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承诺

    一面临水谓之岸，两面临水谓之湾。青蚨镇之所以又被称为青蚨湾，除了一条含沙河自西向东横贯镇区后街外，便是它管辖范围内拥有全市第二大的水域------沈村水库。沈村位于青蚨西南方向5公里处，是青蚨湾的一个自然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渔船和渔具，差不多占据了这个小县城三分之一的淡水鱼市场。这么说吧，入秋后到来年仲春，只要经过青蚨镇的大卡，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去沈村拉鱼的，像张桂兰那种一辈子靠卖河鲜赚钞票的乡镇商户，因为担心货源被市里大户包圆，更是每周都会来沈村三四次。这个水库可以说是相当一部分青蚨人的命脉，当然，万事万物都是有阴有阳，就算是沈村人，也有害怕水的，譬如林向北的奶奶就是其中一个。

    老太太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丈夫从山东迁到这里，据说小夫妻俩为了能在沈村安家，给当地的土保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一块地盖了房。入乡随俗，正式被沈村接纳后，林向北爷爷便也开始跟着其他汉子一起打鱼晒网。他一个外姓人，很容易被人欺负，幸好夫妻俩都是豁达之人，从不愿为了一点琐事就和邻里计较，加上林向北奶奶幼时念过私塾会写字，还有一手很棒的裁缝活，平日里村民们出去打鱼，她总是无条件的做一些后勤工作。时间长了，也就赢得了大家的信任，甚至还在村里积起了一点威望。

    本来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一直过下去也挺好，可从林向北父亲也就是林大同出生后，一切就发生了改变。夫妻俩是上了岁数才有了孩子，母乳严重不足，那个年代又很难买到奶粉，林大同基本是喝着鱼汤长到会跑的年龄，营养单一导致从小就体弱多病，家里的药罐子基本就没熄过火，这一笔开销对夫妻俩是个不小的考验。林向北爷爷那几年几乎是不间断地泡在水库，只为多捕几条大鱼给孩子换点好药，结果有次出船，水库里平白无故起了巨浪，便再也没有回来。林向北奶奶自此就不敢去水库，甚至有时夜间听见风浪的声音也会害怕。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沈村水库虽然广袤，但却三面环山，自从丈夫死后，林向北奶奶就经常进山去采些菌菇和药材来补贴家用，日子勉强也能过的下去。只是她小时候缠过小脚，上山还行，下山的时候可谓步步艰辛。有一次，她进山采了一篮子野香菇，下山时突然飘起了白毛雨，山路顿时变得湿滑无比，她一不留神便哧溜了下去，幸好被一棵断了的松树拦腰截住，由于去势太急，虽捡回了性命，却撞伤了肋部，当时疼得根本站不起来。眼看天就要黑了，想到林大同就要放学回家，林向北奶奶心急如焚。就在这时，从密林深处突然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袄头戴金边抹额的老妈妈，老妈妈走到林向北奶奶跟前，蹲下摸了摸，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肋骨断了一根，让她捋起衣服来给她抹了一瓶黑色的药膏。说来也奇怪，这药膏一抹，随着一股清凉的感觉钻进身体，受伤的部位立刻就不疼了。林向北奶奶知道遇到高人了，赶紧跪下磕头。谁知黑妈妈侧身躲了过去，并问她是不是姓罗，林向北奶奶应了声，黑妈妈便道那就对了，今天续她一根肋骨，将来还是要还回来的，所以不必言谢。在林向北奶奶惊愕之中，黑妈妈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句话，让她和她的儿子轻易不要离开青蚨，省得到时找他们又得大费周章。

    林向北奶奶下山后，对此事一直闭口不提，只是从此以后，她对林大同的要求只有一个，将来无论如何，不许离开青蚨。林大同也知道母亲的不易，为了让母亲开心，自是满口答应。谁也没想到，母子俩这一诺，竟悠悠跨过了三十载才得到兑现。

    那一年林大同娶了谢淑芬，到年底的时候，谢淑芬已经挺起了肚子。冬至这天，粮站下班后，林大同带着媳妇赶回沈村准备给老娘包一顿饺子，不想一进门，就看见自己老娘和一个慈眉善目的黑袄老妈妈在叽里咕噜的聊天，他印象中，自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很少和别人说话，更不会把人请到家中，而这个黑妈妈，林大同也从未在沈村见过，难道是山东老家过来的亲戚？就在林大同狐疑的时候，罗氏看到了他们，立即招手让他们过来，说黑妈妈是她的救命恩人，让他们跪下磕头。黑妈妈看着谢淑芬的大肚子，笑着说免了免了，然后站起来对林大同夫妇说七日后谢淑芬便会生产，到时不用去医院，直接来沈村，她会过来接生。说完和罗氏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转眼不见所踪。

    林大同觉得莫名其妙，转头对母亲说前些天去过医院，医生说的预产期是十五天之后，这个老太太怎么说是七天？而且现在还有私自接生的稳婆吗，会不会不安全？罗氏还未说话，谢淑芬就挺着大肚子驳斥了他，说你管他七天还是十五天，这是妈的救命恩人，难道还能害我？稳婆怎么啦，以前没医院的时候，女人难道都不生娃了？罗氏见儿媳妇这么明事理，也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就出了个折中的主意，先等到第七天，第七天不管要不要生，都来沈村候着那黑妈妈，如果生了皆大欢喜，如果没生就等到十五天的时候去医院，这样黑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夫妻俩闻言皆点头称是。

    时间一晃便到了第七天，这天谢淑芬早上醒来后感觉和昨天没什么两样，想着这么早去沈村也没啥事，就挺着肚子和林大同一起去了粮站。上午还没有任何问题，中午吃完饭后，肚子突然就痛了起来，一波比一波痛得厉害。谢淑芬慌了神，叫人喊来了正在卸粮的林大同，林大同一看媳妇脚下湿了一大滩，这是羊水破了啊，急忙抓住同行的卡车司机，两人一起把谢淑芬抬上运粮车，一路极速开到了沈村。

    黑妈妈已经等候多时，各种接生的工具也早早准备齐全。一切有惊无险，林向北安全落地。林大同从黑妈妈手里接过哇哇大哭的儿子后，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发现除了在檀中附近有几个小小的红色胎记外，一切都好，白白胖胖，粉粉嫩嫩，便连两腿间不打电筒都找不到的那玩意也显得那么精致可爱。

    林大同抱着儿子就给黑妈妈磕了一个，然后一溜烟地冲进产房，看到自己媳妇虚弱不堪的躺在那里，心头一阵难过。他心系老婆儿子，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老娘此时正捂着肋部歪坐在躺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