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颗心
李朝的大学生活,比其他人整整晚了一个月。
也算是她倒霉,就在报到的前十天,她那50块钱从旧货市场里淘回来的二手烤箱,终于熬不住外部炎夏的持续高温烘烤,和黄世仁老板——李朝,物尽其用的摧残,怒吼着爆炸了。
画面还挺美,天女散花似的,把李朝熬了两晚辛辛苦苦捏出来的一套软陶猫,直接炸成了灰,洋洋洒洒的洒了一屋。
她租的这小平房笼统就十个平方,房子岁数比李朝都得大上一轮。进门就是床,出门就是巷,七八月份,不透风不透气,完美的像个蒸笼。
李朝自己也热的受不了,好不容易把那套猫捏完了,放进了烤箱,赶紧就捞了块泡在水里的大毛巾,顶着在门口透气。
正呼哧呼哧喘着气,大毛巾蒙在脸上,湿凉的水汽稍微遇上点风,那就是天然的空调。李朝半眯着眼睛,透过毛巾那洗的早脱线掉毛的稀松经络,看着前面那棵晒的蔫了吧唧的石榴树,没几片叶子,却摇头晃脑的,这是……起风了?
要命,李朝慢一拍反应过来,捂住脸,这个天熬了两晚果然累够呛,一停下来就天旋地转的,她倚着门慢慢放松,却又不敢太过放松,梗着脖子深呼吸想等眼前这片黑慢慢散去,耳边自家烤箱那堪比电钻一般的施工噪音却突然有点走调。
怎么回事?
李朝人累,心却不敢喊累,满脑子惦记着烤箱里那一套客人定制的软陶猫,那将凑成她大一下半学期的生活费。顿时深吸一口气,撑着膝盖头扶着墙就想站起来,没想到人刚磨蹭到门边,迎接她的是一股滚烫的热气团——
合着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的烤箱炸了。
这还没完,
炸了也就炸了,50块钱的东西没了,李朝咬咬牙也能接受,可是烤箱里那套定制的软陶……如今正如同潇潇暮雨,纷纷扬扬的洒了一屋,同时,烤箱靠着的那面墙,本来就岌岌可危的那点墙皮,干脆白转黑了,有的地方剥落的甚至连砖都露出来了,
李朝眼前一黑,直接靠着门就滑倒在地了。
这一连片的房子都是同款老旧的平房,共用一个总电表,各家再分装自己的分表,李朝住的这间,是隔壁陈姐家自己隔出来的,说好听点,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改造,一溜的违章建筑,李朝自己没另外拉电,电表自然是跟着陈姐家走的,于是烤箱这一炸,直接连累着陈姐家的电都跳了。
陈姐是个开麻将档的,这大下午正是赚钱的时候,家里满当当摆了五桌人,还有着急忙慌的赶来却没赶上趟的,落不下脚只能站着看的,正堵着空调口一个劲的吹冷气,
身上汗渍还没吹干呢,这空调滴的一声就停了,碰上个输的一肚子憋火的刺头,一脚就给踹了,正准备开骂,紧跟着房里的灯也呜的一声灭了。
自动麻将机也停了,码牌的手便稀稀落落的停了下来,烟气缭绕的房子里一瞬静的跟寂静岭似的,
“卧槽怎么回事啊!陈姐!你家新空调不待见我们还是怎地,吹两下怎么还熄火了?”
陈丽家这空调确实是新装的,原本一直靠着家里一台老窗机,这个天,能咯吱嘎吱吹的你心头更冒火,怎么修都没用。
陈丽本来闭着眼还是不想换,结果挨不住这市场竞争——临街的麻将档2匹空调一装,不少打牌的腿子都钻那儿去了。
陈丽气的咬牙,跟陈小雷他爹一商量,也换了个新的,又连做几顿好酒好菜招呼着,这才重新把人给请回来了。
麻将档靠的就是人,只要这麻将机子不停的转,她头子钱就能不停的收,所以,不管这些人是三教九流哪一拨,只要上门就是客,都得好好哄着。
没等刺头再发挥,陈丽已经顶着满头汗从厨房里出来了,其实刚灯一灭,她的心就沉了下去,心想着便宜还是占不了多久,这不事就来了吗?
原来那新空调装是装了,可家里的电线线路老化的厉害,根本拖不动这大机子,加上五台麻将机运转起来,堪堪够呛,维修的工人倒是劝她赶紧扩容,可陈丽愁这又是一笔钱,她家陈小雷今年中考,得亏李朝帮忙辅导了半年,成绩才堪堪碰线她心仪的高中,可同批次竞争太大,又找人找门路花了不少,她心里跟接连挖了两块肉似的还疼着呢,哪还舍得给这电路扩容?
“哎哟!这是怎么搞的!”
陈丽急的都来不及擦头上的汗,为了留住客厅这点凉气,她连厨房的门都没舍得给自己开,这会儿整个人倒像是刚从外面进来,汗流浃背的。她赶紧抄起遥控器按了按开关,又扒了扒电池,
“哎呀这新买的东西怎么就不灵了啊!你们都坐,都坐,继续玩,我马上打电话让商家给我来修!”
“陈姐你说啥呢!你没看见你家灯都不亮了吗!短路了这是,你光修空调能修的好吗?”
“那这咋整,”陈丽忙不迭先把那两台旧电扇开了,“我先把电扇开了你们先吹,”
刚说完就不得自己咬上自己一口,这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断电了,电扇还能用的上?
“哎哟你瞧我,都忙冒烟了,我马上打电话让我们家老陈回来修线路,你们先坐,都坐,继续玩,我来给你们扇风。”
她笑呵呵的找出把蒲扇,还真就给一桌人扇起风来,“……呵老刘你这牌不错啊,你们可都得小心了,这圈完事了都留下来吃饭,今晚我做了红烧肉,管饱,你陈姐做的肉那可是……”
“得了吧!陈姐,就你家这空调装的抠逼嗖嗖样,跟武大郎放风筝似的——出手就低,算了吧,我还是去老李家打牌了,最起码不会中暑,”
“走走走,打一半牌正好,短路了真他么晦气,”
“……我不打咯,回家遛狗咯,”
有一个推牌的,其他也跟着推了,赚钱的不想给头子钱,输钱的更是不想兑头子,都接二连三的跟着溜。
陈丽张罗着留人,可心里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电也来不了,只能虚拦了几下,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后,就几个家门口常来的硬腿子留了下来,坐在桌子前优哉游哉的码牌玩,
陈丽看着这一屋子的乱七八糟样,直叹了口气,只能招呼着,“都别走了啊,晚上在我家吃饭,真做了一大锅红烧肉呢,”
“那肯定的,我鼻子尖,早就闻着这味儿了,留到现在可不就是等这顿饭吗,”
“你老张向来是狗鼻子,哪儿香你是往哪儿钻,你在这儿留的头子钱恐怕连交伙食费都不够吧?”
“都是街坊邻居,难得吃顿饭那都是沟通感情,你懂个屁,”万年蹭饭的张老头向来皮厚,从来不怕这种程度的人身攻击,反而乐呵呵的站起来,
“我来把窗户打开来透透风,被那几个老烟鬼熏的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头疼——”
结果窗户一开,老张就闻见一股子糊味,伸长了脖子多闻了几下,便看见了倒在一边的李朝。
“要命了!小陈你快过来,这不是你家隔壁的小李吗!人怎么躺那儿了!”
没等陈丽几人出来,李朝其实就被张老头那一嗓子吼醒了,她刚才昏昏沉沉的,就像睡了一觉似的,这会儿醒来,反而觉得比刚才还清醒点了。她手脚并用的往门口爬,那儿放着个蓄水的盆子,也管不上盆子里的水面落了一层黑灰,扒拉扒拉,鞠了把水就往脸上泼,
“李、李朝啊!这、这是怎么了啊!”
陈丽冲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对门墙壁的惨状,再看看此刻匍匐在门边浑身狼狈的李朝——她右臂上鲜血淋漓,估计淌了有一会儿了,也不知沾了什么灰,此刻泞成一团一团的血污,而当事人跟傻子似的,居然忙着趴在水盆子边洗脸。
“我没事”,李朝含糊着说着,边想举起手给身后的陈丽示意,没想到一扯手臂就疼的厉害,这才慢慢翻过身,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惨状,
真没事——这三个字她顿时卡在了嗓子眼,说不出口了。
陈丽看她真呆了,自己也愣了,快速扫了眼房间的样子,床倒是还好,唯一的一个桌子桌面翘板了,上面李朝唯一的一个大件行李,也是特宝贝的一个烤箱现在……
成了一坨黑疙瘩。
恐怕是这玩意儿炸了,才连带着她家电路短路的。
陈丽简直一口老血,差点没喘上气,身形直晃,幸好有张老头扶了一把,要不然她也得晕。
倒不是晕这短路跑了不少打牌的人,人李朝的房子里笼统就一盏灯一个烤箱,还是个旧款的,能占你多少电容?她晕的是这东西看着不大,炸起来场面倒是惨烈,再看看李朝胳膊上的伤,她是心有余悸,一时被吓住了。
“……小、小李啊”,陈丽边抖着边慢慢往前挪,紧盯着李朝的反应,当事人确实有点懵逼,还瞅着胳膊上的伤,一会儿握手一会儿伸手的,跟测试假肢似的,
虽然疼,但是手指还能动,李朝憋着气,强忍着疼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真没事,陈姐,哎……这……”
她一张脸黑灰水洗过的,淳朴的像刚从矿井里上来的矿工,一口白牙紧咬着,眉头也皱的紧,陈丽知道她处境难过,哪好意思在这会儿责难她,赶紧就扶着她另一只手先把人拉起来,几个人帮忙一起把李朝送到社区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