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九九五年初夏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雾气还未散尽，还能听见附近农户家里公鸡打鸣的声音，夏家庄的一些大娘、媳妇们起床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家头天晚上换的脏衣服、脏鞋子放到一个桶里提到小河边去洗。
家里也不是没有洗衣机，但她们这样在小河边洗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了，认为在小河边洗得干净，除非是寒冬腊月，外面水里结了冰，家里的洗衣机才会派上用场。
河边只听见棒头捶在岩板上的声音，也伴随着大家嘻嘻哈哈的谈笑声。
“石大嫂，你家儿媳妇怀的二胎恳定是男娃，你看你儿媳妇她肚子尖尖的，是个小子准没错。”一个中年妇女边捶着衣服边说。
石冬梅听到此话立刻眉开眼笑，她一边在搓衣板上搓着衣服一边说：“借你吉言，但愿老夏家能生下个孙子，我就死而无憾了。”
另外一个年青点的女人说：“我生了三胎才得一个儿子，我们那时候计划生育搞得严，我是躲在外面生的，回来家里被罚得倾家荡产，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硬是这几年才喘一口气，看在儿子的份上，以前受得苦都值了。”
石冬梅道：“俗话说养儿防老嘛，特别是在咱农村，没有儿子就没有劳动力，就断了香火，就会受人欺侮。”
几个中老年妇女正聊得热火朝天，石冬梅的三岁孙女夏雪在远处边跑边喊：“奶奶，快回来，妈妈肚子痛。”小女孩急得脸上红通通的，在路上摔了几个跟头也顾不得痛。
石冬梅赶紧把衣服全都放进桶里，心说这不还没到预产期呀，不会是要早产了吧。
众人纷纷劝她早点回去准备，应该是儿媳妇要生了。
石冬梅提着桶急匆匆地往家赶，孙女夏雪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奶声奶气地问：“奶奶，妈妈是要生弟弟了吗？”
夏雪以前一直听奶奶说妈妈肚子里给她怀着弟弟，她好盼望见到弟弟，以后就有伴陪她玩了。
“嗯嗯，小雪呀，你这几天去你小姑家住几天，我陪你妈去卫生院，我还得给你爸打电话，叫他早点回来，……”石冬梅走在前面唠叨着。
赶回家的时候，儿媳妇王玉英忍着腹痛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卫生院生孩子，她回头见到婆婆回来了，说道：“妈，我已经给强成打电话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我看是等不及他赶回来了，快叫辆车，我羊水都流出来好多了。”
石冬梅赶紧给村支书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村支书正好在家，听到她说的情况感觉事情紧急，忙翻看电话本帮助叫了一辆面包车。
王玉英突然感觉小腹一阵剧痛，糟了，孩子要出来了，她大叫道：“妈，来不及了，现在就要生了。”
石冬梅急得团团转，脑子里一团乱，不知道要怎样帮忙，还是王玉英提醒她，“快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石冬梅去客厅又给村支书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帮忙去卫生院请医生，等她回到儿媳的卧室，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了，王玉英站在床头，手撑着床正在生产，小孩的头已经冒出来了。
她赶紧跑过去双手接着，羊水、血水流了一滩，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孙子要紧。
王玉英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小孩终于呱呱坠地，她倒在了床上，甚至都没有力气问婆婆，是男孩还是女孩。
石冬梅却是第一时间就检查了孩子的性别，又是一个女孩，她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仿佛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她手捧着婴儿跌坐在地上，眼前浮现的是一张张嘲笑她的脸，“你们老夏家绝后了。”
婴儿哇哇的啼哭声惊醒了她，她一瞬间有了一个恶毒的念头，掐死她。
石冬梅的一只手慢慢向婴儿的颈部靠拢。
“妈，快把孩子用布包住，她会冷的。”王玉英躺在床上看着婆婆发黑的脸和失望的表情，“是个女儿吧？”
石冬梅的手一顿，把孩子往床上一放，转身走了出去。
孩子还没有剪脐带，等着医生来处理，王玉英在床头取了一块大的尿布包住了软塌塌的小婴儿。
好在村支书亲自开着摩托车把医生载了过来，看着医生处理完一切，小婴儿全身也被擦拭干净被包好了放在王玉英身边。
王玉英看着孩子，小婴儿脸粉嘟嘟的，眼睛虽然还闭着，嘴角却时不是向上翘一下，好像在微笑。
看着刚生下来的孩子，虽然大家都期望是个男孩，包括自己，但女孩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王玉英一瞬间母爱泛滥，在小婴儿的额头亲了一下，小婴儿的嘴角又翘了翘，王玉英笑了笑，“一生下来就爱微笑，就叫小微吧。”
夏强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兴高采烈地赶回来，在门口碰见老娘，问道：“在村口碰到老支书说在家里就生了，是儿子吧？”
石冬梅冷着一张脸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话，“你就没这个命！”转身进屋去了。
夏强成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顿时掉到了地上，半响才耷拉着脑袋走进王玉英房里，目光呆滞地盯着床上的婴儿。
王玉英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苦笑了一下，“很失望吧，又是一个女孩。”
夏强成在床边坐下来，“好好休息吧，辛苦了，把身体养好，以后还要生儿子呢。”
王玉英道：“还能再生吗？这是违返政策的。”
夏强成道：“大不了罚钱呗，多交点社会抚养费。”
王玉英一时无语，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她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成了生儿子的机器。
由于婆婆嫌弃她二胎又生了一个女儿，月子期间根本不伺候她，她只好打电话叫来自己的母亲来照顾她，好在娘家在邻村，离的并不远。
丈夫夏强成又去了工地，他是一个小小包工头，在农村帮人盖房子，能挣钱，家里的经济状况还不错。
大女儿夏雪去年冬天已经满三岁了，比较懂事，天天坐在床边逗小妹妹，还能帮忙换尿布。
夏雪的外婆带着大包小包的来到这个家，一进门，亲家也没给她好脸色，外婆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难堪地陪着笑脸，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鸡蛋和杀好的几只鸡放进厨房的冰箱。
夏雪见到外婆亲热地扑了过去，外婆拉着夏雪的小手打量了一下，笑道：“这丫头又长高了。”
外婆来到女儿卧室，王玉英抱歉道：“妈，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自己家里也有那么多事，还叫你过来。”
外婆道：“我的女儿月子没人照顾怎么行，家里有再多的事也得放在一边。”她看着夏雪和襁褓中的小婴儿，内心一阵痛，眼泪差点涌了出来，她强忍了下来，她摸摸夏雪的脸，这么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么就让这个家嫌弃了呢？
石冬梅整天在外面和一帮老姐妹打麻将，在家里也不帮忙做家务，早上吃完亲家母做的早餐便出去了，午餐和晚餐时间她会准时出现，吃完拍拍屁股走人。
王玉英的母亲在这个家呆了半个月，她算看明白了，女儿在这个家以后根本没什么好日子过，女婿在外半个月都没回来看过老婆和孩子，婆婆对她们娘几个爱理不理，一出口也是冷言冷语。
这天吃过早饭后，王玉英坐在床头给孩子喂奶，母亲犹犹豫豫道：“英子，在这里实在过不下去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吧，只要有我在，就有你一口饭吃，我不忍心看着你在这儿受苦。”
王玉英一愣，道：“妈，你怎么这样，你是想让我离婚吗？强成对我挺好的呀，最起码在钱上面没有亏待过我。”
母亲是旁观者清，听见女儿说的话讽刺地一笑，“媳妇在家坐月子，你老公都没回来看一下，他就这么忙呀？你婆婆看都没看这个孩子一眼，都嫌弃你生了两个闺女呗，还有你那个小姑，住这么近都没来看看你和孩子，外人都知道来这儿看看你。”
王玉英不说话了，她知道母亲说得在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普遍存在，养儿防老在老一辈的心中已根深蹄固。
她和夏强成是自由恋爱，是有感情基础的，两人中学时代就已经认识了，那时两人在乡里的中学上高中，她上高一，他高她一届上高二，一次做课间操的时候，在人群中，他一眼发现了她，她长得眉清目秀，在众多的女学生中鹤立鸡群，性格也温婉，夏强成认识她之后便心生爱慕，中学毕业后，两人都没有考上大学，回家务农，有一天夏强成跑到她家找她，诉说了爱慕之情，两人便开始恋爱了，两年后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