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因为凌湙乍起扑人, 并且一窝端了支轻骑兵勇,整个草药车队被迫转道钱江,取东越线走荆南区, 否则他们将撞上茳州大营直隶的长泽卫十二所,也就是杜猗任左司令的老巢。
杜猗被栓在自己的马屁股后头, 凌湙盘腿坐在他马上,手上是酉一从京里给他带的武器,宁振鸿亲自扒拉出了他藏在床底下的匣子,然后郑重的交待给酉一的任务, 所以, 凌湙这会儿手里的鞭子,是他自己最趁手的利器。
啪鞭尖扫过杜猗的腿, 打的他一个踉跄狼狈扑地, 旁边他的府兵们齐齐惊叫,“少将军”, 奈何都被绑了手牵成了一根蝇上的蚂蚱, 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主子吃灰生气。
凌湙居高临下,还有功夫嫌弃, “长这么长的腿, 这么壮的身体,难道就只会踢小孩玩少将军, 你要不想被马拉着放风筝,麻烦你走快点,别想着磨蹭挨时间,我是不会给你拖到有人来救的,你死了那些花花心肠吧”
杜猗被打成了猪头,眼睛肿成一条线, 嘴裂脸紫,身上的轻甲被扒的只剩了一件遮体的亵衣,整个人灰头土脸,哪还有神气可言,那么大块头趴在地上呼呼喘气,大约是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憋屈,整个人有点劲就全都炸在了嘴上,“你等着,等我脱身了,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扔去喂狗”
凌湙不与他打嘴仗,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现在的形势,一鞭子打了马就往前跑去,杜猗被捆住的双手立刻绷成直线往前,然后他的整个身体跟随马匹奔跑的幅度,被拖拽的翻滚如陀螺,犁出了长长一道沟。
杜猗嘴里再骂不出半个字,破布口袋似的吊在马屁股后头,形象比之流放队里的重囚还磕碜。
凌湙半点不为自己的行为报歉,要不是他还有用,照老规矩杀掉最干净。
蛇爷领着酉一六人环伺左右,对于凌湙的生龙活虎感到神奇,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原因,幺鸡虽然解了体僵,可这会儿都使不上力,焉巴巴的吊在车尾最末的一辆骡车上,凌湙忙着治杜猗,这会儿都还没见着他。
酉一则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新主子,他原以为是来伺候个娇惯的奶娃娃,没料凌湙一上来就送他个大礼包,竟然逮了杜家的公子,且手段老辣,堪比酷吏。
他旁观着凌湙的言行举止,思维清晰有主见,言语中透着对前程的把控,非常的胸有成竹,且眼神坚定,再看向领他们一路寻人的老头子,没有半点听个毛头小孩指挥的不愿,巴巴的指东不往西,所有的主意或者决策,完完全全由主子指导,这是一个有完备操纵手下,而非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独立上位者。
也是他们暗卫手册上,第一等最有价值的追随者,跟一个脑子清醒的主子,永远比跟个空有慈心的主子有前途。
凌湙瞟向酉一等六个,神情严肃且话语犀利,“从甲字队上算,你们是队里吊车尾么那老头,要么别给,给人还给的是末流队,你们别不是被队里淘汰出来,到我这充人头的吧”质疑、嫌弃,且非常不满。
拖拖拉拉也就算了,最后给的居然不是甲队,呸,打发叫花子呢
酉一到酉六等人脸上瞬间涨红,皆不知该怎么回复凌湙,眼神齐齐望向酉一,酉一没料凌湙这么直白,遂拱手沉声道,“五爷是看不上卑下们”
凌湙昂头,“你们有什么是值得我看上的么”
酉一拱手,“在下擅长追踪,酉二擅听,酉三酉四酉六擅伏,酉五擅隐,卑下们各有所长,虽无法与甲字们前辈比肩,却也是队里出了师,得了铜牌授令的。”
凌湙运气,一脸老大不高兴,“你们又隐又伏的,是专为保我命来的,可我有自保能力,我想要的是擅杀之辈,你们的作用于现在的我来讲,如同鸡肋。”
这就是诉和求的不对等差别,宁侯只想要儿子平安,所以派的全是关键时候能保他命脱逃的家伙,但凌湙本人来讲,他更希望能得到几个真正刀尖舔血的亡命徒。
酉一被说的低了头,他身旁的五个兄弟也面露愧色,被新主子不认同,也是暗卫人生的一大败笔,几人讷讷的不知道是留是走。
蛇爷知道凌湙没人手,话说到这里,该给的敲打,该示的下马威都走过场后,他跳出来当了和事佬,“五爷,酉一他们还是得用的,至少找您的线索是他们最先摸出来的,且功夫也还行,比杜家那几个府兵强,底子个个都练的扎实,您要是以后再给指点指点,有幺鸡那样的身手也就是时间问题,反正左右也无事,路上,就当打发闲聊,左右来都来了,是吧”
凌湙发火,“敢情我这一天天的,就为着重新练兵我这么好的基础,就不能让我坐享其成一把,得几个现成得用的人才我那爹脑子是不是秀逗了,当家作主还抓不住权太没用,哼”
这模样乍然就跟要不到宝贝,闹别扭的娇少爷似的,瞬间冲淡了身上的老成持重,叫蛇爷嘿嘿笑着又安抚了两句,这才把酉一几个给解脱了出来。
右持节过来了,他将草药队带到了一处山凹里,这才有功夫来找凌湙算账。
之前一片混乱里,他为了消除路上痕迹,不得不配合凌湙的人将杜府兵丁抓住剥衣,除了那身标志性茳州卫服饰,连着他们的刀都一齐藏进了车里,马更混进了车队与骡车相伴,这才有惊无险的避了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
眼下,他再见到凌湙时,眼神就更复杂了,他是没料凌湙居然是有功夫的,当日那惨叫声致使他虚脱成那样,又加之凌湙病患后表现平常,导致他放心过早,然后一个错眼不见,就叫他搞出了大事。
他们是从来不与官兵抢道结仇的,一是对方人数多,追起来没完,二也是怕族中秘术叫人发现,多生事端,他们的草药生意主要用作运人来掩人耳目的,官兵躲都来不及,这真是头一次主动绑到官兵头上,且中间还有一个大营主帅的儿子,祸闯大了。
右持节脸色很黑,当然他脸本来就黑,现在就更黑的只剩了眼白,盯着凌湙万分严肃,“现在怎么弄留手上等麻烦上门这里背道也避人,干脆全杀了,做干净点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查到我们。”
凌湙非常欣赏他的果决,跟他想的简直不谋而合,但他有另外的打算,就道,“你们不是缺药人么他们身强体壮的,不比小孩子强师傅,那些孩子跟我一般大,如果能换,就放了吧对小娃娃动手,多有伤天合。”
右持节没料凌湙居然还有这份心,挑了眉道,“你小子心还挺软,怎地感到物伤其类了你不懂,小孩子好摆弄,路上有麻烦也能控制住,大人,尤其是精壮的汉子,不受约束,一个不小心就出问题,我族人少,没大精力掌控这些人。”
凌湙疑惑,“你们的虫不能控制人行动一人身上放点虫,不听话就咬他们,这样也不好运”
右持节叹气,但看着凌湙的眼神却更加满意了,“虫子又不是人,听不懂话的,能受指挥的都是心血养成的宝贝,谁舍得放别人身上糟蹋那不受控的虫子上身,没等到老家,这些人就死了,一样没用,所以我们才只要小孩啊”
凌湙挠着下巴想了想,“也就是说精壮汉子也能当药人,只是路途遥远,运输有风险,是这个意思吧”
右持节点头,他脖子上的青筋开始动,然后一只黑背虫爬了出来,凌湙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就见那小虫鸟都不鸟他,一下子钻没了,凌湙有点惋惜,眼巴巴的望着右持节大人,“它怎么不喜欢我了”
右持节也气死,瞪眼凶凌湙,“它差点憋死在你的血管道里,不止它不喜欢你,你看其他人身上的虫母哪个愿意接近你你这身体也真是奇怪,说僵不能动尤似死人,说好如常人生龙活虎,还能运功,凌湙,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功法以后是不是会复发”
凌湙板着小脸故做高深,“我这就是功法后遗症啊没有你的虫母,我就是个废人了,师傅,你这虫有后代么给我一只养呗”
右持节嘴角抽动,手也痒痒,赶苍蝇似的赶开靠近觊觎他虫母的凌湙,“没有,暂时没有,想要后代,得等这批小药人供体成熟,不然没有繁殖条件。”
说来说去,就是药人的问题,凌湙有点伤脑筋,任大郎还眼巴巴的等着他呢
这个时候蛇爷领着酉二来了,他对凌湙道,“五爷,酉二听见季二的声音了,我远远的看着,像是流放队的郑大人他们,您看”
凌湙蹭的站了起来,看着被驱赶到一起围成一圈的杜猗等人,眼睛笑了,“带酉一他们去把他们引过来,哦,去叫幺鸡过来。”
蛇爷应了声,先叫了幺鸡到凌湙身边,又领了人去引季二他们。
幺鸡是杵着枪当拐来的,身体虚的很,走路还打晃,见到凌湙眼都热了,嗫嚅着嘴唇,“五爷,您好啦”
凌湙好几天没见他,可能也有心存迁怒的原因,现在看他又可怜巴巴的,就叹道,“爷这一糟罪都拜你所赐,你还有脸哭,去去,别叫我多看你,看了就生气。”
接着将人领到了右持节面前,“您也给他瞧瞧,他体质和我是一样的,只是因为没耽误药浴,情况可能比我之前的好,您叫黑背进去走一走,看能不能替他解了这身僵。”
右持节脸都绿了,捏过幺鸡的手探脉,然后随手招了两个族内子弟,转手就将幺鸡交给了他们,又耳语了几句,之后幺鸡一步三回头的被带走了。
显然,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再遭罪,让其他人拿幺鸡练手去了。
幺鸡这傻子,也不敢问情况,凌湙叫他跟人走,他就跟去了,然后没等一刻钟,药草车的另一边就传来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劈四野,骇的杜猗面如土色,因为凌湙坏心的在给他解说,边解说边笔划,直将虫子在身体里的感受描绘的有声有色,最后来一句,“放心,下一个就是你了。”
杜猗受了半日罪,心理防线摇摇欲坠,再有幺鸡这惨叫的哭爹喊娘声,整个人都绷不住了,扭动着身体跟凌湙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踢你,不该扔了你,凌少爷,你要什么赔偿尽管说,我必定办到,必定叫你满意。”
凌湙拍了拍他的脏脸,一语戳破其伪装,“别哄我,怂的这么快一点不像个将军家的少爷,你这样会叫我更坚定杀你的心,想秋后算账杜猗,你的家教也不允许你这么快败退,你太小看我了,我可不会看人可怜就放了谁,你就更不会了。”
就之前嚣张那样,他也不信杜猗会这么没骨气。
果然,杜猗变了脸,呼呼直喘粗气,“我爹定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你们都会为我陪葬。”
凌湙拍的给了他一巴掌,赞赏他,“这样才对嘛怎么说也是个少将军,说怂就怂的风格不像你,杜猗,那咱们就看看,是你爹来的快,还是我杀你的刀更快。”
其他人嘴里都被堵了木塞,吱吱的翻滚着要来撞凌湙,叫凌湙一鞭子一个的给抽了一顿,打完了,蛇爷也领着郑高达和季二他们来了。
凌湙开始给右持节画饼,“师傅啊,您看,这些个恶犯囚徒身体都超好,一路受刑判流放都没死,带回去当药人不比小娃娃们强您考虑考虑”
右持节不置可否,“你还没死心呢都说了大人不好带,有手有脚的难控制。”
凌湙苦口婆心,“不用带,他们这些人都是要流放边城的,咱们药人稀缺,干嘛一定要在本族搞试验把培养基地挪到边城去,我保证从此以后药人管够,师傅,这些重囚本就罪恶滔天,拿他们当药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用小孩子到底太残忍了些,都是各家的命啊”
两人在一处嘀嘀咕咕,眼神直往戴枷的囚犯们身上看,估价似的你来我往,右持节有点烦,直接点出了凌湙的小心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去了”
凌湙挠脸,眼神飘移,“那个,我家里来信了,叫我去边城收部曲。”
宁家祖上的部曲,有像杜家这样,自己当了官升了爵的,也有因西山铁矿受牵连被驱逐的,边城这一支就是后者,比起袁来运他们,边城这一支当时被判的更重,是当时那位当了太后的姑祖母求了恩典,给放归了边城。
凌湙他爹宁栋锴,让酉一带了口信,说这一支有后人在,凌湙要是想用人,尽可以从里面挑人,但能收多少就全看他自己个的本事了,所以,凌湙想去看看。
右持节不太高兴,觉得凌湙出尔返尔,花背小虫飞出来盯着凌湙蠢蠢欲动,大有凌湙没有合适理由,就毒翻他强行带走的架势。
凌湙按了按他的手,“师傅你别急呀,你听我说。”
边城地广人稀,随便找个没人烟的山窝窝,把这些恶犯往里一送,让族人派些有经验的来,稍微经营经营,现成分舵不就有了
再有这几十辆的草药,运到边城转价卖掉,连启动资金都不用另备,一切简直水到渠成。
凌湙这一顿比划,大饼画了一个又一个,展望前景展望未来的,把右持节生生给说动了心,养虫子其实不费劲,就像凌湙说的那样,每次运送供体费人费力还得搅尽脑汁,如果在边城,他们族人只要带好虫囊,轻车简从,再有本地人遮掩,是真能发展出另一个基地的。
右持节被凌湙忽悠的,决定跟着流放队一起先去看看。
凌湙成功解决了队伍分道合一的问题,对上郑高达和季二警惕的眼神,笑道,“怎么不认识了看见我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惊喜”
杜猗死鱼似的躺在地上,看见郑高达就呜呜扭动,企图吸引起他的注意,郑高达确实也注意到他了,只是一下子没联系到他身上,实在是他现在的形象与之前差别太大了,他足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直等到凌湙跟人说完话,才猛然从杜猗熟悉的轮廓里认出了人。
凌湙踢了一把杜猗,“惊喜么是不是觉得人生无处不相逢”
季二舔了舔了嘴唇,扯了下脸皮强笑,“五爷,您这惊喜够大的,他,那个他”
凌湙弯腰与杜猗对视,笑话他,“你以为他们是救星哈哈,不是哦他们跟我是一道的,你白高兴啦”
杜猗愤怒的瞪向郑高达和季二,眼睛一扫就扫见了队伍后头的袁来运,立时感觉又行了,呜呜呜的叫他,袁来运捏着腰刀脚尖频动,凌湙笑看了他一眼,瞬间把他定在了原处。
凌湙让功于他,让他能够进茳州大营,只是他押囚也是皇命,故而,杜将军允了他们几人待交完差后,再回去报道,所以,他们严格来讲,已经算是杜家的兵了,可此时身在流放队里,又面对着凌湙本人的威胁,袁来运几人一时犯了难,左右难择。
杜猗整个人出离愤怒了,袁来运几人是他亲自带去大营的,现在见他们居然见死不救,当即比被凌湙暴打一顿时还愤怒,挣扎扭动激烈,要是能开口,估计袁来运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得叫他咒死。
凌湙拍了把他的头,跟当时他拍自己的狗叫它来咬凌湙时的神态一样,“少将军,这就是恶有恶报啊你当时如何嚣张的,现在就叫他们看看你有多狼狈,杜猗,脸有时候也是自己挣的,你踩我时,可有想到会有现在别挣了,没用,有我在,他们救不了你。”
幺鸡被死狗一样的拖了回来,浑身大汗淋漓,兼有血珠子挂了一路,杜猗眼神惊恐的嗬嗬着往后缩,生怕下一个就来抓他,蛇爷大惊失色的奔上前来,一把抱着幺鸡查看,声音都抖了,“五爷、五爷,幺鸡这是怎么了您罚他了五爷,五爷啊幺鸡他有错,他罪该万死,是他连累了五爷受苦,小老儿愿意代他受罚,您不要杀他啊他身体还没好哇”
凌湙没来得及开口,他先嚎上了,直接一口锅盖过来,盖的凌湙一脑门黑线,偏还有人信了,季二也跟着开口替幺鸡求情,“五爷,幺鸡脑子笨,但他对您绝对忠心,即使有错,您、您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这样”
他们顺理成章的把这当成了,凌湙因为这次灾殃的迁怒,竟是连最贴身的幺鸡也下重手,可见其人有多睚眦必报,手段残忍。
凌湙很好,我这凶残形象算是立住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凌家那老太太了。
凌湙将眼神定向躲在流放队最末端的凌家一群人,对酉一道,“去将我嫡嫡亲的祖母大人请过来吧”
有些事,是该好好聊聊了。
“祖母孙儿平安归来,您不开心么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呢来,把头抬起来瞧瞧我,看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嗯抬起来看着我。”
凌老太太被他厉声喝的脚跟一抖就要跌,却硬生生叫酉一给架住了,凌湙顶着她的老眼,再次叫她,“祖母哈,祖母你怎么不答应我啊祖母”
“湙、湙哥儿你平安、平安就好,祖母很为你高兴,真的,祖母有天天在为你祈福,祈求菩萨保佑,你果真就平安了,谢天谢地你能平安归来,真、真好。”
凌老太太缩着身体,并不敢与凌湙对视,说话更吞吐不清如同嘴里裹了什么东西般,嗫嚅忸怩。
可见羞耻感还是有一点点的。
凌湙冷笑,“我好,但你不见得好。师傅,借您的花背一用。”
右持节站在一旁瞥着他,然后不情不愿的从嘴里将花背吐了出来,凌老太太就犹如杜猗第一次见虫一样,身体抽抽着就要瘫。
凌湙道,“我劝您最好别昏,昏了我也会弄醒您,呵,想少受罪,您最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