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蔷薇国(3)
从此，少年一边跟着老者学习乐器，一边和老者一起在各个大街小巷巡回表演。
除了演奏乐器以外，老者还教他识字、写字、画画，以及制作木偶和各种机械小玩意儿……
日子久了，沉默寡言的少年也渐渐地变得开朗起来。
每次，他温和的面庞上绽放笑容，就犹如春风拂过水面，卷起片片涟漪。
可是，少年终究没有等到他心中所期望的景象。
尽管他将自己的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洁……
尽管他将演奏乐器的技艺练习得炉火纯青……
尽管他尽力朝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展露微笑……
但人们还是向他投来一如既往的目光——嫌恶的目光。
每次演出，一旁的老者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少年这边却……
别说往少年的帽子里投钱币了，就连驻足观看他演奏的人都没有。
即便是被老者吸引住目光的人，也会刻意站得离少年远远的。
少年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黯淡。
他的心头有一处地方被渐渐地揪紧，如同在调音时被不断拉紧的琴弦一般……
终于有一天，少年心中的那根弦“崩”地一声断了。
这一夜是月圆之夜，天空中却布满了阴霾。
本应明亮皎洁的月亮被阴云所遮蔽，变成了一片黯淡的朦胧。
少年双手抱膝，独自一人坐在旅店的房顶，对着夜空默默流泪。
他打算离开师父，抛弃他多日的教导，重新回到自己那暗无天际的流浪生活。
所谓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至少这样做，就不会再有人对他失望——包括师父，也包括少年自己。
“孩子，睡不着吗？”师父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脑后响起。
少年连忙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两下眼睛，才瓮声瓮气地回了一个：“嗯。”
老者叹了一口气，然后来到少年的身边坐下。
少年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于是低头，假装研究房顶上的瓦片。
老者沉默片刻，而后缓缓开口：“孩子，为师现在不能和你解释太多，但有一句话，为师希望你能记住……”
作为刚刚被流放不久的罪人，老者不确定还有没有神族监视着少年。
因此，关于天启能力的事情，他还不敢向少年透露太多。
但……他也要尝试尽可能地去开导一下少年的心。
听了师父的话，少年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实则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现在你所遭遇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你的错而造成的。”老者徐徐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吸了吸鼻子，但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师父特地上来对自己说这句话，一定是有其意义的……
少年将师父所说的话默默记在心里，反复咀嚼。
“但其实，这也并不是那些人的错。虽然世上也有坏人，但善良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善良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少年用沉闷的声音反问道。
凭借少年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恐怕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善良”这个词的概念。
“善良的人，就是会对他人表示友好、心怀善意、乐于帮助他人的人。”
“所以，师父是善良的人。”少年下了判断。
“嗯，你也是。”老者朝着少年笑了笑，“而且，这个王国里绝大多数人也是。”
那怎么可能？少年用怀疑的眼光瞟了一眼师父。
老者轻咳一声：“因为某种客观原因，他们的善意无法投射到你身上。可这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
“为师现在还不能对你透露太多。但是为师相信，总有一天，你可以摆脱这种境遇。”
“为了那之后的人生着想，为师希望现在的你能开开心心、积极向上地度过每一天。
“不要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而放弃了自己的成长。”
可是……
“可是……我做不到……”少年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一闭上眼睛，那些人嫌恶的目光就会在少年的脑海中浮现，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
少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但其实，并没有。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习惯呢？
“你是相信他们的眼光，还是相信为师的眼光？”老者问道。
少年略微犹疑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师父。
比起陌生人而言，他当然是更相信师父的，可是……
“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纯洁、最善良、也是有天分的孩子。”老者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眸，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真的吗？”少年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的冰蓝色眼睛在朦胧的月色下发出微光，犀利得仿佛能够看穿万事万物。
直觉告诉少年，亦或是他的内心如此期望：师父并没有说谎。
“嗯。还请你继续努力，就当是不辜负为师对你的期待。”
“……好，我会的！”
努力学习新的事物，努力练习自己的技艺，赢得师父的赞赏，这样就足够了！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少年感觉自己心中微小的火苗又渐渐燃起。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吹动了老者的衣袍，吹起了少年的发梢，也吹开了遮蔽月亮的阴霾，为大地带来一片清朗的月光。
“好了，我们快去睡吧。”老者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嗯！”
少年满怀期待地从房顶下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空中的乌云渐浓，最终遮住了月光，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不要过分在意别人的眼光……
……记住为师的话……
“……”
“……不是我的错……”
迷糊中，少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云开雾散，烈日高悬。
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年走在蔷薇花盛开的街道上，朝着王宫的方向进发。
王宫位于整个蔷薇国的北方。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王宫高高的红砖围墙，以及点缀其上的蔷薇花。
蔷薇花虽然微小，却挺直了姿态对着天空怒放，欲与烈阳争锋。
少年手中的笛子被太阳晒得有些烫手。这莫名其妙地增添了他心中紧张的情绪，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有一根筋一路上都在一抽一抽地疼。
但是，当少年真正走进了红砖城堡中，站在国王、王后、王子、小公主和一众王公贵族的面前，用笛子与师父一起合奏的时候，这种紧张的感觉又一扫而空了。
音乐总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他躁动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而王公贵族们投向他的眼光……也和外面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他们只不过是衣着打扮不同而已，内里都是一样的。
少年的心中有些失望。但这也要怪他自己，他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多余的期待的。
我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演奏好自己的曲子就行了……少年在心中对自己如是说。
开场曲过后，少年又把手中的笛子换成了提琴，开始演奏一首舒缓而略带忧郁的曲子：《夏日的最后一朵蔷薇》。
在演奏到一半的时候，少年偶然间抬头，与小公主四目相对。
小公主有着如蔷薇花般火红的头发，和如祖母绿般清澈的眼眸。
但是，最吸引少年的，还是小公主那会说话的灵动的眼神。
小公主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身上。其中包含着好奇、专注、欣赏、喜爱……
她的大眼睛每眨一下，就仿佛是对着少年说出了千言万语。
这种眼神，与少年之前所见过的任何眼神都有所不同。
话虽如此，他之前也只是见过一种眼神而已……
小公主发现少年看向了她，于是对着少年绽放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少年心中一动，手中的琴弓瞬间慢了半拍。
好在师父不动声色地把曲子中的同一个小节重复演奏了两遍，这才让他有机会重回正轨。
在场的人都没有察觉出少年的异样，只有黑发黑眸的王子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
老者自然也注意到了少年和小公主的互动。
他手中飞速舞动的琴弓不停，犀利深邃的眼神却暗中观察着小公主。
她……竟然是神族钦定的天启者，同样也是一颗纯净的、未沾染尘埃的灵魂。
乐曲进入了高潮，随后渐渐趋于平缓。
最后，老者和少年的手一齐高抬，同时奏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演出完毕，全场掌声雷动。少年跟着师父不停地朝着各个方向鞠躬，同时也透过刘海偷偷观察众人的反应。
王后看起来兴致乏乏。她身材娇小，面庞瘦削，和旁边的王子一样都是黑发黑眸。
国王有着火红的短发和胡须，身材丰硕。他并没有看向少年与老者，而是一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公主。
看到小公主高兴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上蹿下跳，国王也跟着笑容满面。
在掌声结束后，小公主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到少年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少年吃了一惊，被抓住袖子的那一边身体就这样僵着，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