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颗心
剩下那半堂课，换成了李朝坐如针毡。
她被“好心”的夹在最角落的位置，前后左右除了墙就是男生，尤其是旁边这位同学，身上总飘来一股子香葱味，混在众人的体味里，憋的李朝是屏气凝神，连注意力都集中了许多。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李朝抱着书就想走，那高个同学虽然上课时总侧着身背着她，可在她起来的一瞬，也突然站了起来，性急的推搡着旁边的朋友赶紧走，叫嚷着别耽误他去小食堂吃饭。
李朝连忙趁着空出来的走道，深吸一口气，抱着书跑了。
回去路上运气算好，教学楼底下停车棚里，李朝“捡”到了一辆共享单车，估计是哪位教职工停的，她左看右看，似乎没人注意，忙骑着这辆大便宜回去了。
等晚上陈小雷到家的时候，李朝刚刚给撕裂的伤口换完药，正费力的给自己捆纱布。
陈小雷小大人似的坐在床边叹气，
“李姐，你可真是个勇士，真真儿的，”他那大拇指竖的笔直，在李朝面前打着圈的晃，
“这个月咱这石榴巷可是传遍了你的丰功伟绩，说一小姑娘没事在家烤泥巴玩把烤箱整炸了，还差点炸断自己半个胳膊，啧啧啧，我看你别叫李朝了，改叫李过儿吧，瞧你那胳膊裹的，是哪家卤菜店师傅的手艺？这小捆蹄样儿，还挺馋人”。
李朝懒得理他，松松裹完一圈纱布，就迅速从桌子上抽出一本习题册来。
陈小雷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公式就头疼，一个鲤鱼打挺就想溜，被李朝一把按住了，她从来练的都是手上功夫，不说手劲儿有多大，巧劲是很有的。
陈小雷那点肋条肉被李朝牢牢掐在手心，顿时嚎的像待宰的猪，李朝仿佛听不见，另一只手得空了，把那习题册翻了又翻，上下快速标记完，重新丢给陈小雷，
“给你画的最近记得都做了，要不然后面一准跟不上，”
“李姐！我这刚进高中，能不能循序渐进一点？你这么斯巴达的给我留一堆作业，会影响我身心健康的！”
“还有你那手！麻烦收收！嘶……我的天，你掐我还能掐出花来，不愧是从小捏泥巴玩的，你瞅瞅我这肚皮上的纹路，你说吧，你刚掐着的时候是不是在练习捏章鱼呢？就那腿还劈叉的那种？”
李朝好笑的看他一眼，虚虚坐了个捏的动作，“……就你那点肉，捏个小笼□□就得占一半，还章鱼？”
“呵……小鸡仔梦想还挺大，想做海洋生物了，”
陈小雷猴瘦，他妈妈陈姐厨房里的一把本事养到他身上，最终都化成了屎，李朝最不待见这种光吃不胖的人形造粪机，加上他总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活的像个聒噪的跳蚤，没有半点定性，李朝陪着他耗了半年，本来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早早就走人，没想到被这小混蛋熬的，自己脾气反而稳重了许多。
于是她重新看了看自己还虚裹着纱布的胳膊，嗯，确实稳重了，连破相都不大在乎了。
陈小雷本来还咋呼着，却突然看见李朝垂眼在看伤处，那纱布还沾着点点血渍，看起来就很疼，顿时就哑巴了，
陈小雷对李朝是打心眼里服气的。
遇上她那会儿，他心里已经基本打消了上高中的打算，说难听点，他家这儿的人，都是绝对的城区贫民，举家之力也买不起房，只能坐等拆迁的那种，有的等了一辈子，一家老小还挤在这几十平的平房里，男人女人都没个体面工作，四处奔波给人打工，累死累活也只能糊口。
就像他家，他爸跟他妈原本守着一辆出租车，两人早晚换着开，结果租子是越来越高，车却越来越难跑，他爸只好把晚班包出去，他妈顿时就失业了。
穷人闲不下来，陈丽丢了开车的饭碗，就立刻拾措拾措在自己家里开了个麻将档，也算是把自己的业余爱好工作化了。她干活麻利，家里收拾的干净，做饭还好吃，招呼了几个熟人口耳一传，居然把场子也撑起来了，还赚的比那晚班还多，于是干的更带劲了。
这两人在前面哼哧哼哧忙着挣钱，陈小雷一个男孩，本来就没多放心思带，这石榴巷里的孩子都是放养大的，前面的长成了，眼见着就变成了他父母的样子，陈小雷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自己头上那片天太窄了，简直一眼能看见底。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就恶心起来了。
班上的孩子都在忙中考，他却一脑子清明，总之就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看不进去，你问他想干什么，不知道，想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知道。
就是累了，他仰天长啸，悲壮的挤出一脸褶子，
给他爹抽平了。
老陈急的恨不得一裤腰带勒死这个鳖孙，好话狠话说尽了，男女混双也打累了，陈小雷反而把自我锻造成一颗顽石了，更加油盐不进，他隐约觉得，只要他能顶得住这一时的腥风血雨，他，就能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
到底是哪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反正绝对不是像现在——被单方面碾压的弱鸡，他要强大，他要对抗一切，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只会压抑他火热的天性，和不屈的灵魂。
他，不要。
李朝就是这个时候来到石榴巷的。
她来的时候身上背着一个书包，肩上还扛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这玩意连石榴巷的人都多少年没看见了，抗在一个姑娘身上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出现在火车站，还挺新鲜的。
“……姑娘你是哪家的，来找亲戚的？”
李朝摇头，轻声跟面前的阿婆说，“老婆婆，我不是来找亲戚的，我是来找房子的，这儿附近，有房子出租吗？”
话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面前的阿婆上了岁数，问租房哪会清楚，她还是换个人问问吧。
没走两步，她那蛇皮袋的一角就被阿婆拉住了，阿婆看着眼睛都混沌了，人倒是热情，顺手一指一个正从远走近的女人，
“哎！陈丽！你家那小房子不是想租吗！快！这个丫头要租房子！”
李朝被这大嗓门着实吓了一跳，没等她缓过神，对面的女人摆摆手，大声说道，
“不租了不租了，那小破地哪儿能租的出去，都没法住人……”
李朝一听，心想有戏，忙赶上去，她跑的急，偏偏身上背的重，整个人颠着往前挪，这架势反而把陈丽吓着了，
“……姑娘你这是……干嘛呢？”
“哎姐，我叫李朝，”她把身份证掏了出来，“我想租房子，您家有房子租吗？”
她眨巴着眼睛，满脸写着期待，浑身风尘仆仆，陈丽有一秒想怀疑她是不是不良职业者，但人身上穿着校服，这学校，偏偏还是陈丽认识的。
是她最想要陈小雷考上的高中，这片区最好的公立高中了。
想到陈小雷，陈丽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小人在跳大鼓，咚咚咚的震的她筋疼，她捂着头看见这姑娘胸前的明华中学，四个字，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更难受了。
李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发现她是在看自己的校服时，顿时挺胸想把自己身上这□□裸的优势展现出去——没错，她就是故意穿着校服来的。
“阿姨，我是明华的学生，是这样的，我马上要高考了，学校的宿舍楼重装修，我一住校的也是没办法，只能出来租房子了，您家里要是有租的，能让我看看吗？”
“我东西很少的！”李朝忙把身上扛着的蛇皮袋放到地上，“您看，就这两包，顶多还有点学校的书，别的都没了，”
陈丽给她说笑了，“姑娘，听你口音，像本地的啊，你家呢？”
李朝摇头，“我不是本地的，就是在这边上学的，家……不在这儿，”
陈丽心说不是跟未遂的陈小雷一样，离家出走来的吧？
她对着李朝期待的脸，也不好拒绝，家里说是想出租个小屋，可她自己知道，那就是个杂货间，她自己都没住过，哪能租的出去，尤其还租给个马上要高考的孩子，看这孩子瘦的，跟陈小雷简直有的一拼。
“我带你看看吧，哎……真不是阿姨不租给你，实在是不好租，那都不能算个房间，”陈丽捞起地上的蛇皮袋，顺手就想给李朝拎了，被李朝一把摁住，脚一踢一甩就重新扛回了肩上。
陈丽被她行云流水的搬运动作吓的目瞪口呆，“丫头……这不重吗？”
“不重，就三床被子，都是棉花，没多重的，”
“你……这就扛着被子到处找房子？”陈丽简直震惊了，“……这找不到怎么办？”
李朝挠了挠脑袋，“今天要是再找不着就得睡外面了，学校的装修队已经进去了，宿舍的墙都被扒了呢，”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宿舍装修确实不假，可校方年前就通知了，她本来也能早点找房子，偏偏那会儿刻橡皮章子火了，她本来随意挂网上卖的几块，居然还赚了不少零花钱，李朝一盘算，装修在年后，年前一放假舍友都会走，她就能占着空宿舍，趁着这波商机，把大学的学费再攒攒。
所以才走的晚了。
她说的含糊，陈丽却听着觉得可怜，等走到自家那小房子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打开门给人看了，只说先进我家来喝口水，想把人往家里引，自己先去收拾，
哪晓得李朝手比她还快，门一开人就窜了进去，环顾四周，心中大定。这小房子比她想象的好多了，虽然确实是老旧，但有门有窗，放得下一张床，还有桌，干爽无潮气，这房东阿姨看着也是个妥帖的人，李朝脑子动的快，立刻就帮忙着收拾起来了。
陈丽被这姑娘的勤快劲儿逗笑了，“姑娘，哎姑娘你停停，”她把一杯水塞进李朝手里，“不是阿姨不想租给你，你看着房子，你们小姑娘怎么住？就一个灯，没水龙头，你用水都得出来接，也没厕所，你马上要高考，这种环境会影响你，你是不知道这儿一早有多热闹，那吵的人是……”
“阿姨，我觉得这儿特别好，真的，特别好，”李朝一口气把水喝完，她渴了一下午了，嗓子都要冒烟，“刚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前面就是公厕，我用水也很少，平时擦擦洗洗，在这会儿自己弄就行了，原先学校经常停水，我也是这么过的，您别觉得我要高考的所以高看我，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家还没您这房子大呢，再说了，我也没多少钱，你让我去住好的，我也住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