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凌湙忍疼忍的浑身哆嗦, 旷野之地,山鞘底下,是成堆围在一处喝汤吃饼, 补充体力的自己人, 后赶来的蛇爷抹着泪的用热巾子给他擦脸擦身,倒把要来侍候的凌馥给挤到了幺鸡那里, 从来后他就看了眼孙子还有气在, 之后就一直围着凌湙转,换衣打理头发,喂汤喂水好不忙碌。
幺鸡隔半时就杀猪似的叫一顿, 那模样哪还有先前与人相斗时的威风,整一个风骨不存在的泼皮猴, 叫侍候他的梁鳅频频侧目,很难理解他嚷疼的理由。
给他解僵的苗人小哥自己也带伤,是叫梁鳅将幺鸡背着送进他车里放的虫,因此,梁鳅并不知道幺鸡身上具体遭的罪,只当苗人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方法, 本也想去求一求, 但看幺鸡疼成这副模样,他就没敢了。
幺鸡的勇猛全队皆知, 他都嚎的这么痛苦, 其他人怕是得直接疼死,因此, 个个闻苗人小哥色变,觉得他是在故意整幺鸡。
因为论皮肉伤害,幺鸡伤的都比不上旁边断了手脚的新兵, 就是对比着梁鳅自己,他的状况看着也挺好,很到不了疼到铺天盖地乱嚷嚷的程度,这犯熊的模样简直有失英雄气概,倒一把子将他那,滔滔敬仰之情给打了个对折,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新头头,应该很好相处。
通俗点就是,幺鸡这一顿乱没形象的嚎叫,接到了平凡普通人的地气,那聚在身周凛然的杀气,都叫这鬼哭狼嚎给耗没了,高大战将,气场全无,倒显得亲近可爱了起来。
凌湙羡慕的看着他乱滚,四五个人都按不住的叫他踢到了旁边,一团热闹的围着他安慰,“鸡哥鸡哥,我们知道您辛苦,受了很重的伤,来来,喝点汤再叫,饼也热了,还有您最爱的烧鸡,您吃点儿吃饱了才有劲叫嘛”
幺鸡一副天神不与凡人通的郁闷,顶着声音叫劈了的大鸭嗓门,道,“你们根本不懂那种痛,小爷我没在装,是真疼,是骨头被打断了重接的那种疼,还有万蚁穿心,又痒又麻,你们根本不懂,算了,与你们说也白说,你们去看看五爷就知道了,他指定也跟我一样,疼的满地滚呢”
上一次凌湙解僵的时候他没在,对比着自己这模样,想当然的认为凌湙也该这样,两人隔着一个人堆的距离,又有蛇爷特意撑起的挡风小帐,幺鸡并看不到这里的情况。
只他这么一叫,就有人真往凌湙的方向望来,想看看这位爷打滚的模样。
凌湙立刻把头缩回来,哼哼着与蛇爷对望,蛇爷给他搭小帐,就是让他疼的时翻的,可凌湙有自己的傲气,帐又不隔音,里面打挺似的滚动声,近个步就能听见,他才不要像幺鸡似的,叫人嘻皮笑脸的来调侃。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左姬燐第六次将黑背和花甲叫出来,看着两只精神还可的宝贝,对凌湙道,“你这次的情况好像比上回好,脉里的凝血不似上回那般僵冷难通,顺利的话,再有两回就应该解了。”比上次足足省了一半时间。
凌湙又是一身汗,浸湿的额角点点星光,在透进来的火光里,看着精神确实好了很多,听着左姬燐的话,他眯眼思考了一下,点头道,“是了,上次我遇着你的时候,已经僵了好几天,因为没能适时的泡上药浴,凝在脉里的血顽固难通,这次是战后血未冷却时放的黑背和花甲,想来它们在脉里走的顺畅,这才看着不似上回那般疲惫,就我自己的感受,也比上次的体验好,至少咳”没有叫。
上次周围全是陌生人,又是关在屋子里被误会成刑讯,惨叫哭痛怎么痛快怎么来,凌湙没形象包袱,可这里不一样,周围全是熟人不说,就他个人刚树的威信,也不容他哭出声来,更别提满地滚了。
所以,他才那样子羡慕幺鸡,伸了头看他哀叫打滚的解压,好似那样,他也算嚎叫过了似的,就也属于死要面子吧
害,都是男人的自尊心呀
左姬燐叫他的反应逗的发笑,连族人身死的愁闷都暂时放在了一边,“你歇会儿,吃点东西缓缓,我过一刻再来,只多到明日午时,你就能动了。”
凌湙点点头,望向他,“师傅,那几个小哥有家人么你给我报个数,回头我给他们发抚恤金,包括他们的家人,以后只要有我在,他们家人每年都会有一定金钱的补偿,师傅,对不住啊连累你了。”
都知道战争会死人,但苗家小哥这一列,本不用参与的,是看着凌湙将拜左姬燐为师的情分上,属于义务帮忙,而凌湙也没料到,此一战会有如此惨重的人员伤亡,他这边小二百人的队伍,死了三分之二,还基本全是新招的,苗人小哥死了九个,重伤轻伤也有二三十,连同他和幺鸡,要不是能开大,早被杜曜坚削了,总之,这一战属于惨胜。
左姬燐叫他说的沉默了会儿,最后点头道,“那我替他们谢谢你,凌湙,你会亲自去我族的长老堂么”
他如果收亲传弟子,是必要将人带回族里,进长老堂受考验的,可一路行来,他有点不确定凌湙会不会去了,贵人多娇,凌湙无论是他本来的身份,还是现今自己立下的威信,以及日后或会有更高的前途,他都不确定凌湙能如开始时,说的那样,要帮他建分部养虫,要拜他为师御养神蛊。
外族的孩子,一向都是练蛊的材料,他们族里还没收过除本族以外的弟子,尤其是御养神蛊的亲传弟子,他不能确定长老堂能不能许,但他想确定凌湙对他们饱含的诚意有多少。
这关系到两人以后,是坦诚以待的亲人,还是只有合作关系的盟友。
凌湙被问的诧异张眼,下意识回道,“师傅不带我拜祠堂么亲传弟子只是嘴上说收就收了那也太便宜了,满天下走一圈,那不撂地全是亲传了师傅,你不能这么便宜对待我,怎么着也该摆大席,招全族老幼,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我的身份,本来我就没在族里呆过,回头在外行走,万一落自己人手里,我都没证据证明,自己是被族里承认的自己人,师傅,我是很认真的,你别笑,你要没钱跟我说,摆席钱我自己出,但身份,你一定要给我摆出足够的牌面,我凌湙可不当隐名弟子。”嘴巴秃噜一句,就说他是谁谁谁,傻子才会信吧
左姬燐这下是真正的,从失去族人的阴影里出来了,眯眼笑骂了一句,“就你想的多,还摆大席,拜了祖师牌位,领着去族地转一圈也就完了,真要想昭告全族,你得成婚,成婚才能摆大席,那样就谁都认得你了。”
凌湙将脸歪向一边,“哎哟,头疼,蛇爷,快来给我按按,哎哟喂,真的好疼啊”
蛇爷颠颠的捧着碗汤饼进来,忙忙的放地上要来给凌湙按脑袋,却叫凌湙止了动作,“先叫我垫垫,吃饱了兴许就不疼了。”
左姬燐叫他演的摇头,起身往外走,“你先吃,我去看看那些小子,伤药的事你不用理了,索性咱们车上都有,自己人,也不必抠唆简省,挨个灌两碗,不耽误赶路。”
凌湙跟后头道,“师傅回头把空车并一并,那些老爷的钱粮押一半上车,还有仓里的粮食,定会将消耗掉的药草车填满的。”说了要带人家去边城发展,结果路上耗了人家一半药,凌湙自然是要补给他的。
左姬燐摇摇手,笑斥,“自家人,不用这么斤斤计较,车的事我安排,回头你只管往上装粮草就行,北地情况不明,能带咱们就多带点,手里有粮心不慌,你师傅比你懂。”
他说的,也是凌湙想的,手里有粮就是依仗,他当然是能多带就多带的,尤其此次损了这许多人,光抚恤这块就要耗不少出去。
缺胳膊断腿的重伤者,就地安抚,看着兆县城门口,就着陆仓现在的身份,给他们落实个户籍都不难,轻伤愿意跟的就带着,不愿意的一样跟重伤者安排落藉,给够生活的银子,怎么都比漂泊当无家可归的灾民强。
还有那些愿意往北边讨生活的灾民,拉些力强的壮丁当车夫,替他们架着粮车还能赚点银钱,劳力这块倒是够够的,凌湙所烦的,是怎么化整为零,不惹人眼的将缴获的战马,和铠甲刀械带走,这一路的卫所好说也有几个,要撞上人家卡路障,他们指定叫人捉鳖似的一捉一个准。
凌湙就没想过要放弃这批物资,哪怕担着天大的风险,他也要尽可能的带进边城,有粮有械,有兵有马,边城再是龙蛇混杂,也得叫他掀个地朝天。
边城的主,哪怕他是初来乍到,也要占一半。
前世的各种际遇,叫他非常懂得强势不受人欺的道理,谦和,也只有在强势的支撑下才会有,否则就是懦弱、卑微。
凌湙不允许自己,在有两辈子知识量的打底下,还去跪舔边城那些逞凶斗狠者,比凶狠,他从来不输。
不知不觉,他就将蛇爷端来的一碗汤饼给吃了,然后又听见幺鸡在那头嚎,一时无语又好笑,“他这是嚎上瘾了现在应该没有在解僵了吧他嚎啥”
蛇爷一脸无奈,又心疼又好气,“他说嚎着身上舒服,又有那个叫梁鳅的侍候着捶腿捶背,他可不得使劲折腾么真是,好容易攒的威风都叫他嚎没了,就这样子,以后可怎么统御部下五爷,您是准备叫他守刀营么”
梁鳅的出现,让蛇爷知道了凌湙的打算,虽仍气愤幺鸡的选择,好好的伴当不做,非要做刀,但当凌湙把重任交给幺鸡时,蛇爷还是挺欣慰的,这至少表明,凌湙不是只单纯的拿幺鸡当刀使,他在有意识的培养幺鸡,让他做一营之首。
凌湙点头,“幺鸡现在挺开窍了,除了不分时机瞎咧咧,手上功夫除了我,基本没人是他对手,让他领刀营,也是在锻炼他,以后人肯定会更多,我身边的人也在扩张,他得有自己的部属,我需要他给我统御出一支有震慑力的武装部,只听令于我的武备力量,其他人我信不过,蛇爷,你放心,刀再易折,不到生死难关,我都不会折他。”说完拍了拍蛇爷的肩膀,算是安了他老人家的心。
蛇爷哎哎的连声应了几声,低头拿袖口抹了把眼睛,抖着满脸皱纹笑,“我没不放心,我是替他高兴,小老儿只有这一个孙子,命贱门微,活的艰难,三生有幸遇见了五爷,这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咱也不想赚个名门富贵,只想跟在五爷身边,过好每一天,吃饱每一顿,五爷,幺鸡能得您栽培,是傻人有傻福,害,谁能想到,他当时死命追的拍花子,居然给他送了五爷这么个大礼,要不是那拍花子最后被五爷弄了,小老儿都要给他敬香,感谢他瞎拐五爷的大恩了嘿嘿嘿嘿”
要不凭他们爷孙,上哪儿去偶遇这样的贵人呢那拍花子,临死倒干了件好事。
哈
凌湙听的眉头直跳,忽然有感幺鸡那不分时候说话的功力,八成来自遗传,就蛇爷这庆幸模样,他是不是忘了,被花子拍走的受害人正在面前要换个心胸狭小的,就等着后面穿小鞋吧
这老叫花子
蛇爷年纪大了,很爱动不动就说从前,尤其自遇上凌湙后的日子,总会感慨着充满感情,凌湙听多了,就知道怎么断他话痨的毛病了,张嘴就道,“兆县里应该有酒坊,你不是馋高浓度酒么去里面找找,等我明天能动了,咱烧几缸子酒带路上用。”
左姬燐说那些重伤的有一半挺不过今晚,汤药退高烧的效果不快,有一半人烧过头就没了,轻伤的倒能抗住烧等汤药起效,只路上可能都要搭着车走,行程必然拖慢,除非不带他们,否则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解决。
凌湙因此想到了高浓度酒精擦身的方法,前头赶路后面遇灾荒,蛇爷再馋酒也知道时候,因此早都不提了,现在凌湙主动提起,他眼睛都高兴的亮了起来,偷偷的低声给凌湙报告,“我进去看过了,有两家酒坊,只灾后就没卖过酒了,但我听说他们都有地窖,应该藏了不少,我去弄,爷等着。”
一副要去打劫的模样,脸上褶子都展平了,凌湙手动动的想要抽他,但看他一把年纪的,就还是耐心道,“记得给钱,别老想着讨,你以前那是讨,搁现在就是抢,蛇爷,做事分时候,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别舍不得小财,能抢的我肯定叫你,不能抢的你可千万忍住啊别叫我难做。”
蛇爷听的直点头,脸上仍然挂着笑,“我懂我懂,小老儿做事您放心,该抢的抢,不该抢的定不伸手,我又不是幺鸡,这点子道理很懂的,只偶尔会管不住自己的手,但我保证,绝不对贫苦百姓动手,都是穷过的,我比您理解他们的日子,我刚就是听到您要烧酒高兴的,没有您想的那样会失分寸,这个您且放心,定不会有叫您为难的时候。”
凌湙这才缓了脸色,吩咐蛇爷道,“那你去把陆仓和他的两个属官叫来,不是说等了好一会儿了么”
蛇爷点头,“是等了大半夜了,外面这些吃食饮水也都是他们送的,还有些御寒的衣物,那个叫王越之的县丞都安排的甚好。”
凌湙点头,又道,“让酉一注意着一线天,那个杜曜坚和杜猗两个都有伤,注意别叫他们死了,有药就灌两碗,吊着气就行。”
蛇爷知道他挂心外面的事,后面就不等他问,把知道的都说了,“酉五将领回来的灾民们全排在了外围,凌姑娘掏了上次的记录册子,从上面按您之前说的要求,挑了三轮末淘汰掉的灾民充进了队,目前有二百一十人,郑大人跟李县慰商量,以灾民不入城的条件,征了百余辆车,现在正加紧带人给那些缴获的军马上绳套车,酉三酉四带着几个能行动的什长,正在加紧训练那批新充队的兵,务必使他们在咱们起程时,能有个兵的样子,哦,凌家那边来了一半女眷,都是亲凌姑娘这边的,现帮着熬药包扎,我看了,做的都不错。”
凌湙闭着眼睛听,边听心里边打算,末了,问他,“那些之前被捆住的富甲老爷呢叫袁来运带人去清点钱粮,有不听话的,嗯,一道栓进一线天,拿杜曜坚给他们打个样。”有这样的下场作对比,凌湙就不信他们敢闹。
蛇爷笑着点头,刚要起身去把陆仓他们叫进来,就听一把子熟悉的调调闯进耳里。
只听隔空传来的高音里,惊呼连连,因为词是这样子的,“我的家里有两座金矿,隔壁还有一个跑马场,群芳阁里的姑娘排成双,个个美腿的来我面前晃,晃呀嘛一下赏金条,给一个拥抱包养老,送一个香吻”
凌湙眨着无辜的眼睛与蛇爷隔空对望,“呃这个,我要说这不是我教的你信么真的,群芳阁没进去过,人家嫌我两个小,不招待”
蛇爷一把脱了鞋子就冲了出去,幺鸡本来就离这边不远,小跑过去他词都没唱完,就叫蛇爷拍着鞋底给打断了,“我叫你吹,我叫你吹,你毛长齐了么就群芳阁,还姑娘,还姑娘看我不抽的你去梦里寻姑娘”
幺鸡动又不能动,生生挨了他爷好几下抽,抽的他又开始嚎,“我这不正在做梦么爷说了,人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最开心快乐,我现在痛苦的很,非常需要那个啥,心理安慰,爷要是在我身边,都不用我自己张口,他就能唱给我听,这牛皮歌他吹的可比我的大,我”
蛇爷恨不得捂了他的嘴,一把抽断他的话,“住口,你快住口,你还敢往五爷头上污看来日子过的真是太好了,居然还想起姑娘来了,看我抽死你,看我抽你。”
是边说边打,鞋底叫他抽的啪啪响,抽一句说一句,“五爷才不会吹牛,人五爷唱这歌,是人家真有这富贵,人家那唱的是实情,你有啥你连个遮顶的瓦片都没有,还敢想金矿,想姑娘,你那才叫吹,叫白日做梦,叫异想天开,你个没事瞎打屁的二货,五爷真是惯的你,等你好了,看我不请五爷再给你加重,非练的你啥想头都想不起来,躲,我让你躲,让你躲。”
可怜幺鸡像块粘板上的肉似的,叫蛇爷好一顿削,周边聚在他身边捧场听歌的,先还不敢上去拉,等看着蛇爷开始气喘了,忙凑上前小心奉承,“蛇爷您消消气,咱们就是陪鸡哥解解闷子,鸡哥一时高兴,就说要唱个五爷教他的新歌子,我们也是没听过这样新鲜的调调,一时听住了,不过蛇爷,五爷家真有这么富贵那不是想啥有啥,要啥来啥,哎哟,真好,不愧是咱们五爷呢”
蛇爷叫人哄的暖了脸,小胡子激动的直抖,喷着口水就给凌湙打上广告了,“那可不,咱五爷命里带着大富贵,人落地金床玉枕相伴,左右八个姑娘伺候,出行十六架马车开道,那是就小老儿观察,满京里找不出这样排场的贵公子,哼,你们呀,都没见过五爷着锦披氅的好时候,到底没有我们爷孙有福气哟”脸上的怒色叫得意取代,别提多高人一等了。
凌湙竖着耳朵听,越听脸越青,不是气的,是尴尬的,这爷俩比专业捧哏的人还透着敬业,他都能想像出,回头出现在人前时,被人行注目礼的样子了,太社死了。
个臭幺鸡,自己社死也就算了,居然还拉着自己一起社死,这风评估计有一阵子不能好了。
正尬着呢陆仓几人就来了,矮着身子往帐里看,一脸敬畏又不知所措样,特别是对上凌湙的眼睛时,都有种不敢直视感。
他们团团摆阵相斗的时候,陆仓几人都缩城门口里,那杀声震天的血气冲天里,他们先时就看好杜将军会赢,那烈烈旌旗,全副武装的兵,怎么看,都想当然的以为他肯定赢,结果,打着打着,杜将军这边人越打越少,直到杜家父子被擒,他们都跟还在梦里似的,瞪着眼睛面面相觑。
从没有人想过,一线天的狭长窄道里,还能这样卡着兵来打,这是用来逃生的救命口啊进去的人都奔命似的往前跑,没有留驻原地等死的,结果,就这么个天险地段,叫凌湙做成了个坑杜家军的杀局,且还叫他做成了。
陆仓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畏畏缩缩的被推近凌湙跟前,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凌湙躬身作礼,“凌公子,我等在此听吩咐,您有事尽管说,能满足的我们必定都满足您,我等”指望您离开的时候,能给留条命。
李田良一看自家主官,紧张的要把实话秃噜出来,忙接过话茬,跟着弯腰道,“我等必定事事依从,决不推诿。”要多少钱粮您开口。
王越之接着描补,“我等之前一直在城中安抚伤亡百姓,并没有看清两方冲突的人里都有谁,凌公子,请您高抬贵手。”直面官匪交战,官还败了,那匪能放着活人离开求不灭口。
三人弯腰弓背,俱都不敢看凌湙,哪怕他现在躺着不能动,可外面染了血的地,凶悍持刀来回巡逻的兵,以及一线天里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嚎叫,三个官场老油条以己度人,觉得被灭口的概率贼高。
此时也不觉得,凌湙先头要半仓粮的话是大话了,杜将军都叫他打了,杀他们几个甲胄不全的城门兵,不易如反掌人家肯礼貌讨粮,好商好量的别提多有风度了,是他们不识相,有眼无珠,不知道现在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求饶恕
凌湙抿着嘴定定的看着他们,他躺着,三人即使弯着腰,那表情他也是能从低下看见的,那紧张的抛飞的小眼神,打着眼色的互相递意思,凌湙都能从他们传来传去的眼神里体味出话音,就跟有弹幕飘似的,飘在各人的脑门顶上。
陆仓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被灭口了
李田良等等,再等等,粮还在仓里,他不会在粮没到手之前杀我们的。
王越之咬死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这位爷只要不噬杀,咱们就能保住命,淡定。
凌湙,“我很可怕”
陆仓头也不敢抬,顺口就接,“是是,呃不是,不是”眼看着就要倒,然后叫左右王李二人给勉强架住了。
王越之道,“凌公子,我家大人胆小,他心里没有那样想,就是紧张没听清楚话,望您恕罪,别记怪他。”
李田良立即跟上,张口就夸,“凌公子大善,一路接济求助了不少灾民,我等多有不及,之前不知凌公子要粮用于何处,现在知道了,那肯定是鼎力相助,要多少都愿意全力供应,凌公子,您只管开口,剩下的都交由我来办,我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开仓装车送过来。”
陆仓此时只有应是的能力,不停的跟着点头,“是,是。”
凌湙叹气,觉得他们把自己想的过于凶恶了,名声似乎要完,索性躺着也无聊,就突发善心的给解释了一下,“我与杜将军属私人恩怨,是他非要杀我,这才逼的我不得已反击的,只恰巧叫你们看见了而已,放心,我不是不辩是非的人,不会做出灭人口舌的恶事,等明后天休整好后,我们立即离开,保证不会勾走你们当中任何人的命。”
三人听完齐齐松了口气,更伏低了身体恭敬道,“是,我们只是恰逢其会,实在是不知你们竟有私怨,凌公子,您好好养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拿到保命口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敢紧走。
凌湙想着外面烧的热锅子,兵丁们嘴里吃的热呼食,虽然这个陆仓不顶用,可人好歹挺识相,知道往这边送东西,毕竟吃人嘴软啊
因此,凌湙在他们快要踏出帐后,好心给推了条后路,“陆大人,等我们走后,您主动往大理寺投,把城中灾祸扩大十倍告上去,务必闹成个三司会审的局面,拖长查案审理的时间,只多三个月,您就能从这摊事里抽出身来,如果运气好,或能捞个边城的小官当当,如果霉运加身,那至少能保住命,到时,边城流放队欢迎您。”
陆仓都快吓死了,叫左右两个副手搀着,脸色惨白,“三司会审这、这”
王越之却是领会了凌湙的意思,“置之死地而后生”
灾民潮需要有人担责,陆仓这家伙已经被人盯死了,就等着拿他顶上去交差呢
可如果事情闹大了有些事是经不起拖的,借粮的、打秋风的,掐着名目来讨的,都会联手平事,陆仓的命至少不会丢,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这个运气,就得看上头那个人的心情,心情好指个认理的,心情不好指个认钱的。
陆仓咕咚一声坐到了地上,对着凌湙就是诚心一拜,凌湙觉得他这模样真是万分可怜,咂摸着嘴干脆好人做到底,“我们走后,你将剩下的粮分一半,送去给北曲西廊卫的纪立春将军,求他在上面下人来清查的时候,将粮食的缺口往灾民潮上引,盖死了就是灾民潮里消耗掉的,他得了粮,自然也不想叫人知道,必定会帮你圆过这一截,记住,找亲信人去送,要口条伶俐会说道的,趁夜送。”
当日夜里,兆县的粮仓开了,而纪立春终于得到了杜曜坚的正确方位,领着一队人,快马加鞭的往兆县方向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