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见到一条狗
天桥回头遥望时,灰色的建筑物把她的目光吊到了九万米的高空,那里依旧是灰色不见底的天空,仿佛天也成了钢筋水泥的说客,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到处都演绎着一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古训;当她信步走下天桥时竟有了一些悲壮的情愫,我是谁,来自何地,去往何方,缘何路过此地,是否已经迷失方向……沉闷的夏风吝惜的抬抬胳膊,夹杂着酸臭气息的空气袭来,脑细胞无力的抗争着、消亡着,然而最终适应着……当她迈上公车时依旧很单薄——单薄的是她的思想和内心,体型庞大的女生往往都有一颗细致而不容侵犯的内心,此时这颗单薄的心孤独的跳着,周围的空气如果冻般颠三倒四,自以为瞬间滚满了香甜的抹茶,其实只是一地的皮屑与残渣。
“吱呀——”这已经是第多少次听到这个声音了?骆白白不想去计算,然而又拉不住自己的意识。车门的开合犹如一个个迷离的咒语,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划上最为单调滞顿的一笔,车子里的人们仿佛只是一个个单细胞机体,傻头傻脑往来奔突在一场又一场的游戏里,没有终点,也忘了起点。
我们不像是在生活,更像是在氯化钠刺激下的应激反应。我们只是草履虫。骆白白踏进小区时回头,对着身后的黄狗说。小区算是中档小区,小区里的狗个个油头粉面,无论公狗母狗似乎都一个样,也许人类中伪娘的风采已经蔓延到了狗的世界里,一场无声的接力赛就此拉开帷幕。黄狗是流浪汉,它抬起头看着冲它讲话的疯姑娘,一脸的无谓与释然。它的眼睛漆黑如红尘之水。骆白白迷失在它的眼睛里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那里有一个无忧而单纯的世界,那里有纯粹的黑和白,那里有清汤口味的鸟语花香……那里的世界繁华到嚣张,令骆白白忘记了,它只是一只狗。
射手座的骆白白蹲下来,安静的看着它,它是只精瘦却健壮的狗,“矍铄”这个词语用到它的身上让人有种物归原主的感觉。
“嘿……”骆白白轻声说。
狗置之不理,全心全意啃着青草,在残酷的流浪途中,它可能早已形成了荤素通吃的习惯,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物竞天择,毫无怨言。骆白白伸出手碰到了它的耳朵,迎着明亮的光线,耳朵变得如薄脆的糖纸,清晰的脉络在里面无声的延伸舒展,放肆无边。
“我叫骆白白……”骆白白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像极了拐卖妇女或是拉皮条的勾当。
“我叫你桔黄好不好?”话一出口,骆白白臊的无地自容。亏她自认为一肚子墨水,得瑟煽情了半天就起出这么不给力的名字,好像她眼前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块桔子皮。
黄狗停下来,抬头望着这个肆意给它安名字的傻老娘们儿,骆白白无意低了下头,发现自己衬衣的第三个扣子开到了一半,连忙系上了。随即想起田玉宽大的领口,女人的某些器官真是一举多得呀!然而骆白白却没这胆量,哪怕面对的仅仅是一条狗。
桔黄没有介意这个土的掉了渣的名字,忽闪着大眼睛表示默认。望着这只双眼皮的黄狗,骆白白心里一阵惭愧:自己的眼睛还不如狗眼大……想到眼睛,她就想起包里的费列罗,她是个无论何时都不肯委屈自己的女人,工作泡汤了还依然跑去超市买费列罗,三颗巧克力蛋乖巧的蹲在小袋里,令人在一片不忍之心中便唇齿留香。骆白白拨开一颗放到自己嘴里,又剥开一颗对看的入神的桔黄说:“你要吃么?”
答案无声却肯定。
骆白白看着桔黄一张嘴便吞下整颗费列罗时心里抽搐了一下:那是自己的钱呐!自己还没吃够呐!然而一切都晚了,桔黄吞下巧克力后分泌的唾液似乎也刺激了视神经,它的眼神热烈起来,仿佛一个流浪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妈妈般,撒娇的哼了一下,倒下去蹭骆白白的鞋。一时间,骆白白残存的理智回光返照般的苏醒了!她突然感到无数的疟疾伤寒大肠杆菌向她袭来,她惊恐的后退一步,把兀自温存的桔黄吓了一跳。它再次抬起无辜的眼睛,那里没有疑问,全是答案。这是何等聪明的动物啊!居然懂得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只见它伤感的一扭头,也后退了几步,然后回过身看了一眼骆白白……
那一眼让骆白白想到了“鹿回头”,凄美苍凉的眼神在灼热的空气中蔓延的到处都是,骆白白输了,输给了一条狗:“桔黄,你别走,以后我每天都路过这里,每天都带吃的给你好嘛?”
……
她和它都没有食言。第二天骆白白起了大早去跑步,桔黄在离昨天之地几步远的路灯下闭目养神,骆白白跑过时它霍然睁眼,带出一笔睥睨万物的气息。
“早,桔黄!”
“汪汪!汪汪!”
是“早安,白白”么?骆白白沉浸在和一只狗打招呼的喜悦里了。这种喜悦转化成动能,骆白白在首都经贸的操场上连跑了三圈,愣是没歇一口气!回来的路上,她顺便买了早点:一屉小笼包子,一碗豆腐脑,一个茶鸡蛋。回去的路上,桔黄依然在啃食青草。就是再需要维生素也不能忽略脂肪和蛋白质吧!骆白白捏出四个包子放到桔黄面前——请注意,是“放”,不是扔。人狗殊途之说大可不必强调,但作为好朋友,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互相尊重。这点骆白白做到了。桔黄也做到了——它挺胸抬头的看着弯下腰的骆白白,在她直起身子的一瞬间它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谢谢吧!一只狗,究竟还要它怎么做呢……
不知桔黄究竟是什么身份,总之在骆白白在第三次喂它包子后,迎来了一次偶遇。这是一次他乡偶遇。女主角是她自己,男主角却是一个小她四岁的九零后。
与无数个烂俗的故事一样,当骆白白绕着满世界的月季花跑过去后,男生用一种企图搭讪的语气自言自语道:“真高呀……”骆白白虽然是个温水性格的人,但此时的生活无着也令她颇为抓狂,另外还要负担桔黄的伙食费用,更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才解恨。自从大学毕业后,她有多久没正眼瞧过男生啦?那些曾经认为暗淡喑哑的岁月,此时回忆起来倒是颇有一番情致,记得当年骆白白的初恋男友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被骆白白甩了之后又不知疲倦的用了整整一年时间进行挽救活动,这种挽救活动引起的风波波及到了以骆白白为圆心,以骆白白的狐朋狗友为半径的整个同心圆。这个男生撬了骆白白的校内去改她的头像——也就是说,把骆白白的头像改成他自己的!然后撬了骆白白的qq,把她的好友呼啦了一遍,弄得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一边隐身一边后怕;最后撬了骆白白的邮箱以及163博客,这次干的绝!他改了密码,让当年形同电脑痴的骆白白束手无策、哭爹喊娘……
最后的杀手锏就是,在不大的校园里对骆白白施行四处围追堵截活动,充分贯彻“敌退我进,敌跑我追”政策,就是对骆白白寝室同学都抱持着一种“宁可错杀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网”的态度,成天黑煞煞的盯着骆白白……最终的结果就是,骆白白于某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在一家馄饨店门口扯着嗓门大骂了他一通,引来无数路人侧目的同时,骆白白的老脸就像哈尔滨深秋迅速凋零的树叶,哗啦啦碎了一地……
糟心的初恋是她此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那个被称为男人的东西让骆白白至今都不愿意再次涉足爱情,在她眼里,爱情不是港湾,甚至连悬崖也算不上!它就是一只被扔进桔黄嘴里的肉包子,进去的时候觉得是肉包子,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泼狗屎!
故事中的男主角站起来,放下手中的p3,陪着骆白白一起跑起来。
“你每天都来跑步吗?”男生居然没有一点羞涩,这让骆白白很是不爽,自己好歹也算是他大妈级的人物了吧,能不能装的矜持点啊!现在的男生都怎么了!
“……”由于不爽,所以无语。
“我看你连着来了好几天了……有三四天了吧?”
“……”骆白白冷冷的看他一眼,依然不爽。
“至于嘛!说个话而已嘛!”男生的脚步慢下来,满脸不屑。
骆白白冷笑,偶像剧里俗透了的泡妞情节,可惜你搞错了,这不是偶像剧,而是纪实片;爷是骆白白,不是妞。
第四圈之后,骆白白出了校门去买包子豆腐脑还有茶蛋,然而走到小摊子前时又发现了男生。
这回他装作偶遇的样子惊奇的叫道:“哇!原来你也买这个吃啊!”
没错,不仅我吃,狗也吃。我吃什么狗吃什么,反过来也一样……
“哇!你买了这么多!一个女生吃的了这么多吗?”
今天回家可能有点晚,桔黄急不可耐的跑了出来,骆白白把它引向一个角落里,捏出四只包子来。
“哇!这是你的狗么!!”
“哇你怎么给它吃包子??”
“哇……”
“你要吐么?!”骆白白没有表情的看着桔黄。
男生狡黠的笑了:“你总算说话了!认识一下,我叫沈济延。”他挺了挺上身,一副国际商务谈判的表情,却没有伸出手。
书上说,当男女的年龄和等级不相上下时,男士必须等女士主动伸手握手时再去握,否则主动伸手会被视为不礼貌。可见沈济延还算是及格了。骆白白竟不觉微笑了一下:“你好。”说完,领着桔黄就往回走。
“哎哎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呐!”男生的口音里透着东三省的味道。然而却被刻意雕琢的京腔埋的严严实实。
小吃摊位上的大喇叭响起:“油条豆浆豆腐脑,包子馄饨肉饼……”
于是骆白白回头灿然一笑:“我叫油条豆浆豆腐脑……”
桔黄很配合的嗷~~了一声,真是吃人家的嘴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