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四人排排站在宿管中央大厅,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来来往往,抱盆去洗衣服使用洗衣机的,去吹风房吹头发的,刚晚自习结束从教室回来的,总会停下脚步议论一二。
难得的热闹。
许晴北的衣服凌乱,扣子崩掉好几颗,露出光滑细嫩的皮肤,一片狼藉,头发凌乱不堪,脸颊红肿,眼角还挂着泪珠,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而另外三个人,虽然也有伤,却比许晴北好上许多,毕竟实力摆在那儿,加上有人拉架,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许晴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喘息,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身体的痛苦还不足以令她崩溃,真正令她感觉难忍的是心里的憋屈与愤怒。
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这辈子都不曾遭遇过这样的羞辱。
因为姜慧清也参与,所以一班和二班的班主任同时商讨,力争在最大程度上给她们惩罚,让她们长记性,以后别做这种无聊幼稚的事情。
打架?
学校是上课学知识的地方,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
在她们站在一边商量的时候,这边排排站的四人也没闲着。
陈甸甸:“呵,刚来的时候装得挺像呀,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结果背地里就是这德行,呸!”
许晴北:“你!”
姜慧清:“你什么你?你不是挺横吗?继续横呀,把你那有钱的爸找来啊?让他带你滚蛋呀,哈哈哈,笑死我了……”
许晴北:“有病吧?我招惹过你?”
姜慧清:“我乐意,怎么,你还要管我?我愿意干吗跟你屁关系没有!”
许晴北咬牙切齿:“神经病!”
姜慧清:“你骂谁呢?!”
许晴北:“谁搭腔就骂谁!”
眼看两人又要来一波实战演练,沈北依神色没什么紧张,淡淡地道:“小清别和弱智计较,会拉低智商,不值得。”
很奇怪,似乎到了一种触底的阶段,连平时最害怕尴尬的公开处刑场面都不慌了。
抬起左手,用食指轻轻擦拭脸颊上残留的污渍,眼睛微眯,盯住了许晴北。
沈北依的眼神很冷。
许晴北盯得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靠到墙壁,双手握拳护在身侧,警惕地瞪视着他。
而两位班主任商讨的结果也出来——
去一食堂后方的新建教学楼。
将摆放在四楼大杂物间的崭新桌椅来回搬运到下面各个楼层各个班级排列整齐,以备日后开放使用。
且是不搬家不准回宿舍,便是一夜不睡,也要全部搞定。
两位班主任都表示,这件事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绝不姑息纵容,不让这种恶劣的带头影响一直延续下去。
许晴北很气,直嚷嚷要打电话给家里人,被班主任严厉制止,批评教育一顿。
给周围学生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她没办法,只能灰溜溜跟随其余三人一同离开,落在队伍最后面。
-
夜色沉寂,月亮隐匿在云层后面,星子稀疏,偶尔闪烁一二。
四人走在路灯昏暗的林荫道上。
沈北依微微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不吭声。
有风过,树叶沙沙摇晃。
衬托着新建教学楼愈发气氛诡异,透着压抑的阴森感。
大门敞开,里面黑洞洞的,像个择人而噬的巨兽,等待着猎物送上门。
均顿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弹。
陈甸甸早已自行挽住沈北依左胳膊,四处张望,疯狂吞咽口水。
姜慧清当仁不让,将右胳膊霸占,手指有些用力地攥住,抱怨:“怎么喊我们几个女生来这里,也不怕我们遇到危险吗?”
掏出偷偷带进学校的手机,悄悄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表示自己的不满。
顺便,她也想在王文书面前卖个可怜。
“谁知道呢,班主任可能是故意的,吓唬我们一下,免得以后再犯吧。”
沈北依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眉宇之间略带无奈,似乎是认命了。
余光瞥见些什么,不给机会的立刻扭头。
“许晴北,你去哪里?”
正要偷溜的许晴北尬住,转过身,硬邦邦回答:“你管我?我活动身子不行吗?”
说完快速朝着旁边走,不料脚踝突然崴了下,摔了一跤。
姜慧清嗤笑,幸灾乐祸道:“哟,许晴北,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故意绊倒你防止逃跑。”
许晴北爬起来,没理睬她的嘲讽,径直往新建教学楼走。
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没有逃跑,走路的姿势十分坚决。
其实这么硬气还有一个原因,她以为教学楼里有灯,开灯就好。
人类本能喜欢靠近有光的地方。
既然是以为,那肯定……
没通电,难怪班主任给了四个强光手电筒,原来根本没有电啊!
强行增加难度,还把恐怖感拉满。
许晴北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奔腾。
此时此刻,她内心只剩一句mmp!
身后是黑暗,前方也是黑暗,前方好歹还有三个人,哪怕不对付,但至少心里有一点点安慰。
来到四楼杂物间,比四间教室打通还大还宽敞,里面满满都是桌椅。
看到这里,四人只感觉眼前一黑,仿佛有千斤顶从天空坠落,狠狠砸向自己。
这么多?!
搬到明天中午都不知道搬不搬得完。
陈甸甸哭丧着脸,欲哭无泪道:“我们……我们都要搬家吗?”
“这个、这个……不太确定……”姜慧清也是一副懵逼状态。
沈北依眼睛发直,喃喃道:“还能咋办,只能搬了呀……”
对现实妥协,是一件极具悲伤的事。
三人行动起来,显得一动不动的许晴北更加突兀,像个局外人。
“干嘛呢,干活啊!”
陈甸甸不爽的声音传来,哪怕已经搬着椅子到了楼梯口也要说几句,带着催促和嫌弃:“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不想搬了?”
姜慧清已经到了三楼,闻声也在附和。
许晴北撇嘴轻声:“我腿软,动不了。”
干脆在沈北依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一副赖皮相,懒洋洋的模样。
其实很嫌弃上面的灰尘,但为了不做重活,也是够拼了。
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桌椅,她也不觉得害怕,后仰身子,脑袋一下一下磕碰,挑衅般冲着沈北依挑了下眉梢。
沈北依抿唇,目光幽深,没说话。
“你看我干什么?反正我不搬,要搬你自己搬!快点干活!”
手电筒一直晃沈北依的眼睛,被一把夺了过去,脖颈还被掐住。
月黑风高夜,非常适合……
许晴北吓坏:“你……你干嘛!”
沈北依缓缓勾起唇角,眼睛弯出弧度,眼神却是凉飕飕的,毫无温度。
“既然不搬,那就不需要手电筒啦。”
松开手,随便提了把椅子径直离开,徒留许晴北惊魂未定的喘气,心里把她骂了八百遍。
这家伙是真的变态。
一步一步蹦跳着下楼梯,沈北依直接松开手电筒,任由它从楼梯中间间隙垂直向下掉到一楼,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咕噜噜,滚到了视野所不及的地方。
周围静谧得可怕,她却仿佛察觉不到,甚至愉快地哼起小调,心情颇佳地搬了一趟又一趟。
一趟,又一趟。
接近大半个小时,再过一阵宿舍都要锁门,她们才搬了一小部分。
陈甸甸顿时泄气:“累死了,班主任这是要我们的命呀。”
姜慧清提议:“要不先去买水和零食吧,今晚能不能睡觉还不知道呢,小卖部过会也要关,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和陈甸甸一拍即合,两人马上行动,往下走时还不忘跟三楼的沈北依说。
“依依,我们去买水和吃的,你先休息一下,等我们回来再一起搬。”
“好!”
沈北依高声应了一句,敲击桌面的手指也随之停下。
她慢慢放下手臂,抬眸看向天空某一处,漆黑的眸底划过一抹流光,稍纵即逝。
片刻后,教室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着打开的窗户飞走,无影无踪。
去买水好,确实渴了。
-
许晴北坐在黑暗里其实很不舒服,她总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寒冷,不断袭向她全身,冻僵了她的血液。
说白了,就是胆子小,自己吓自己。
她努力平复紧张的心跳,试图找回勇气,可是越想镇定,心里的恐惧就越盛。
“喂。”
“啊啊啊啊!”
一个单音节,给许晴北吓得够呛,叫唤完赶忙捂住嘴巴。
她发觉是沈北依站在门口,没打开手电筒,但能借着月光隐约看到她的轮廓,黑黝黝的眼珠盯着自己。
许晴北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有病啊!装神弄鬼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只有半边脑子吗?”
因为恐惧,声音都变了腔调,带着几分尖锐,刺破了寂寥的夜色。
沈北依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抛出一个新的疑问:“你喜欢江千里是吗?”
许晴北怔愣,旋即皱眉。
沈北依继续追问:“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
许晴北语速急迫道:“怎么了?难道不行吗?你凭什么管我?”
沈北依没有解释,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她,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许晴北,你很厉害。”
许晴北一头雾水。
什么玩意儿。
不懂她发什么神经,许晴北索性不搭理她,骂了句有病,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沈北依却没有放过她,依旧固执的自说自话:“我小时候有一个很喜欢的布娃娃,它有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可以编织各种各样的发型,特别漂亮。”
忽然开始讲故事,语调平稳而淡然,透出些许伤怀。
“某天我堂姐上门做客,她来到我的房间,想用一个剪得七零八落的丑布偶换我的布娃娃,还非常理直气壮。”
“我不肯,她就把我的布娃娃用力撕坏,还放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态度极其恶劣。”
“哭着去大人,她却恶人先告状,说我弄坏了她的丑布偶,还不知足的自己弄坏布娃娃来栽赃陷害她。”
“我哭了整整三天,眼睛肿成一个金鱼泡,丑得要死。”
“其实她跟我好好讲,我或许会给她玩一会儿的,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哪怕绝无不可能送给她。”
“但她没有,我哭得特别惨。”
沈北依深吸一口气,那些痛苦辛酸的往事记忆仿佛摆在明面上,不需要时间马上就能翻出来讲述。
她笑了下,说:“许晴北,真的不来帮忙搬桌椅吗?我们是一起受罚的。”
字眼轻飘飘的,没什么起伏。
许晴北只觉得沈北依神经病,没好气地说:“我才不搬,什么身份干什么事情,这些粗重活本来就应该你们这些穷人来干,出生就注定了低贱,就像狗一样。”
毫不留情地贬低,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对面人久久没有回话。
约莫有三分钟吧。
沈北依语调轻快:“嗯,你说得对,搬桌椅是我们的活,你就好好坐着吧。”
她上前伸出手,在两张桌子前来回犹豫了三秒钟,计算着什么,抽出其中一张。
搬着快速后退几步,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忘了告诉你,哭真的很耗费力气,所以我现在不想再哭了,我会好好保护我的布娃娃,不惜……一切代价!”
许晴北没明白,但伴随着女孩加重尾音落下,身后一堆桌椅倾斜。
重重的,噼里啪啦的,木屑纷飞,尘土四溅,一阵灰蒙蒙的烟雾升腾而起。
四周恢复了平静。
除了沈北依的呼吸声,她听不见任何咒骂或惊呼,只剩一片安宁祥和。
打开手电筒,照射着洁白天花板,刺目的光线使得双眼不适,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才睁开。
“乖乖?”
沈北依猛然转身,手电筒都掉在地上,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
杂物间一片漆黑,前方走廊站着一个身影,手里握着方向朝下的手电筒,皎洁月光洒在他侧脸,投射在地面,形成一层淡淡的阴影。
是江千里。
沈北依的笑容僵硬在面上尚未完全收敛,显得格外滑稽。
她却无法重新笑出来。
门框到了叛逆期,调皮不懂事,非要将两人分离在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一边月光笼罩,一边黑暗沉淀。
清晰可辨,如同她此刻与他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