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一女子坦荡地往龙椅上一坐,四座皆惊。
这一举无疑戳了许多人的肺管子,其中一官员怒道:“宋家丫头,你这么做,有违君臣人伦。就算那些将士有冤,也抵不上你的罪过大。”
宋勒燕睨着那人,笑道:“张大人真是礼部的好官员,我这大逆不道的人忽然记起皇帝刚登基时,杀了五个兄弟,让先皇后及宠妃殉葬。那些人的谥号,荒、荡、幽什么的,是您草拟的吧。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只知道有个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子,我真的好奇,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稚子,是怎么配得起一个戾字的?”
见那白髯老者气得要昏倒的样子,宋勒燕嘴上依旧不饶人,继续道:“还有呢,前几日听闻张大人新纳了妾,这位妾室竟然与张大人守寡故去的侄媳妇长得一模一样,张大人还是恋旧之人呢。还有啊,那棺材竟然空”
话没说完,那张大人就昏了过去。
此时宋勒燕倒挺感谢贾晓榕每日给她讲的那些内宅琐事,她故作焦急道:“别昏啊,这才哪到哪儿,外面汝王叛乱,大家在这困着也无聊,要么是得救要么就是被杀死,不如听我讲点趣事让大家乐一乐。反正我这么多年也没闲着,就光打听八卦来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宋勒燕环视群臣,看见一低头臣子,笑道:“鞠大人头低得怎么比别人低啊,别怕啊,您不是左擎苍右牵黄,西街扶老人东街打流氓嘛,军功拿得比谁都多,不会是因为跑得快,只有您活下来,才得来的军功吧?”
“王大人,外面叛乱都没和您知会一声呢,您这侄子太不靠谱了。不过您也不靠谱,难怪汝王不和您说呢。您家中妻妾成群,妻子找个小白脸还被你杀了,对外说十足落水。怎么?只允许您左拥右抱,不允许别人养几个男人玩玩?”
此言一出,亡妻娘家就拽着王大人厮打起来。
死亡的压迫面前,什么礼仪,什么脸面,全都不要了。赶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
宋勒燕看着下面乱成一片,笑得更开心了。
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宋勒燕,睥睨嚣张、心思敏捷、有仇必报。
谢云楼看着那些被她骂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臣子,忽然轻笑,把头转到一边。
谢云楼的笑容在混乱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宋勒燕见谢云楼笑了,没说什么。
那日后,宋勒燕和谢云楼的关系变得极其微妙,是需要提防的敌人,也是心怀不轨的共犯。
今日过后,宋勒燕明白自己逃不过身首异处的结局,她一歪头,看向神色悲戚的谢成邻,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着龙椅下皇帝的头,笑道:“瑞王殿下,这些人里面,就属你最天真,什么人都真心以待。被自己父皇当成抗衡汝王的工具,被同僚当枪使,去说真话做实事。你问问这大殿上的官员,有谁一生刚正不阿?有谁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不如举下手,让你看看。”
大殿中,只有一个老者举起了手。
宋勒燕见那人是早已返乡的帝师,把皇帝踹到一边,恭敬行礼:“不知先生来此,先生年迈,不用和他们挤在一处。”
“老朽有话要说。”那帝师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看着宋勒燕。他虽不喜党争,辞官多年,但对于朝堂之事,他心如明镜。今日之事,他也一直在旁审视着。
在那样清冽眼神的压迫下,宋勒燕收起混世的姿态,恭敬立定,道:“晚辈洗耳恭听。”
“宋小姐如此,是否做到了问心无愧?”帝师严厉的声音传来,一字字锤在宋勒燕的心口。
“否。”宋勒燕坦诚道。
“愧从何来?”
“搅弄朝局,玩弄人心。”
“那宋小姐又凭什么指责一个同样搅弄朝局、算计人心之人呢?”不愧是帝师,字字珠玑,逼得宋勒燕没了气势。
可宋勒燕忽然笑起来,坦荡地直视帝师的眼睛,道:“先生,刽子手不是善人,但一定不是罪人。”
皇帝杀人,她杀杀人者,这不是罪。
帝师身上的凌厉的气势瞬间消失,他何尝不知皇帝的猜忌伤人伤社稷,只是宋勒燕这样的方法,就算得到了公道,也把自己赔进去了。
那么多条路,她走了一条死路。
帝师拄着拐杖,往一旁座位走去,轻叹道:“命途多舛、生不逢时啊,你若能活下来,必是个可塑之才。”
宋勒燕浑不在意地轻笑,“先生不必为我难过,我身子弱,也没几年活头了。”
说完,她往龙椅上一坐,对谢成邻道:“瑞王殿下,你我婚约不过口头一语,今日解了吧。”
谢成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可他说不出一个字。
不多会儿,外面有了结果,谢云楼的副将跑进来,冲谢云楼点了点头。
众人劫后余生,皆松了口气。
殿门大敞,宋勒眼看着宋桑东披甲走来,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
宋桑东却因为折子的遮挡,没看见宋勒燕,直接对谢云楼行礼,道:“殿下,汝王一派已经伏诛,请殿下指示。”
谢云楼从没把汝王放在眼里,汝王笼络的那些人,早就投靠在他的麾下,借汝王之名带自己的人入京,不费吹灰之力,还不用担谋反的罪名。
谢云楼抬手让侍卫围住宋桑东,道:“宋小姐在上面挟持君王,国公和宋将军,似乎不惊讶啊?”
被一众侍卫围着,宋桑东疑惑,“殿下这是为何?”
谢云楼以为宋桑东是装的,他让太监撤去折子,指着龙椅上的宋勒燕,道:“宋小姐为讨公道,准备弑君。”
宋桑东知道宋勒燕要翻旧案,但没想到宋勒燕竟挑这个日子,还把群臣吓成这样,还把皇帝踩在脚下。
他心中虽惊恐担忧,但见宋勒燕一脸快意,忽得想起她命不久矣,突然放下心来,反问道:“求一个公道,很奇怪吗?还是殿下觉得皇家本就没有公道可言,只是高位者的一言堂呢?”
刚刚还是听话的属下,一句话,就把逼得谢云楼也要表态。这是在群臣前对他的试探和威胁。若说公道重于王权,那他就背叛了他的身份和地位;若说王权重于公道,那他与被人踩在脚下的皇帝何异。
谢云楼圆滑道:“公道自然重要,那若人人为了公道就要往那椅子上坐一坐,这天下还了得?”
偷偷带走宋勒燕已经不可能了,她用一种最直接最畅快的方式告慰了数万冤魂,把过错全揽自己身上,拼死止住了宋家原本准备以兵震慑皇帝,讨公道之举。
算着时辰,宋轻鸿他们应该已经部署好了,宋桑东也不装了,笑道:“小五,那龙椅舒服吗?”
“还没我的软榻舒服。”
如此嚣张的言论,四下再惊。
宋桑东也不抽剑抵挡,任由士兵将他围住,他笑道:“殿下,你那十二万士兵,又有多少,是你自己的呢?”
谢云楼蹙眉,他的士兵都是他的亲信带着的,不可能被宋家收买。想到可能是宋桑东诈他,谢云楼冷道:“公道本王会还给你宋家,宋家的罪,本王一样会治。”
突然,一个士兵拖着半个身子爬进来,雪把本来就是红色的地毯染得更深,达官贵人纷纷厌弃地捂鼻退后,没有一个人上前救救这个为他们拼杀的将士。
那士兵用沙哑地嗓子奋力喊道:“不好了,各州县的世家带兵,通过航运和漕运,把京畿驻军围了。”说完便没了气。
宋桑东拍拍谢云楼的肩膀,“殿下忘了,那七万人,都是被你老子查没的那些世家、官员,其中有五万人,都是和我宋家一样的。同病相怜,他们为何要再效忠殿下?再加上南盛五十二个州,被罚没的世家那么多,一州只用出一千人,就是五万二。十万对七万,若小五是你的军师,你的军队还是有可能赢的。”
他们在交易中,都留了一手。宋家表面借着谢云楼自保,实则宋家又借着谢云楼收买将士,转过来威逼皇帝;谢云楼表面借着宋家博个贤名、争夺皇位,实则谢云楼拉拢世家、压倒汝王,真是好一出套中套。
谢云楼忽然明白了,原来宋勒燕出现在颍州,并不是为了游乐。那个利民惠民的陆家和深得百姓爱戴的傅战三,就是把贪下朝廷的那部分钱,用来屯兵、航运了。
所以各州士兵才会这么快通过漕运到京城。
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落魄世家收纳网了,那些没有查到的钱和兵,原来早就在宋家手里了。
这样的谋划,谢云楼自愧弗如。可他尚有七万士兵,他还没输。因为他肯定,宋家只想当个权臣,绝不会碰皇位。
若宋家想篡位,他如今已经身首异处了。
果然,宋桑东先伸出橄榄枝,道:“今日大家也累了,不如让他们先散了,我们单独聊。”
此话一出,那些世家官员乌泱泱地跑了,片刻间便不见一人。
谢云楼道:“你们有兵有皇帝,本王没有与你们谈判的筹码啊。”
宋桑东摊手,“我都把自己送来了,殿下还不满意?”
宋勒燕知道四哥的身份,她怕四哥真成了父亲的一枚弃子,赶忙道:“我来当你的人质,如何?”
“闭嘴!你在爹眼里比我还不值钱!”宋桑东冷道,示意宋勒燕不要多管闲事。
如此明显的关心,谢云楼怎么会看不出来,他道:“也不用这么兄妹情深,把你俩都绑了,本王筹码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