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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靠谱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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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白白站在京城的桑拿天下面,汗水浸透了粉底,在耳后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静静的流淌。汽车憋足了劲头儿想在三环路上跑到地老天荒,然而现实很不给力的把它们死死的封在起点和终点之间,路面变成一条玩弄于造物主手中的带子,上面的车辆只是一只只疲于奔命的蚂蚁,奔驰在轮回的悲剧之中,辗转劳苦而由不自知。

    人从生到死无非是在走完两个点之间的距离,从宏观角度看,生命就是一个几何世界里的线段而已。而江湖又是什么呢?

    一辆加长公交慢吞吞的蹭着,肚子里因为塞满了人而显得体力不支,一路上都在嚓嚓的冒着尾气,一股极冲的汽油味直冲过来,汽油分子们手拉着手来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释放空间,它们看见了路边的骆白白,就笑嘻嘻的一股脑钻进了她的鼻孔,骆白白的脑袋瞬时嗡了一下。

    她皱着眉头回退了一步,退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到这样很可能踩到别人的脚!于是她又试图让退到一半的身体恢复刚才的姿势,然而泼出去的水要怎么收回呢?她没踩到别人的脚,自己的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几乎亲吻大地。她以为周围的人会笑,会拿她当笑柄,她在那一瞬间甚至做好了与人打架的准备,但随即又放弃了,假如别人说的不过分,就让他们笑吧,谁让自己长这么大了,连站都站不稳呢!

    然而等车的人群依然保持了最原始的姿势,没有人向她投来目光,无论善意还是嘲讽,攻击或是诽谤,什么都没有。人们沉默的伸长了了脖子向来车的方向望去,不死不活的桑拿天气像一张凝重的幕布,盖住了以整个世界为剧场的各种正剧、悲剧或是喜剧。骆白白甚至都怀疑,刚才自己真的差点被绊了一跤吗?是不是根本没有这回事,所有的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呢?不然为什么人们连个笑料都懒得弯腰捡?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吗?

    想起刚来北京时的那种雄心勃勃和意气风发的劲头儿,想起自己跑出去探路时的样子,想起在地铁上满脑子冒泡的想法……如今看来竟都是一场梦,美丽的洗衣粉勾兑出的泡泡剂,漂浮在半空中忽然破裂开来,不真实的飞沫喷的满脸都是。那不是肥肉的香味,而是洗衣粉。能把你的勇气信心责任感使命感统统洗干净的洗衣粉。有些梦想,注定尸骨无存。

    这就是江湖吧。骆白白依然断想,不是她爱断想,而是她的车还没有来。身处一片腥膻汗臭味中间,梦想和香妃一样,都变成蝴蝶飞走了,如果连想象也背叛了自己,那么人生也可以就此落幕了。她想起刚刚出来时看见的桔黄。自己两天没有喂它包子了,但它的命运明显不错,骆白白看见它时,它正圈在树荫里舔一块点心。

    那是块来自稻香村的点心,枣泥酥皮,骆白白看的分明,因为那是她最爱的口味。很多人都觉得枣泥太过甜腻而无法接受,他们觉得骆白白可以咽下一嘴这么甜而且粘糊糊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那一嘴东西一时半会儿是嚼不烂的,鼓鼓囊囊的呆在嘴里,好像一大口不和谐的东西……

    那时骆白白还很是生气,气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爱吃枣泥这个现实,现在好了,她成功的和一条狗达成了共识。

    闷热的空气里,周围搅动着花花草草暧昧的气息,桔黄安静的把食物拢到自己的辖区内,一层一层的啃着点心。旁边的骆白白甚至闻到有大枣的味道飘了出来,欢乐而炫耀的在空气中荡漾。她想咽口水,但觉得对一条狗和它的食物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是人类进化不完全的表现,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了。桔黄对于骆白白的离开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来,毕竟骆白白已经两天没出门了,这就意味着它连着啃了两天草地而没有任何其它的食物了。

    这种情况让作为一条有自尊有良知的狗感到不平:这个年头,包养总得有点职业道德吧,桔黄一心不事二主的确孝心可嘉,可你骆白白也应该满足人家每天得包养费不是?!每天只是四个小笼包子而已,多么懂事的主儿!别说打着灯笼了,就是放把火都没处找去!可骆白白是怎么做的?看看桔黄那凄怆而隐忍的眼神就知道了。

    真是条有素质的狗啊!就是这么委屈、这么不满意也没有表达出来,仅仅是有些冷漠而已,这要换了是人,恐怕早就横眉立目急头白脸了,真不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到底进化了谁,湮灭了谁……

    骆白白通过深刻的反省,明白了是因为自己包养费没到位的原因,所以默默的看了啃着枣泥点心的桔黄一会儿就走开了,她本来想骂:“你这条势力狗!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然而想了想还是憋回去了,人从八岁开始念圣人书,念到胡子都跟仙人掌似地了还总是跟着钱的屁股后头转悠,还要求人家一条小本都没毕业的狗变成朱熹么?!

    想到这儿,骆白白有些黯然,周围荡漾起的大枣味好像也没那么好闻了。骆白白甚至感觉到那根本不是大枣味,而是来自某个生物体内膀胱的排泄物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收回满目的留恋。然而她的留恋在空气中停滞的时间太长,抑或是她缱绻的眼神遗传了她的懒散和滞顿,总之在她回过头转过身之时,她的不羁的落寞和莫名的忧伤依然春光乍泄似地徘徊在悠长悠长的石板路上,且被埋伏在一边的沈济延撞上了。

    “哪去呀!”沈济延坐在草地上,背靠着一块傻呆呆的石头,嘴里叼着个不知从哪拐来的狗尾巴草,两条眉毛一高一低的分布着,像极了钱钟书笔下描写的中国孩子的脸。而骆白白立刻沉下脸来,匆匆而来的冰川季节猝不及防的凋谢了满园春色,骆白白努力让自己心里落下一层雪花,好遮挡住心路痕迹。一时间,春梅绽雪,秋蕙披霜。

    “出门……”仅仅出于礼貌,骆白白张了张嘴,本想接着解释为什么出门,出门干什么等等一大堆事宜,但济延左耳上的耳钉在她抬头那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非主流、伪娘、gey一系列词语被从大脑皮层中衍生出来,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占领了整个机体组织,并且催生出一种叫做“厌恶核糖核酸”的东西来,骆白白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了一下,继而仿佛自失的一笑,不置可否的向前走去。

    “诶————等等!”沈济延从地上站起来,沙色的裤脚处微微沾了些草的汁液,曲折的形状不自觉的氤氲出蜿蜒的姿态,如一只青花瓷罐子,顽皮而高贵。眼前的男生有长不帅气的脸,然而干净而清秀。眉毛细细的,无声的游走着岁月的痕迹。他扑扑裤子,来到骆白白面前。

    “别一见到我就跟见了瘟神似的成嘛?”男生个子不高,一米七六左右,跟穿了高跟鞋的骆白白不相上下,然而他站在她面前,扬起年轻的脸,一副睥睨万物的姿态从眼神中倾泻而下。热辣和冷漠交织的情感在如同温水一般性情的骆白白的身体里蔓延开来,只是一瞬间,骆白白就感到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这个感觉很好,要么是水扑灭了火,留下一地的灰烬还有荡起的狼烟,要么是火燃尽了水,扬起一地的盐粒在风中起舞。然而事实好像朝着第二种情况发展了,那些盐粒以最知心的姿态植入骆白白的身体某处,那种细细的刺痛感有如狂风中忽然散下来的长发,冲上云霄去了。骆白白想要分辨,说我没有,我没有像躲瘟神一样躲你,请你不要自作多情。她想说沈济延,你想多了吧,分明是你在跟着我。她还想说,沈济延,桔黄嘴里的枣泥点心是你放的吧。你神经吧,我是它主子,你想撬我家奴才需要看主子吧……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时间在一瞬间里物化成一条漆黑的线,沿着这条线,骆白白顺藤摸瓜一样的回到了那个青春飞扬的年代里。食堂里喷香的大饼和烤肠,操场上飞舞的篮球和散步的男女,教室里聒噪的讲课声和不安分的躁动……都像是春雨之后松动的泥土里顶出的竹笋,不安分的疯长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的末世在这一刻撕下黑白色的伪装,和泰迪小熊跳起舞来。

    “行了,当我没说。”沈济延一挥手,不去理会立在地上讷讷的女生,抬手摘下左耳上那枚璀璨却被骆白白腹诽已久的东西,放在手心里,向着骆白白伸过去:“算是见面礼吧,给你的。”

    每一个童话舞曲都有间歇的空挡,骆白白在此时醒了过来,突然如临大敌般乱了方寸:“不要不要,这是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最后一句话出口时,脸已经像由于药理作用而被迅速催红的柿子了。

    “你说啥?!你不认识我?!”沈济延望着天,拍了拍脑门,“大姐,你记性不会这么衰吧,那好吧,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沈济延……”

    骆白白忍不住笑了,一旁的桔黄吃完了枣泥点心,很八卦的抻着脖子向这边看。这条三八狗!

    “认识了?很好,我们镜头回放一遍。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请收好。”沈济延把手重新伸出来。

    骆白白并不接:“为什么?”

    “见面礼还要问为什么?你那天给桔黄吃费列罗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原因吧?”

    骆白白嘴一张,本想跟出一句“放屁,你特么拿我跟狗作比较?!”,然而理智弱弱的阻止了她,她的眼前不是钱明,而是一个不知从那个壕沟里钻出来的男生,于是她干笑着,无法用及时的骂人来表达自己情怀的感觉相当不给力……

    “没话了不是?”沈济延得意了,拉出骆白白的右手,把耳钉硬性的赛到她手里说:“好了,大功告成!你可以走了!”

    “哎等等,你要去哪啊?”

    “这你也想知道?”

    “关注人民群众动态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免了,今天这位群众不在你服务区。”

    “耳钉就当漫游费了还不行?”

    “……”骆白白转过身,“真贫!”

    “贫农,根正苗红!”男生转过来挡住骆白白去路,“今日礼包,提供免费保镖一次,机会难得,请勿错过!”

    “就你!”骆白白打量了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高的男生一圈,忽然很想试试臂力,看能把他掰成几块。刻意掩盖的蔑视眼神还是露馅了。

    “不需要是吧?行——请吧——”

    骆白白觉得自己获得了大赦,逃也似地走飞了。身后传来男生的声音和桔黄的叫声。

    “应聘顺利——!”

    骆白白吃了一惊,强忍住没回头,然而她用后脑勺都能想象到沈济延什么表情。当犯人被放出牢笼时总会抬头看天。很多人不知那是为什么。那种情感太复杂,一种对于未来未知事物的恐惧和对于社会的畏惧都掺杂在里面,而极少有人会因为对牢笼的不舍而伤感。然而在北京的桑拿岁月里,骆白白忽然怀念起了她的牢笼,那个半路截住她又放她走的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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