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番外·琉梦篇【壹】
“此乃魔祖君上,君泽安。”
幻墟城破那日,北方魔王的家眷被押回了魔都,听从九零大护法发落。
琉光消瘦的身躯混迹在一群披红戴绿、脂粉刺鼻、哭哭啼啼的魔王小妾队伍里。
听着高立云台,一袭墨衣的大护法对挡在身前的女人们一一肃声下令发落,琉光只觉得身子发冷,牙齿发颤。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有可能会被当做反王之女丢进尸山血海狠狠惩罚,父债女偿,琉光便深感双腿发虚,眼前泛黑。
“狐仙儿,幻墟魔王十三夫人,三千九百岁,念及你尚且年幼,跟在反王身畔不满五百年,并未行过什么坏事,今特开恩,流放狐族,两百年,闭门思过,期满释放!”
“盛天荷,反王六夫人,一万八千岁,你为人心狠手辣,精明歹毒,惯爱搬弄是非,罚,拔舌抽骨,打回原形,扔池子里堵水眼吧!”
“凤无楼,反王二十一夫人,六百岁,跟了反王不满百年,恶贯满盈坏事做绝,你手下的侍女可没少受你欺辱残害,这么喜欢斗,那就剜去双目斩断双翅,扔进鸡圈和鸡王好好斗吧!”
“大护法饶命,大护法饶命啊!”
“妾不想和鸡王斗,妾再也不伤人了,大护法开恩——”
任凭女人们如何惨叫求饶,最终都难逃被光着膀子的大汉强行架住胳膊拖走……
眼见着身前的遮挡越来越少,琉光吓得一张小脸惨白,低头看脚尖,连呼吸都不敢太过沉重发出粗声。
“琉光,反王之女,三百二十一岁……”
突然于耳畔响起的名字吓得她一激灵,瞬间有种天塌了的惊恐感。
只是没待她慌张退步,另一道平淡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九零兄且慢,这个姑娘,留着。”
九零大护法拿着绢帛不解:“留着?”
须慕淮笑吟吟地执扇走来,身子一闪,让出身后一抹尊贵人影:“祖宗君上到了。”
“祖宗君上?”九零大护法一怔,下一瞬,赶紧走下云台前来迎接。
而广场上的所有兵将及俘虏也同时齐齐下跪礼拜:“恭迎祖上——”
“恭迎君上——”
九零一路小跑着来到那青发玄衣的尊贵君王跟前,揖手行礼:“祖宗君上,您怎么亲自来了。”
玄衣君王淡淡睨了眼跪在边上衣衫单薄、瘦骨嶙峋,挽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儒雅启唇:“她,本尊带走。”
跪在地上的琉光心尖一颤。
九零护法犹豫道:“可,这个小丫头是他的女儿……他的独女。”
玄衣君王面不改色,盛气凌人道:“一个不受宠的王后之女,自幼便被关在宫殿内任人欺辱,你们还担心,她有替父报仇的嫌疑么?”
九零护法为难拧眉:“这……”
须慕淮护法见状,拿着扇子掩面一笑,走到琉光身边打圆场:“小公主,还不快拜见祖宗君上?君上有心认你做义女,你乖乖讨君上欢心,以后,你便是这魔宫的公主了。”
跪在地上的琉光咬咬牙,双手暗暗攥住膝上裙衣,磨蹭了好半晌,才鼓足勇气昂起头……
目光落在那颀长的身子,那张举世无双的冷俊容颜上时,琉光胸坎内的那颗心再次狠狠一震……
男人那双薄凉深邃的眸子仿若能看透她的神魂,视线直达她的内心深处,让她不自觉发怵发虚。
可本是薄凉的眼神,她瞧久了,却隐约觉出了三分淡淡的熟悉。
细想之下,仍一直想不通,那股熟悉感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须慕淮见她呆着没说话,就那样直勾勾地与自家君上对视,又笑着提醒,“此乃魔祖君上,君泽安。”
君泽安……
她在心里细细品嚼这三字。
她觉得这三字极好,又觉得,以眼前人光风霁月的天人之姿,是完全适宜这三字的。
可她又想起,君泽安这三字过于眼熟,从前她曾偷看到过,她的表兄在稻草人的胸口上提笔写了这三字,写完,笔一丢,化出了几千柄利剑将稻草人穿心而过——
那场面,曾将她吓得连做了三天噩梦。
在今夜之前她一直以为魔祖君泽安是个青面獠牙阴狠歹毒卑鄙无耻的恶魔……可当她亲眼看见这个男人,才发现,他便像高悬在九天的一轮明月,浑身上下,透着凉意,却不伤人,竟还有些美好。
她怀疑自己是疯了,因为君泽安,是她的杀父仇人。
更因为她被押送来魔都前,曾亲口答应过表兄……
他日若有机会,定要手刃君泽安,为幻墟城于战乱中死去的千万子民报仇雪恨!
当然,她其实并非什么大义凛然,大仁大爱之人。
她之所以答应表兄会伺机刺杀君泽安,也有私心。
那天的城门外,表兄红着眼眶向她诉说自己的不易,君泽安以强权威逼他接掌幻墟城,以后幻墟城稍有风吹草动,他的人头便难保,且君泽安掳走了他的母亲,为的就是挟制他做手中的傀儡,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君泽安一日不死,整个北方魔族,整个幻墟城,整个灵家,都随时有被灭的风险……
她自幼便爱慕这位仪表堂堂的表兄,更深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她如今侥幸竟有近他身的机会,必不会白白浪费掉。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了君泽安!
被君泽安带回无殇殿后,她被安排在君泽安身侧侍奉笔墨。
她每天都离君泽安那么近,却又不能贸然出手,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与君泽安实力相差悬殊,可能自己的刀还没碰着君泽安,君泽安便已经一袖子将她碎尸万段了……她得挑个君泽安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下手。
说来也奇怪,君泽安竟真收了她做义女,甚至还给了她琉光公主的身份。
而她侍奉君泽安三个月后,也在偶然的一瞬发现,君泽安看她的眼神……其实也不是很冷。
努力回想,方忆起此前许多次,君泽安被旁人气着阴了脸,可回来后一见着她,就仿佛是害怕吓着她,刻意让脸色柔和了许多,随后再同她出声打招呼。
她与君泽安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可君泽安却是个行动派,向来君子动手不动口,不等她主动开口向他请求,就已把与她相关的所有事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其实君泽安对她,的确不一样。
甚至,可称为,有些体贴。
“一群混账!”整整二十多页的奏疏就这样被君王扬手狠狠砸在了跪在地上的魔族大臣胸口。
瑟瑟发抖的魔族大臣见他动怒,连连磕头求饶,“君上息怒,君上息怒!臣也是为了君上……”
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君泽安便一记眼刀剜过去:“滚出去!”
帝王威仪,一句话重复两遍,便是大难临头。
那大臣终究还是很识趣地连滚带爬逃了。
琉光打量着眼前情形,守在一侧端着热茶,进退两难。
君泽安无意一瞥,见着了面色发白的她,微微一愣,然后冲她招了招手,用着无比温和的语气同她说话:
“过来,近日入冬,在宫内可还生活的习惯?冬衣,还未送到你殿中么?本尊晚点让小九将她的冬衣送两套给你,你骨子寒,受不住冻,恰好,小九与你身形相仿,她的新衣,你该穿着合身。”
他还记得她骨子寒不能受凉……她有些惊讶。
一盏热茶呈上去,他的指腹不小心摩擦过她的指尖,她手上一颤,心跳如鼓。
他却并未留意,只是若有所思地饮着茶,眸中攒出隐隐几丝寒光。
她同他客套地搭了两句话,陪他从正午,到日暮。
直到他倦意起身,回宫沐浴用晚膳,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脊背。
悄悄拾起地上的奏疏,她犹豫了两下,还是好奇翻开——
奏折上恶语凛然的字迹让她心头狠狠一抖,差些被吓丢了魂魄。
‘反王之女,苟合其兄,谋害君主,暗制毒药,其罪当诛……留之,必引来大祸患!’
字字入目,都像把锋利的匕首,直捅她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