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颗心
关于周逸凡，李朝从来不在陈小雷面前主动说起他，陈小雷看得出李朝心里有顾忌，也被自己老妈耳提面命过几次，李朝似乎身世坎坷，所以也不多嘴。
连这次人胳膊受伤，他都半个字没在周逸凡面前提过——即使对方，这位班里有名的冷面小男神，亲切的请了他好几次饮料，若无其事的想跟他打听李朝的近况，他都矜持的拒绝了。
今天他还发了短信说想约自己周末一起打球呢，就你这点心思小爷我能不知道？
陈小雷贼兮兮的看着手机，突然就想到一件事，
“差点就给忘了，姐，你那套用断臂换来的泥巴猫，买家已经收到了，今天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说很满意，一定给五星好评，你瞅瞅你账户，看钱是不是都打过来了？”
李朝赶紧登了他的电脑，进了自己挂在网上的小店铺一看，对方没有食言，不仅及时确认了收货，还给了好评。
顿时松了口气，
这套软陶捏造的猫一共九只，草图是对方提供的，正是九个古装造型的拟人猫，草图上画的一个个都憨态可掬，特别可爱，接单时却把李朝愁坏了——
她大部分时间只卖橡皮章子，定制的非定制的都接，软陶则刚刚入门没多久，这玩意成本价就高，需要准备的材料也多，颜料更是不便宜。对于李朝而言，轻易是不想碰的。无奈橡皮章子火也就火了一阵，眼看渐渐热度要消散，客户越来越愿意买了自己刻——因为更有意义，这时候，李朝的那些形象略刻板，人物也没什么新意的卖品，就更加没有什么竞争力了。
她从没能接受过艺术方面系统性的教育，手上的这点巧活也是偷学出来的——大院里的泥人李，做了一辈子的泥塑彩塑，李朝打小捏泥巴玩的时候都是跟着他玩的，他说自己这一行传男不传女，不能教李朝什么。但是人干活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不挡着李朝看，横竖有没有悟性，也得看个人，他这门手艺眼看着就要没了，不说传承，就是留给这孩子，权当一条谋生的路也是好的。
李朝不敢说这么些年自己学的怎么样，毕竟手里捏来捏去，都是福娃，孙悟空这些个耳熟能详的角色，泥人李捏了一辈子也没能把这些角色捏出什么其他花样来，李朝更是兢兢业业的照葫芦画瓢，从没想过什么创新。总之捏完了等庙会搁泥人李的摊子上一并混着卖，横竖都是大人买回去哄孩子玩一时的东西，估计也没人会注意这些工艺品的手艺。
等李朝在高中时被喜欢动漫的朋友引进了橡皮章子的大门，为了生活时隔许久重新拿起刻刀，在那块完全不同于泥土质地的橡皮上挥刻时，她才深深的发现，自己的短板在哪里。
她的绘画功底太弱了。
当然比起一般人而言，她画的算不错，以前同桌拿出来的漫画杂志，指着里面的人物，李朝基本都能给她照着画出来，可一旦脱离了眼前临摹的范本，即使再熟悉，再简单不过的街景，人物，李朝都觉得难以下手，仿佛失去了临摹的范本，自己便失去了下笔的勇气，画出来的线条失去了指引，却载满了李朝心里的焦虑与迷茫，最终不堪负重的翻作海面的波浪，融成了黑暗里一团又一团糟糕的线圈。
李朝知道，自己以前的小打小闹不过是熟能生巧，如果真的想捧起这碗饭，她必须更加努力——
彼时班上有两个同学准备考艺术生，其中一个选择的正是美术，李朝厚着脸皮向那位同学取了不少画室学习的经验，跟着他拿来的画稿自己偷偷练习，从图书馆里借出了一堆绘画类的书籍，不管新的旧的，广泛的去看，广泛的去练，原先休息时捏橡皮泥的习惯，也一度改成了画画，看见什么都画，时刻在练笔——直至现在，李朝借着陈小雷的电脑，反复跟着网上免费视频教学学习，终于在今年靠着这些成果，攒出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
李朝从不怕吃苦，只要这份苦能给她带来出路，那哪怕天上下刀子，她都会咬牙往前走，
再没有人比她更需要钱来生活，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得活下去的艰难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链接里拍出来的成品图片，在征得卖家同意后，陈小雷给她拍了一套，放进了定制链接里作为李朝手艺的宣传——九只形态各异的古装猫，有的趴着在扑脚下一颗镂空彩铃，看起来富贵娇软，有的头戴冠冕，霸气超然，有的身背一把长剑，衣带翻飞如同翩翩少侠，有的耳边垂着丝带，春色一般的小脸，看起来萌软娇憨……
李朝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反复去琢磨草图上的每一个猫的形象，从平面到立体，这本来也是她最擅长的部分，看着泥土的线条在自己的手中从团状渐渐起伏，随着她的思绪，慢慢长出了耳朵，接着是幼爪……大到整体轮廓，小到裙摆上的一朵绣花，李朝几乎倾尽了自己所学所知，用尽全力将草图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这套软陶猫是李朝打响自己软陶事业的第一步，这次的成功不仅振奋了李朝对自己接下来学费积攒的信心，更重要的是，她十几年来跟着泥人李学会的东西，终于由虚化实，而这一步转化，使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跟着泥人李身后，永远按部就班埋头捏泥人的姑娘，她已经渐渐可以自己绘图，自己创造人物，再在自己的手里，这片窄小却踏实的土地上，将他们转化为实体，赐予他们新生。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李朝简直喜不自禁，连自己胳膊的阵痛潜意识里都忽略了，惹得陈小雷这个小操心鬼看不过去，赶紧给她切了页面，
“行了啊姐，这都看半个小时了，你这眼神太狂热了，来来来咱们消消火，”他抄起床上的蒲扇，给李朝大力扇了几把，又给自己撩了几下，盘着腿，捋着没毛的下巴，摇头晃脑的一副狗头军师的模样，
“……你就等着吧，这套出来效果这么好，咱就这么挂网上，肯定有人会来找你定制的。”
李朝点头，视线还停在那一片漆黑的屏幕上，这会儿正映着自己傻笑的脸，
“但愿这样就好了，”
陈小雷同志则表示她太不自信了，
“今天那买家给我打电话时，可是赞不绝口！说话那开心样儿你是没听到，咯咯咯笑的跟个母鸡似的，人家说了，草图是朋友随手画的，没想到出来的效果这么好，尤其是那些细节，就是你搓丸子似的捏出来的那几个铃铛还有剑穗，人家说越看越可爱，建议你不如做几个大的，弄成手机链上的小挂坠，肯定有销量。”
陈小雷啧啧嘴，心说要不是听到上课铃响了，吓的他赶紧掐了电话，不能继续和那声音挺甜的小姐姐再吹一会儿，还挺可惜的。
李朝一听，忙抽了桌上陈小雷的草稿纸，略一思索，刷刷画下几笔，
“你看是这样的吗？”
她画的正是买家说的那个镂空彩铃，当时这个小物件确实也费了她不少功夫，毕竟是个直径1cm的球体，全面镂空，中间点缀着一颗五彩的小铃铛，草图里画的简略，这些镂空和铃铛的细节是李朝自己补上去的，事实上效果出来比起原图，无论是在色彩上，还是形态上，都超出了简单还原，可以说，李朝的这一笔细化，将整个物品的精致度都提高了许多。
李朝发现，捏整体在于形和灵，有时候造型哪怕粗放一点，反而更加有留白的空间，可是细节的小物，就一定要精益求精，因为往往整体的点缀就靠着他们，一点点不一样的色彩，一点点不一样的形态，不仅能第一时间吸引住人的视线，还能借着这些小物件表达出整个作品的主旨，
这个小铃铛做的时候虽然费力了点，但是做出来效果真的太值了，如果按着这个思路把它做成手机链上的挂饰……李朝赶紧在电脑上粗略搜索了一番，手机链的挂饰不少，大多千篇一律，软陶做出来的，还真是不多。
她心里顿时就激动了，抄过陈小雷手里的蒲扇给自己喜的都泛红的脸猛扇了几把，冷静下来后手就开始跟着脑子动了起来，她开始盘算着这周就开工，还有好几个样式的铃铛都可以试着做一做，还有那缕剑穗，她可以配套做把小宝剑，以她的手速，定制也可以弄起来……
陈小雷见她眼神放空，似乎又发起了呆，手上却不停的随意画着，知道她又陷入了“创造”的灵感中，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便给她加了杯水，自己在一边做起卷子来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宋诗柠终于收到了她定了许久的东西——虽然晚了快一个月，但好歹东西还是做出来了，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
然后名正言顺的给人把钱打过去，这才算彻底的完成她表哥交代给她的任务。
“费这个劲……能做成什么样啊……”她嘟囔着拆开裹的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费力的从里面掏出九颗裹的跟蛋似的东西，又忍着不耐烦一一拆完了，顿时愣住了，
“我的天！这也太可爱了！”宋诗柠没想到宋濯随手画的东西，出来的效果这么好！每一只都精致又可爱，小小的团在手心里，看的她心都要化了！她爱不释手的把每一个都细细把玩了一遍，全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被交代任务时，对这些软陶制品的不屑，
“真没想到实物会这么可爱……天哪我要拍照留念一下！”
她现在完全可以体会老弟对那一柜子手办的狂热了，要是都这么可爱，她也愿意花钱买啊！尤其是这一套，太特别了，真的好想就这么干脆据为己有！可是这份礼物已经有了主人……偏偏还是她最不敢惹的那个，她撇撇嘴，左右开工全方位对着这群喵大拍特拍，直到拍出了最美的一张，挑衅的发给了大洋彼岸的表哥。
【东西我已经收到了，虽然晚了点，但真是太可爱了，可惜你暂时拿不到，只能先给你看看过过瘾咯略略略～】
趁着宋濯看不到，宋诗柠得意的摆拍各种鬼脸，没想到下一秒，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低沉的声音，略带着鼻音，“怎么这么晚？”
宋诗柠忙不迭看了眼时间，算了下对方的时差，确实是晚了点，估计吵到他睡觉了，“抱歉我才收到啊，一激动忘记你那儿是半夜了。”
对面一阵窸窸窣窣，似乎在穿衣，
“我没说你打电话的时间，我说的这套猫，不是应该上月你开学前就收到的吗？”
她翻了个白眼，“中间人家说出了点状况，要晚点交货，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那她最后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横竖你说的只要她肯接肯做，不管做成什么样自己都要扮笑脸给好评，这么上赶子给人送钱的她宋诗柠还是第一次遇见，“……好像是出了点事，”她夹着手机开始收拾桌子，“今天我确认收货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搞半天怎么是个男的接的？”
“男的？”
宋诗柠看了眼手机，“你这要关注的人到底男的女的，你自己不知道？”
“……有没有说出什么事了？”
我倒是想给你问的，但人挂电话太快了，”想到这儿宋诗柠觉得特别委屈，“哥还没人敢这么挂我电话呢，我这儿正准备给人好评呢，他说挂就给挂了，要我说这个服务态度我还给什么好评啊，这人到底是谁啊你这么照顾他……”
她絮絮叨叨的，连着手头收拾的袋子哗啦啦响，宋濯隔着电话，头昏脑胀间断断续续听了片刻，手指翻过床头的日历，停留在了圣诞节的那一天，轻轻叹了一口气，满是疲惫的倦意，
还有两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