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棉絮飞扬在半空,阳光轻易地透过,将两人的身影映射在墙壁上。
上课铃随着蒲公英飞散到学校每一处角落,一束光打到她俩身上,照亮彼此不尽相同的表情。
陈甸甸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一堆棉絮,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你把我的棉袄撕了?”
翻找掉落在地上的袋子,剪刀划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一条条碎得不成样子,连做个拖把布都费劲巴拉。
在棉絮飞出来的一瞬间,沈北依的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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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接待亲戚,没有新衣服穿,又私心想穿得稍微好看点。
于是自己把别人借来的新棉袄套在身上,暖和身体的同时也安慰了自尊心。
什么?
说干嘛不故意穿得破烂一点惹人骂大伯父一家?
一群亲戚,看似和和睦睦。
事实上十几个人中没一个好相与的。
亲兄弟在麻将桌上都可以互相揭短戳痛处,不给钱当场动手打架。
能不幸灾乐祸地笑出来,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善良了。
到时候他们高高在上教育大伯父一通,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了。
自己可还是要留下来承受怒火的,何必没事找事呢。
却没想到,等到亲戚们全走光了,堂姐直接上前把她因为要洗碗怕弄脏放在椅子上的棉袄拿走。
剪刀咔嚓咔嚓地工作着。
等沈北依从厨房出来,棉袄已经七零八落像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连带里面的棉花也被扒了精光。
孤零零的。
丢在满是鞋印的地板上。
似乎还被人踩了好几脚,梦幻粉蓝色都变得有些脏兮兮。
一瞬间黯淡无光。
堂姐正坐在旁边椅子上悠闲嗑瓜子,仿佛刚刚面容笑到扭曲,做着惨无人道的行径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看见女孩出来,她只挑衅似的抬头扫了眼,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慢吞吞吐掉口中的瓜子壳儿:
“哟呵,这么快就洗好了,是不是糊弄随便过去的,要是让我摸到有一点点脏的或者油渍,你那一天都别想吃饭喝水。”
姿态高傲而张狂,完全不把女孩当回事。
沈北依脸色苍白站在原地,垂着的拳头紧握,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是你把棉袄剪了吗?”
听闻这话,堂姐嗤笑一声,用鄙视的目光斜睨着她:“谁让你出风头,亲戚们都说你年纪小,长得比我好那么多,何必穿得太好看,再说了,你哪来的钱买新衣服?”
“我说了!”
“那是我同学借给我的!”
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神情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北依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前方,一种莫大的屈辱袭遍全身,让她差点崩溃。
不知开学后如何交代。
不知如何面对别人质问的话语。
“呵呵。”
堂姐冷笑一声,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反倒饶有兴趣问:“怎么,生气了?你还有脾气了啊!”
语气越来越嚣张,眼里充斥着厌恶和嘲讽:“你不知道你这副模样有多贱吗?女同学?谁信呢?说不定就是勾搭哪个男生给你买的衣服,私底下还不知道做了什么恶心肮脏的事情呢!”
强词夺理。
“闭嘴!”
沈北依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朝她冲过去狠命甩了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大伯父和大伯母惊呆了,杵在沙发上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
堂姐愣了一秒,随即捂住脸颊尖叫:“哎呀我艹!”
说着,猛地扑过去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往她身上招呼着:“老娘抽死你个小贱人,竟然敢动手打我!看老娘不撕烂你这张小脸!”
力气小,又长期营养不良。
沈北依被压在地上,被迫迎合着对方挥舞的巴掌。
耳朵嗡鸣,头皮传来火辣辣疼痛。
她想挣扎,可惜力量悬殊,根本不敌。
“啪!”
脸颊挨了重重一巴掌,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阵阵眩晕,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大伯父和大伯母或用眼神或用言语鼓舞自己女儿下手更重的模样,模糊落进沈北依眼底,刺得她心口发闷。
想回家。
没有家。
堂姐打累了,停下来喘着粗气,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下唇瓣,露出狰狞的表情:“呦,小贱人还挺倔强啊。”
“不错,继续保持,我就喜欢你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越是这样我越高兴。”
说完,又抬起胳膊狠狠扇了沈北依一巴掌,并且在她脖颈处狠狠掐了一下。
“咳咳咳咳——”
沈北依剧烈呛咳起来,胸腔里的氧气像是被人硬挤进去,她拼命地咳嗽着,眼泪哗啦啦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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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的深夜,万家灯火久久未曾熄灭,很多地方定还是热闹喧哗,阖家团圆欢声笑语一片。
阳台往前看,是空旷的别栋楼天台,远处霓虹灯闪烁,星辰闪耀,隐约还有烟花绽放的美丽景象。
冷风吹拂过沈北依的脸庞,带起冰凉寒冽的温度,她似毫无所觉,眸子直直望向远方,瞳孔涣散而茫然,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
不记得是谁告诉她,这个世界有四季之分,冬天有雪,夏天有雨,秋冬有雪。
但是现在她却觉得这个世界除了灰蒙蒙,没有其他颜色,像是被浓墨浸染过的黑白,没有任何生机。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冰凉的地板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被锁在阳台不许进去。
还被扒的不剩什么,恨不得她直接冻死在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算是保养的半成新。
此刻上面布满了褶皱,沾满尘土,被堂姐扯得乱七八糟,一团糟。
用单薄的长袖上衣衣袖擦了擦嘴角鲜血,疼痛感清晰地提醒着她。
自己还活着。
脚趾头缩了缩,冻到麻木失去知觉,唯有一阵阵涨热的灼烧感,伴随着酸楚蔓延至浑身。
沈北依倚靠在阳台墙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浑身轻微发抖,脑袋埋进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烟花绽放的一瞬间,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骤然响起。
两者交融在一起,像是破碎的玻璃渣,哭喊掩盖得支离破碎,不剩下什么。
那一瞬间——
沈北依是真的很想知道。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苟延残喘,任由别人肆意欺凌践踏,甚至连最基本尊严也要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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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已经过了好几天。
某天放学回家发现大伯母把装棉袄棉絮的袋子丢到楼下垃圾桶旁边。
俨然是嫌占地方,哪怕是杂物间的一个小小的角落,索性就扔了。
不敢再放在那里,只能带来学校,塞进不算宽敞的抽屉里。
如今愧疚全都摊开在天光下,照得她无所遁形,难堪的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
“什么叫不是故意的?这明明是剪刀剪出来的痕迹,难不成还是你家剪刀成精了,专门剪坏我的棉袄?”
陈甸甸是生气的。
她觉得自己一番好心好意给件衣服御寒,却遭遇到这种待遇,搁谁心里能平衡?
“对不起,你能不能……喊你父母来我家里,让他们赔偿。”
无力偿还,便想着让别人家长亲自上门,好面子的大伯父肯定会答应。
陈甸甸想了想自己的父母。
旁人犯错,拉她出来道歉。
根本指望不上,遑论上门质问。
“算了吧!当我倒霉。”
瞧见任课老师再往这边来了,陈甸甸没好气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显然是不高兴的态度,沈北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转身回了班级。
人家能大人大量,放自己一马已经是不容易,还是不要胡乱解释了。
朋友一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直到——
初三按照成绩分班。
头四个班是尖子生班,所有成绩排在中前方的都在这些班级里。
在教室门口张贴的班级学员分配表上,清楚写了每个人的名字。
所有人都挤来挤去,寻找自己分配到的班级门口。
一班门口,沈北依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是名单上最前面的第一个。
老遭仇恨了。
独自靠在角落,凝视他们热闹喧哗的交谈氛围,心底忽然有点羡慕。
他们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呀?
拥挤的道路也不能阻拦他们奔向好朋友的步伐,听说分配在一个班级,更是激动的
互相拍打着手掌,高举双手欢呼雀跃,像三四岁孩子似的。
鲜活。
靓丽的。
和自己完全不同的。
“沈……北依?”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她扭头一看,竟然是陈甸甸。
“嗯。”
沈北依朝她勉强笑了下,随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害怕是来找麻烦的。
比如要求还钱,还衣服之类的。
兜里空空,靠他人吃饭过日子的她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
“不是说好了要和我做朋友吗?怎么,你想反悔呀?那可不行。”
“我也在一班,吊车尾进来的厉害吧?以后可以一起上课学习了呢!”
陈甸甸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是捡到宝贝,不愿意撒手。
“你怎么?”
诧异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陈甸甸抢先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是你那个堂姐一家太过分,你别担心。”
不知道从哪了解的情况。
或许是多嘴的同学嘴里,或许是爱闲聊八卦的老师嘴里。
总之,陈甸甸把真相猜的大致无二。
她大咧咧地弯腰鞠躬,大庭广众之下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特别真诚地为那天不甚良好的态度道歉,并且主动邀请沈北依跟她做同桌,两人做个伴,彼此也好有个交流感情的机会。
走廊边缘小灯长年累月开着,昏黄暖黄的灯光倾洒出来,透亮的小束光线将她们笼罩住。
抬起头,对上女孩清澈干净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真挚的诚恳,仿若能够包容万千,也能将所有委屈和悲伤尽数化为乌有。
沈北依心底一软,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轻轻点头,缓缓地嗯了一声。
头次拥有了一个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