有十五人。虽然捉到了这些所谓的间谍,但审查之后,却发现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人际交往诶。”
“首领。”中原中也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什么:“需要拷问吗?”
森鸥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侧坐着:“那个孩子,虽然不会死,但是上次被杀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对于死亡没有恐惧。”
他眯着眼睛笑起来,手里转着一个巴掌大的彩色玻璃球。若是细看,其实那应该算是一个立体多面体,里面模仿着教堂里面的耶稣受难像做成了彩绘立体画。森鸥外将它对焦好了阳光的照射,那斑斓五彩的痛苦图景映射在纸张上,又一晃一晃地把耶稣受难像从清晰再次变得模糊。
“但却被死亡时带来的痛苦吓到了。”他嗤笑了一下:“很奇怪。”
“确实如此。”中原中也垂眸,从那幅影象上转移开视线顿了顿道。
“对吧?”森鸥外坐正身子,他的手指摁压转动着放在桌子上的球体:“一个人的一生,即使父母再有多大的权势和财力,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孩子从来不受一点疼痛的困扰。”他停下来,手指往前一拨,玻璃球滚动了几面,刚好在中原中也眼前停下来:“或者说…她忘了。”
中原中也放下手里的材料,眉宇间也没有之前的闲适:“和组织有关吗?”
“嗯怎么说呢。”森鸥外仰着头,两手搭在椅把上:“目前而言,我并没有准确的信息源能够确定她的立场。”他低下头,手指来回拨弄着没有再说话。
天上的云层慢慢被风强制剥离,拉扯出丝丝阳光的影子来,紧接着被撒于空中。
不远处画画的爱丽丝停下哼歌,她抬起头拉长了声音:“你又在想什么呢?林、太、郎?”
森鸥外立马扭过头:“爱丽丝酱,真是的。不可以随意听人家的心里话哦。”
“…哼,反正你已经做了坏人了,那就做到底好了。”爱丽丝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转头捡起地上的画纸,站起来闭着眼睛嫌弃地走开了。
被自己的异能体说出了心里话,森鸥外立马回头,右手握拳砸了下左手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伸出食指,对着中原中也十分肯定地说道:“把她不会死亡的消息放出去。”
中原中也思忖了一下问道:“是为了引蛇出洞吗?”
森鸥外闭眸笑着,起身用食指摁着那颗玻璃球的表面将其滑过来,拿回在手心:“嗯,中也君,你也是知道的把。忘记家的野犬只有在被弃养一次之后,才会认识到自己的位置。”他将玻璃球放在自己的眼前,转动着,慢慢将影象投射到中原中也背后的地面上,声音淡淡的:“所以,就让我看看她到底是站在哪边吧?”
他抬眸偏头,笃定地笑了一声:“你也想知道的,中也君。”
中原中也望着了然的森鸥外,垂眸遮住眼底的思索:“正如您所说,首领。”】
“中原先生,中原先生。”
中原回过神,他看着抱住相机的伍仟陆佰柒拾捌号。
对方已经把帽子摘掉,发丝乱糟糟地被一只骨头卡子别到耳后。青玉色的眸子在由黑与红构成的□□大楼里特别亮眼。不过,令人无法理解的是,眸子的主人完全不在意这片地方到处散布着死亡以及…堪称□□暴力代表的自己。她兴致很高地说道:“您要收我为徒吗?”
中原中也被她的这个问题吓得一噎,甚至后退了几步瞥眉:“你怎么这么想?”
得到了拒绝答复的伍仟露出失落的表情,但转瞬间她的神色就开始古怪起来。
中原中也从口袋掏出手机,翻看着信息作为掩护,观察着对方的变化。
伍仟的眼瞳若隐若现地浮现出靛蓝色的光亮,她好像是在盯着书柜发呆,但其实眼神完全是涣散的。
…这是正常人类会有的瞳色反应吗?
原本应该继续观察下去直到咬住对方的弱点
中原中也顿了一下,伸手拿过背后的文件夹,敲了敲她的脑袋:
“喂…”
被强制打断不明行为的伍仟上下羽睫轻合起来。由于她瞳色的灰度不是很高,因此在她再次睁开眼睛后,不仅可以轻易地看到那消退的湛蓝色光亮,同时,也能注意到偏向于白金色的瞳纹从无到有,点点展开。
虽然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点变化并不代表什么。但是从中原中也的角度,这对于处在特殊时期的港口黑手党而言,足以说明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她在瞒着自己。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