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138章
棉花糖是彩色的，又粉又黄，还那么大一个，沈北依都不知道怎么下口。
是周末，假期的周末，江千里送她来，顺带等下去找季清柏打篮球时，司机按了多遍喇叭也堵车。
她没有食言，也没有打算逃避问题，如约来到购物广场。
紧赶慢赶，由于出门早。
竟然提前三分钟到达，远远瞧见沈母已经站在正中央一个雕塑最显眼的位置等待。
一路小跑过去，在距离几米的地方停下，沈北依喘息几声，抬手擦了擦额际汗珠，露出笑容：“抱歉，之前堵车。”
礼貌性的问候，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沈母还是高兴地咧嘴笑：“没关系，我也才刚到，今天出门的人多，堵车正常，不碍事的，我们走吧。”
“嗯。”沈北依应着。
两人并排往前走，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穿过拥挤的人群，朝购物中心走去。
还没到地方，一个小女孩忽然摔倒在沈北依鞋边，大哭大闹着耍赖皮。
当然不是对沈北依的。
是对她自己的父母，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觉得躺在地上打滚很丢脸，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串棉花糖。
是个老爷爷在做，木签子转一转，棉花糖越来越大，越变越圆润，漂亮又精致，惹得小孩子们纷纷驻足围观。
小女孩看着眼馋，见父母假装不认识她，爬起来撒腿就跑，到了腿边，嘴里不停嚷嚷着：“妈妈，妈妈！有棉花糖，有棉花糖，你买一串给我嘛！”
那讨好的交换，不禁让沈北依想到自己小时候，只不过讨好的对象变成父亲，想要的东西成了一串糖葫芦。
如今想起来还是难免唏嘘，满腹伤感，不由得鼻尖泛酸。
看着那对夫妻哄小女孩的态度，沈北依旧知道，小女孩肯定会得偿所愿。
果然——
四分钟后，小女孩拿着一串白白宛如云朵一般的棉花糖从面前走过。
高高兴兴地和兴兴地和父母聊天交谈，边蹦跳着离开，边往嘴里塞棉花糖。
那一刻，沈北依仿佛能听见棉花糖融化的细微声响。
你问她为什么知道会买？
大概是因为糖葫芦很好吃，甜甜的。
她神游天际的模样，落在沈母眼底，却是另一番解读。
火急火燎地跑去买了一串，又粉又黄的棉花糖递到沈北依面前。
“北依你先吃着，等下看到别的好吃的，妈妈再买，不要客气。”
说完，怕她不接似的，沈母立即将棉花糖塞进她手中，又催促道：“快尝尝，味道应该很好的。”
很显然，她误会沈北依羡慕那小女孩有家长买东西吃，以为她也想要。
沈北依没有解释，低头咬了一口。
脸都埋进棉花糖里，感觉痒痒的。
“好吃吗？”沈母盯着她，生怕漏掉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动。
沈北依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母顿时被弄糊涂了：“这……什么意思啊？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好吃，不过太甜了，剩下的我吃不下了，只能拿着玩一玩。”
沈北依善解人意的一番话，顿时叫沈母松了一口气，忙附和道：“没事没事，你拿着玩或者丢掉都行，只要你喜欢。”
沈母和从前，给人的感觉真的大不相同，可谓是判若两人。
不仅热情，而且很体贴。
不过，沈北依没有追根究底。
或者说，她没有那份闲工夫。
-
一间有两层的大型女装店。
里面大部分都是年轻人穿的款式，青春且靓丽，充满阳光的味道，沈母走进来意欲何为，已经非常明了。
沈北依抿了抿唇，随意伸手摸了挂在一旁的粉白圆领上衣，是纯棉的，穿起来肯定很舒服，还是道：“不用给我买衣服，我有很多衣服了，不太需要这些。”
不是客套话。
江父江母闲得没事干，天天给她和大嫂云枝搜罗漂亮衣裳及首饰，各种款式都有。
推脱还不行，只能好好收下。
沈母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拉住她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女孩子就是要多打扮，青春很短暂的，趁现在还年轻，多打扮一下，你就当……满足我一下，我还挺喜欢给人挑衣服穿。”
说着，又把衣服放到沈北依身上比划了几下，赞叹道：“哎呀真的好合适，跟你的肤色特别搭配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北依拒绝的理由便不存在了。
沈母眉梢扬起喜悦的弧度，连忙招呼导购员过来帮忙，一件一件让她试。
就像要把从前缺失的东西一次性补回来，好让心底的愧疚减少一点。
沈北依拗不过她，勉强试了二十几套衣裙，直至最后一套。
“这个颜色好看吗？”沈母指着镜子里穿着浅蓝连衣裙的沈北依，笑眯眯问。
镜子里的女孩，乌黑柔软的长发扎了马尾辫垂在脑后，耳畔碎碎刘海轻抚。
双瞳清澈如水，睫毛卷翘浓密，小巧玲珑的鼻梁，红唇粉嫩诱人。
沈北依本身长得就很漂亮，五官轮廓深邃，加上这张略带婴儿肥的鹅蛋脸，更增添一抹娇憨可爱。
很好看，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因为每次询问，沈母的神态都紧张兮兮的，好像害怕听到令她失望的答案。
沈北依觉得她太过于紧张，很累。
宛如上了刑场的犯人，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哪句话错了，让人产生反感。
不懂，沈北依不懂她的纠结。
-
大袋小包整整一堆，寄放在服务台，沈母就带着她去吃饭了。
餐厅不少，各种各样的俱全，只是看顾客们喜欢吃什么就哪里。
“北依，想吃什么？尽管说，吃炸鸡汉堡吗？你以前很喜欢，还有牛排，我记得你最爱吃烤肉。”
沈母滔滔不绝介绍着，眼睛却偷瞄沈北依脸上的表情。
希望她能够开怀大笑。
沈北依淡淡扯出一抹笑：“我现在不怎me饿，你选吧，我无所谓。”
沈母闻言，心底隐隐失望，不过仍旧保持着微笑。
兜兜转转，她们来到了火锅店，想了半天，发现还是吃火锅合适，菜色多，趁着煮熟的时间还能好好聊聊天。
点好了菜，沈母抬眸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
却又因为种种或许是措辞没好，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水，偶尔瞥向沈北依的目光透露着期盼。
沈北依注意到，但她没有搭腔，反而掏出手机跟陈甸甸闲聊，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竟然一点也不受环境影响。
“咳……北依，你……你那天，有继续找我吗？我……我留的字条你看见了吗？”
沈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来，却是小心翼翼，唯恐惹怒她。
闻言，沈北把握着手机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继续玩耍手机屏幕，漫不经心道：“没找了，我知道您走了，字条也看见了，里面夹杂的一百块钱我早花完了，您如果现在想要回去……”
“我没那意思。”沈母立马否认：“只是担心你找我，发现不再会哭……那、那我们还算亲人吗？”
沈北依抬眸，迎视对方的目光，沉吟片刻才缓慢吐字：“您觉得呢？”
担心？
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下定决心走。
如今再讲这些，真真是很没有意思。
“我……”沈母被堵得哑口无言。
沈北依垂眸，掩盖住内心的烦躁与厌恶，继续道：“您有什么话直说，没关系。”
既然都决定做陌路人，她不愿再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
买几件衣服，吃一顿大餐就能和好？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很多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不会因为谁退步，谁妥协，而改变任何。
不是圣母玛利亚，也没有这个义务。
沈母犹豫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好半晌才小声开口：“北依，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怪我当初狠心抛弃你，妈妈承认当年是做错了，可妈妈现在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
说到这，沈母突然停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北依皱眉，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沈母咬着牙，眼眶微红，嗓音哽咽：“我也不瞒你，其实当年，我怀孕了，那个男的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我鬼迷了心窍，妈妈就是害怕，害怕以后生活一直很艰难，所以……”
她越往下说，眼泪流淌的速度越快，仿佛断线的珍珠，簌簌滚落。
哇。
原来是这样的。
满脸写着无语，沈北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中只剩下无限唏嘘。
甚至还想鼓个掌表达情绪。
当初抛弃自己是因为害怕贫穷，怕苦日子，怕生活艰辛。
但凡有些良心的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她倒是很佩服母亲的狠心与冷酷。
现在有了孩子丈夫，还跑回来找自己，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良心发现，想弥补遗憾吗？还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曾经的荒唐，害怕了？
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总也不是第一选择不是吗？
沈北依不禁嘲讽一笑，笑得眼角泛酸。
没说话，也没表示原谅与不原谅。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沈母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
沈北依要回家了。
沈母哀求着让她陪着最后再去一个地方，接下来的吃蛋糕许愿环节也不麻烦了。
略微思索了一下，沈北依没有拒绝。
是家少女心爆棚人进来会发疯的店铺。
无论是布娃娃，还是仿人的芭比娃娃，抑或是那些别致的小物品，都是少女心爆棚的存在。
“北依，给你买个这个吧，我记得你以前经常吵着跟你爸……咳，带一个回去吧。”
抱着一个梳着双马尾，金发碧眼的可爱芭比娃娃，沈母讨好的递给沈北依。
沈北依低头打量了几眼，并未接过，反而摇头：“我不要。”
沈母怔愣，不解：“为什么？”
简简单单三个字，将剩下的耐心彻底磨灭殆尽，烦躁吞噬了理智，她猛地抬眸，压抑已久的脾气终究还是爆发。
“我今年多大了您还记得吗？”
“我不是八九岁的孩子了！不是那个拿着芭比娃娃可以高兴半天的小孩子了！”
“我以前是很喜欢，又哭又闹的，可不是依旧没能拥有吗？我十八岁了，您送我八岁时喜欢的东西，还有意义吗？有意义吗？”
“无论是这个芭比娃娃，还是那串棉花糖，或者是那些漂亮衣服，再加上一个您，错过了那个时间段，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丝毫意义。”
“我不需要您假惺惺的施舍，更不需要你的忏悔，这一切都太晚了，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联系了。”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
“北依！”
沈母惊呼，连忙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
“你不要走啊，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您想说什么？”
沈北依甩掉她的手臂，侧眸看向她。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当时那种情况，没钱又没顶梁柱的，我没有办法……”
她说着说着，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滑落，哭着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北依，你不要走……”
周围人纷纷投以诧异的目光，沈北依拧着秀眉，强忍着怒火。
消息铃声响了，她看了下具体内容。
【千纸鹤】：“乖乖，回来吃晚饭不？我打完篮球了，现在去接你好不啦？”
【花开富贵】：“那是，那个依依啊，叔叔今天煮了虾，你要什么酱料，我顺带着一起炒好了。”
【沉鱼落雁】：“依依呀，阿姨今天给你做一个拍黄瓜好不好？最近我们都有点上火，我特意买了新鲜的黄瓜，保证清脆爽口。”
【千纸鹤】：“妈，你做的……”
【沉鱼落雁】：“干什么！臭小子你敢瞧不起老娘，信不信我揍你！”
【花开富贵】：“行行行，别吵了，千里你去接依依，我来拍黄瓜。”
【沉鱼落雁】：“哎，什么意思？找死是吧，你们父子俩？”
【千纸鹤】：“依依你千万别吃，我吃，要毒毒死我，我命硬。”
……
每一条消息都充满着温暖气息，沈北依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唇畔挂着浅浅弧度，整个人显得明媚又愉悦。
在江千里心里，自己永远是第一选择。
视线回到沈母哭哭啼啼的身上，沈北依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心寒。
“其实你刚走那段时间，我特别想您。”
语气不掺杂怒火，只有平淡如水，甚至称得上柔弱。
“想了很久很久，沈静骗我您回来接我了，我也是半信半疑的，但还是跑去楼道口看，被推下去摔断了腿。”
“刚开始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哭着入睡，伤痛折磨着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您的模样，我总感觉您还在我身边。”
“可是后来，我渐渐不那么经常想起您了，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年份更迭，直到后来，我连您的声音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啊，我对您没那么大的感情，也不太怨不太恨了。”
“你和这个芭比娃娃一样，对我而言，是可有可无地存在，我不再需要您迟来的母爱，您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成这副慈祥的模样，毕竟，您从未对我真正付出过什么，您本来也不是温柔的人不是吗？”
沈北依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却掷地有声，犹如利剑，深深刺痛沈母的心脏。
她呆愣着，望着眼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儿，心中涌现出无数的滋味，有懊悔、有愤怒、有心疼、有自责……
一时之间愣了神。
沈北依转身就走，就好像将过往那些沉重的恩怨一笔勾销似的。
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背影决绝又洒脱，仿佛从此以后，她与沈母之间，再没有瓜葛。
没关系，都没关系。
我已经等到了重要的人。
他们在等我回家，我有家了。
日后人生的精彩，将由自己轻盈描绘。
孩子踮着脚尖欢快跳着舞，一步步地走步步地走远，还请家长们请不要阻拦。
因为那是必然推进的轨迹，再怎么挽留也无用，没有人能够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