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旧时
柳羌低头轻轻碰了碰他润红的唇,眼笑藏泪,“可是,我连让喜欢的人心动都做不到…这难道,还不够失败吗?”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郡主殿下,除了那层虚假的壳子,阿九,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京都的礼教,规矩,那些和我都无关,我从未在意过那些。”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女郎。”
“阿九,你只需要说,你喜欢我吗?”
她俯身吻住了他红得薄薄透透的耳垂,纤细的指尖逐渐划过他的腰身,感觉他的身体正在逐渐紧绷。她调皮的,故意的,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瞬间,她便感觉他有了反应,一声浅浅的闷哼出现在了她耳旁。
他声音又低又哑,“殿下……”
潮湿的呼吸落在他耳边,“阿九,你喜欢我吗?”
“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阿九,后半生,我想要的,只有你啊!”
不太熟练的猎人开始收网,落入她网中的猎物却心甘情愿留下。
“阿九,好不好……”
她缓缓的,呼吸越来越炙热,眼尾微扬,似勾魂夺魄的妖精而不自知,缠…绵缱…倦,红唇贴在他的耳旁,“你说过的,愿殿下,平安喜乐,所愿皆得……”
他搂着她的腰身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似是低叹,似是放下心中最后的顾虑,冲破出最后禁锢着他的枷锁。
他声音哑着,不再复往日的平静。此刻的他,终于愿意露出他隐藏在心底的那不见天日的感情。
“阿九,怎么会不喜欢殿下……”
“我找了殿下,好多年……”
他翻身压过她,墨发瞬间滑落,与她的乌发纠缠在了一起,湿润的吻落在了她的雪白的脖颈间。
“愿殿下”
“平安喜乐,所愿皆得!”
屋内跳跃摇曳的烛火瞬间戛然而止,只留下了炙热的余温,不断在屋子里升温。
—
柳羌前半生在承恩王府过了十八年。
幼时的她不懂,母亲为什么不开心。
所有人都说父亲是个好郎君,不纳妾,脾气好,从不与母亲红脸,母亲身为一个地位卑微的富商女郎,却能嫁与父亲,一定是上辈子修了大德今生才能嫁与这样得好郎君
可那时幼时的她眼中,母亲向来都是寡言少语的,她对父亲,从来都不主动说话。
母亲是很好的母亲,幼时的她怕黑,母亲就抱着她,轻轻唱着她听不懂的儿歌,轻轻的,慢慢的哄她入睡
那时候的她还是有母亲的孩子,很调皮,上山爬树,下河摸鱼,和京都那些娴静的女郎们一点都不一样,她每日都过得很自由,也很快乐。
哪怕祖母不喜欢她,但她也从未感觉到过祖母的刁难。
可那么好的日子,早已被时间模糊得只剩下零星记忆碎片。她只记得黑暗里,她怕黑的哭,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抱起,耳旁响起母亲温柔的声音,“呦呦不怕!娘在呢!”
而她记忆最深刻的片段,反而是母亲临走之前。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
母亲和往日一般去对祖母请安,可回来之后,母亲却止不住低声哭泣到最后,她就如同一朵鲜艳的花没有人细心呵护一般,面色一点一点枯败了下去,捂着肚子开始痛呼,她满脸惊恐
随后,她就见母亲被婢女七手八脚,慌里慌张的抬进了房里,门被重重关上,紧接着,就是一盆又一盆血红的水不断从房里端了出来,婢女们满是惊慌的面庞,匆忙的脚步
她什么都不懂,不懂母亲即将离开她,只是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屋内传来一响亮的婴儿啼哭声,还有一老嬷嬷摇头晃脑满是遗憾,唉声叹气的面庞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父亲来了,想要进去,但母亲并没有见他,反而把她唤了回去。
她被婢女茫然的牵着手走进了房间。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母亲。
母亲满身是血,满头大汗,发丝凌乱,满脸苍白,但眼眸却带着笑看着她。她身下的被褥早就被鲜血打湿,一股浓重的,令人泛呕的血腥味不断萦绕在她的鼻翼间
母亲虚弱的对她招了招手,“呦呦!”
“娘!”她神色木讷的走了过去,脸上满是茫然而又惊恐的看着她,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母亲对她虚弱的笑了笑,伸手温柔的擦过她眼角的泪水,自己却流泪了,脸色惨白如纸,就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即将坠入满是腥味的泥土里
“呦呦不哭!”
“从今天以后,娘就不能再陪你长大了。”
“呦呦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说着,她就把自己身旁那个小小被单里包裹着的,柔软的小婴儿递给了她。
小婴儿的眼睛闭着,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和她的手差不多小。
她木讷,不明所以的接过,感受着怀里极轻,比瓷器都还脆弱的小婴儿,手忙脚乱的抱着她。
“呦呦,这是你的妹妹。”母亲说。
她伸手轻轻拖住了她还不怎么会抱妹妹的手,温柔而又虚弱的笑着,“母亲就要走了。”
“不能照顾你和妹妹了。”
母亲的眼里满是愧疚,“对不起。”
“呦呦,以后,妹妹就靠你来照顾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说着说着,母亲就哭了,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惊恐的眼中呼吸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娘知道,呦呦是个怕黑的孩子,是个不坚强的孩子。”
“可是娘没办法,除了你,没人能够好好的照顾她。”
“因为没有人喜欢女郎,你父亲粗枝大叶,不懂人心,你哥哥是男子,他受到的待遇和女郎是不一样的,他不会懂女郎的无奈,也不懂女郎受到的委屈”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感同身受的,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一样。”
“就像娘,明知道呦呦怕黑,不坚强”母亲哽咽着,“可娘,还是把她交给你”
她的眼睫渐渐阖上,声音逐渐变得虚无,抚着她脑袋的手也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呦呦,等她长大了,你就放手吧。”
她笑着,“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也该有自己喜欢的郎君,不论身份,不看地位,只要他懂你的心,偏向你,有担当,会上进,就足够了”
“其他的,都是虚妄,莫要像娘一样”
泪眼模糊中,母亲的暗淡的眼眸彻底阖上了,嘴角的笑容像是难过,又像是解脱。
母亲走了。
直到这时,柳羌才直到母亲过得有多难,祖母不喜欢母亲,父亲不懂母亲。
就连她和哥哥,也都是不省心的孩子,没让母亲安心过。
母亲只是一富商的女儿,机缘巧合下嫁给了父亲,背井离乡,在京都里,除了承恩王府,她哪里都去不得,或许说,是无法去
父亲常年不在家,府内常年被祖母掌管,她不苟言笑,横眉冷竖,言语刻薄,柳羌实在难以想象,母亲在祖母手底下活的有多艰难。
而母亲走后,那令人逼仄的窒息感终于向她压了过来。
她哭过,闹过,顶撞过,可最后的结局不是被罚跪祠堂就是被请家法打的满身是伤,连父亲也怒斥她不懂事,不懂得尊敬祖母。
就算是疼爱她的哥哥也不懂她为什么要顶撞祖母,反而向着祖母说好话。
渐渐的,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临死之前都不愿意见一面父亲,反而把妹妹交给她了。
因为母亲说的对,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感同身受的。
这种明明有亲人,却无任何人明白,理解她的感觉,令人窒息而又绝望。
所有人都在斥责她,斥责她不听话,不知礼,不孝顺,这些不轻不重的语言却犹如大石重重的砸在了她心上,把她的心砸得又碎又烂。
她哭着,跪着爬向所有人,拉着他们的衣角想要求救。可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她,所有人都用不赞同和指责的眼神看着她,把她的错误拿出来说了一次又一次,把她枯竭的内心抽离走最后一丝生机。
她无法反驳,因为没有人会听她的,所以她只能无力的瘫软到地上,神色木讷的看着他们身影逐渐远去。
她跪在原地,泪水早已干涸,只能沉默着,面如死灰,任由自己逐渐跌落深渊。
这种弱小而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几欲逼疯她
可妹妹哭了。
她不得不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妹妹走了过去,弯腰抱起了她,放在臂弯轻轻哄着,像母亲哄自己一般,那么哄她。
妹妹不哭了。
她轻揪着她的头发,笑得很开心,圆溜溜的眼睛干净澄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柳羌颤抖着,哽咽着,惶然着,终于哭了,眼睫轻颤下,一滴泪水就是砸在了她小小的脸蛋上,又苦又涩。
妹妹还小,她还那么小,她不能让妹妹没了母亲的时候,还没了阿姐,她若走了,谁来照顾妹妹?
是以,她也只能学着像母亲那般,乖巧,懂事,柔顺,听话,这才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
可这种弱小而又无力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长大,一直到妹妹离去的那日……
一滴泪水悄然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是失败的,因为她没有保护好妹妹。
可她也成功了,她走出了那个逼仄的牢笼。
因为从一开始,她和母亲就不一样。母亲身上有太多的负累,走不出那座华丽的院墙,但她却可以。
她可以不顾所有人的眼光,她可以不要那华丽却累赘的衣裳,只牢牢抓住把她从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拉出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