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六）
此时此刻, 天色已经渐渐昏黄，明亮剔透犹如蓝水晶的无云的天际, 也晕染开浅浅的粉红。几朵稀疏的云边像镀了一层金色，格外绚丽好看。刘平安仰着脸看了看天：“时间不早了……爹就要回来了，我得快点回家。”
文静存了个档，靠着读档尝试着走了几次, 很快找到了回家的最快的路，一路狂奔，不介意体力值疯狂跌落地往家里跑, 而后快速将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全部换掉, 藏进炕下的小盆子里, 转而穿上了昨天的旧衣服, 原先的旧鞋子。
感谢刘丑夫的宠溺, 刘平安每季足足有五套可换的衣裳, 而且都款式模样差不多。他虽然很是看重刘平安, 却终究是个不怎么细心的男人, 这种换了衣裳鞋子的事情，约莫他是看不出的……吧？
文静忐忑地等待着刘丑夫回家。
刘平安穿着新衣服，若无其事的蹲在墙边玩一根长长的芦苇，他将草叶弯折, 编织为一种怪异的环, 以此消磨时间。
他听到刘丑夫在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提提踏踏，轻缓沉稳。
刘平安的手指愈发紧张地将芦苇崩直了, 他僵硬地捏着小花儿插进芦苇编制的花叶的缝隙中，一不小心还将两片娇嫩的花瓣揉碎了跌下来。
“如果刘丑夫要对付刘平安，大不了，大不了……”文静握拳，内心默默思索，“大不了再读档嘛！”
——中年男人站在蹲着的小小少年的身后，几秒的沉寂。
刘平安几乎可以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如果以他的「侦查」来看，现在刘平安的遮掩显得如此可笑，但刘丑夫却不一定会看得出啊，万一蒙混过关呢？抱着这样的念头，刘平安紧张地绷着后颈，心脏狂跳地等待着——
一把低沉平静的声音道：
“怎么在这里蹲着玩？快洗洗手，来吃晚饭了。今天有甜糕吃。”
呼……！刘平安悬着的心骤然放下，他一把丢开芦苇，开开心心、毫无怀疑地跳起来，像自己三四岁那时一样，转身扑去，抱紧了父亲的腰，欢呼道：“好！”
感受到脑后被手掌沉甸甸地摸了摸，刘平安彻底踏实了，他帮父亲拿过油皮纸包裹、细绳捆扎的糕点，抢进屋里去。
而屏幕外的文静并没有就此放松，她谨慎地关注着刘丑夫那张愁苦而忧郁的苍老面颊。相比无忧无虑的刘平安，刘丑夫这些年显得愈发苍老消瘦了，他微微弯下腰时，脊梁骨嶙峋的轮廓透过皮肤顶起衣裳，头发虽然梳理得整整齐齐，却夹杂着丝丝缕缕枯败的白。
向来只关心主角的文静头一次这么关注刘丑夫，她陡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刘丑夫老了。
这个事实，让文静对刘丑夫平添了许多复杂的心绪。而他也的确没有露出某些异样的神色，平平安安的吃完了一顿饭，刘丑夫打来了给刘平安洗脸的水，两人在睡前简单交流了几句，各自去睡了，没发生任何常理外的境况。
看来是蒙混过关了！文静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文静意识到只要刘平安在外出与回家时换上不同的衣服，刘丑夫就完全不会发现他出门之后，文静放飞了自我。
她将那身蹭脏了泥土、草屑、血迹的盆子里的衣裳当作以后出门时需要更换的衣服，等回家之后就把它重新脱下换掉，这样一来，不但方便而且容易操作，容错率更高。
掌握了隐瞒老爹好办法的刘平安放心大胆地每天都跑出门，在山林中穿梭玩耍了。或许在其他普通人看来，每天和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野兽搏斗、看看没见过的土壤或草叶是一种无聊而危险的举动，但在刘平安眼中，这就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是让他每天都能精神振奋的源泉。
——在文静那边，自然把山林当作了类似“练级点”的地方咯……
伴随着游戏的进行，文静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刘平安其实是一个天生的战斗者。他享受搏杀，对与死神擦肩而过视为等闲，仿佛从未有过恐惧——除了在已经被文静消除的「if时间线」上，差点儿被老爹刘丑夫砍了大拇指之外。
……总而言之，刘平安是会在战斗中汲取知识，从而以一种堪称疯狂的速度进步的、拥有可怕天赋的人。自我练习会让他不断进步，但这种进步的速度比起和各种猛兽争斗而带来的进步缓慢太多太多。
刘平安在切开飞絮、白雪、落叶与蚊蝇后，学会了技能：「斩」。足以一瞬间方便轻松地将所有目视之物斩断；在杀死了皮厚肉硬、生命力顽强的棕熊后，学会了技能：「刺」。那是一刹那连续刺出多下从而穿透防御的劲力。
在遇上体格庞大动作猛烈的敌人时，他还自发地学会了将「步法」与「剑术」结合——这样的天才，假如他真实存在于现实，那么十岁的刘平安已经可以称之为「天下无敌」了。
至少在他所在的那个年代，没有利器□□、精兵强将的围攻，想要杀死越来越敏捷、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可怕的刘平安，几步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话说……那本《基础剑法》真的那么强吗？
文静对此感到了深深的怀疑：刘丑夫毕竟感觉上似乎并不比刘平安强啊。但刘平安又
的确是凭借着那本书越来越厉害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为了探究根源，她决定杀死刘丑夫。
——当然，是在保证不会有问题的存档之后才开干。
很多时候，文静都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她玩游戏时的场景：跑主线剧情时，被某个嘴臭npc羞辱，于是恼怒之下，先存个档，再看看是不是「能够击杀」的npc……当然，她玩一些无法存档的单机rpg游戏时，倒是没有这么冲动了——文静会先查查攻略，看那个可恨的npc是否会是主线剧情的重要人物。
如果不是……那自然就是大吼一声：“亮血条吧你个扑街仔！”
好在那已经是文静的黑历史，丢进历史回收站绝不恢复的垃圾文件了。现在文静已经自认为是个冷静理智的大人，虽然十六岁的她在很多成人眼里只是孩子，可她自己不太喜欢别人这样看她，更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应有的尊重与平等。
玩游戏也是同理，文静已经能冷静地玩游戏了。当然，这和她已经穿越了，并且拥有一个「玩游戏等于玩现实世界」的游戏机有很大关系，文静在竭力约束自己，让她不要因为面对的只是游戏机而产生某些妄自尊大的心理——因为文静非常清楚：「根本没有任何枷锁」。
——根本没有任何枷锁，有的只是内心的道德与为「人」的坚持。
很多事情，一旦真正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就会发现其实自己的坚持毫无必要，放弃某些东西反而会带来更大的快乐与享受。这个过程就像在缓慢地杀死「自我」，当人彻底了解「根本没有任何枷锁」后，终究会变得面目全非。
文静不想在陌生的世界变成陌生的自己，她想坚持得更久一点。
涵淳八年，十一月，飞雪如鹅毛。
刘丑夫数十年如一日地踩着蜿蜒而上的阶梯，往半山腰处的茅草屋处走去。他尚未回到家中，便抬眼望见远远的有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口，那身影在风中显得有些纤瘦，穿着更是颇为单薄，却笔挺如松柏，杵在风雪中巍然不动。
“……平安？”刘丑夫愣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真是刘平安。十岁的男孩儿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模样，精美的五官如同一幅动人的水墨画，清澈的眼睛黑得明亮纯净，无声地凝望着刘丑夫。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简陋的木棍儿。
刘丑夫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沉，他抿着嘴走上前去，伸手去揽儿子的肩头。刘平安却如机敏的小鹿般倏忽一闪，躲了过去。他直勾勾地盯着刘丑夫，问道：
“你会用剑吗？你很厉害吗？你会比我更厉害吗？”
“……什么？”
刘平安没有回答他，只是抽出了木棍，往前一递。舞出了几招基础剑法。
刘丑夫瞳孔骤缩，浑浊的眼珠中下意识流露出错愕与茫然混合的神色，紧接着，狂乱的杀意代替了它们。刘丑夫的手指紧紧蜷曲起来，刘平安将脚边一根树枝踢给他，一“剑”刺出。
这一次，木棍的尖端粗暴地点在他大腿上，一阵钻心剧痛，刘丑夫神色扭曲骇然，下意识低头一看，自己腿面上已被剜出了一团拇指大小的血肉。
在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剧痛中，刘丑夫听见刘平安声音平静地说：
“如果你太弱小，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男孩儿清澈稚嫩的声音犹带一丝小小的、可爱的鼻音，但在那冷淡的声音下，犹如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般，海水内部隐藏着深不可测、冰冷刺骨的杀意。
刘丑夫紧咬牙冠，热血涌上大脑。他握紧了树枝。
……
简单的几次测试之后。
“好吧，看来我猜测得没错，刘丑夫只是普通人的水准，虽然辗转腾挪上已经算是非常厉害，但终究不能超越人类身体素质的极限。剑术就是正常的招架手段，压根没有什么内力之类的东西存在，刘平安的强大完全取决于他自己。”
在连续用不同办法杀死了刘丑夫数十次之后，文静已经确切摸索出了此刻的刘丑夫的实力，而他曾经带给文静隐约的阴影也在一次次的击杀中彻底消失。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假若这个世界的过去真的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文静一边想着「那不就可以顺手拿过来用不用再设定细想了吗？」一边想着「那样的话岂不是超凡也可能存在……」直到她肯定了这个世界就是正常的世界，压根不存在某些「百人敌」、「千人敌」、「万人敌」。
历史上上的那些一骑当千的牛人，大约真的只是适当性美化吧。
——历史还真是个由人打扮的小姑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我尽可能保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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