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宋家有守岁的惯例,这惯例对宋勒燕和宋不息两个小孩来说极其艰巨。
晚饭的饺子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两人哈欠连篇,宋勒燕刚想找点零嘴来打发时间,忽然下人来报有人抬了两箱礼物给她,箱子太大,不好搬,只能移步。
宋国公不干涉她的私交,于是摆摆手,道:“去你那院子看吧。”
头戴羊脂玉冠,一身盘锦镶花攒簇海棠白月缎的宋轻鸿闻言笑道:“小五,什么好东西,也带二哥去看看?”
逢年过节最要远离的就是宋轻鸿,本就生了副好皮囊,还喜欢穿艳色,京城中最美的姑娘也能被他压下去。
小时候宋勒燕没少遭殃,比如乞巧节被迫成宋轻鸿的苦力,负责抱着姑娘们塞给宋轻鸿的荷包;中秋节被各种姐姐亲得满脸口脂,负责把塞来的月饼拿给宋轻鸿;再或者就是年节,一堆长辈夸宋轻鸿的空隙里总会捎带宋勒燕一句“长得真白”。
“长得白”那都是夸不出什么了才会说的话,她明明和宋轻鸿长得差不多,怎么就在别人眼里低了一等呢!
宋勒燕知道应该是眼里只有吃的谢成邻,谁家玩闹还带着长辈?于是白了一眼花孔雀一般的宋轻鸿,道:“没门!”
宋轻鸿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宋勒燕到了后院,他看着这跟着礼物一起进来的两兄弟,笑着对宋勒燕道:“感谢我的话,以后再说。”
宋轻鸿给两人行礼的空档,侍女已经鱼贯而入摆好了涮锅子的东西。
谢云楼谦和道:“多谢宋世子款待,不用本王给准备,本王讨口酒就行。”
宋轻鸿让人在梅花树下又摆了一个小几案,挑眉道:“好巧,我也就贪一口酒。”
京城最美的两个男人站在一起,一个清明朗月,一个绚丽霞光,真是赏心悦目。但在宋勒燕眼里,两人都不是善茬。
这边谢成邻已经饿死了,铜锅里的汤一开,忙不迭地把羊肉都倒了进去。
鲜嫩的羊肉瞬间烫熟,谢成邻把肉捞出来放进挑着蒜泥辣椒的麻酱里,一口塞进嘴里,惊叹道:“你调的这个料好香啊!”
宋勒燕把酥排骨推过去,道:“这个是蜀地的厨子做的,好吃到嗦骨头。”
见树下那桌已经聊开了,宋勒燕小声道:“你哥怎么也来了?”
谢成邻忽然记起这件事来了,忙放下筷子,本想拍拍宋勒燕肩膀,忽得想起礼仪一事,赶忙作揖道:“是我的错,是我擅自做主没和你打招呼就带人来了。但我哥一直说着分寸,说我半夜来不好,我就只能跟着礼物带他来了。”
两边都有人看护,就算外人知道也不会有闲话,只是小孩子间的事情。宋勒燕不禁感叹宋轻鸿的小心谨慎,平时看着不羁随性,关键时候真是能靠得住。若他今天没来,她不就像是陪客的红馆女子了嘛。
想到这儿,宋勒燕不禁感叹起谢云楼对谢成邻的护佑,真是不管他人死活的护崽子。她以后一定要离这个男人远点!
谢云楼往屋内瞥了一眼,见自家弟弟吃得正欢,心里不禁叹了声“出息”。
而坐在谢成邻斜对面的宋勒燕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不知道谢成邻说了什么,惹得她朗声大笑。她耳上颜色极嫩的绿松石耳坠随着她的笑轻轻摇晃,在纤细的脖颈上留下细碎的波光粼粼。
谢成邻先感受到了谢云楼警告的目光,踢了踢宋勒燕的脚。
宋勒燕毫无察觉,又踢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差点把桌上的锅子掀了。
终于,宋勒燕似是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笑声戛然而止,她努力憋笑,肩膀依旧一颤一颤地,仿佛用力地把所有笑压进小小的身体里。
虽与京城贵女矜贵的行为大相径庭,可却不会让人觉得粗鄙,反倒透着一股子天真直率。
宋轻鸿注意到了谢云楼的视线,倒了一杯酒,斜靠在软榻上,阴阳怪气道:“我这妹妹啊,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吧?否则来一趟宋府,不仅不能走正门,连通传都不敢麻烦管家啊。”
今日管家隐晦的提醒,宋轻鸿一下子就看懂了,当然,谢云楼就是专门暗示给宋轻鸿。
说起来,谢云楼少时见过宋轻鸿一次,彼时宋轻鸿明明身着和旁人相同的红衣朝服,跟那时还是宋将军的父亲候在皇宫宇下殿外,可一眼看去,就是与旁人不同。
等两人面色凝重地从宇下殿内出来,正在拐角处的谢云楼听见一句,“释释病着,不能白病。”
后来,因为宋五重病,皇帝才终于收下兵权,恩准宋家回京安顿。
那时谢云楼便知道,宋二世子,表面风流,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狠人。和他必是一路人,所以明里暗里偏帮了几次。
示好而已,万一以后有难,也能帮个小忙,但他们绝不可能成为能深交的挚友,他们都是九曲回肠的人,这朋友交得不踏实。
宋轻鸿语气里的气愤显而易见,谢云楼顾忌谢成邻,他宋轻鸿就不在乎妹妹吗?谢云楼兄弟俩今日偷偷摸摸来,虽说无形中也保护了宋家不涉党争,但还是打了他宋家的脸。
除了幽会,哪有世家是偷摸来往的?
不过谢云楼浅笑,“麻烦没有,她与九弟相交甚笃,小孩子间玩闹嘛,做不得数。”
一句话定了宋勒燕和谢成邻的未来,也定了谢成邻与宋府的关系。
都是小打小闹地玩玩而已。
闻言,宋轻鸿也不恼,而是把酸枣糕推过去,道:“殿下尝尝,这是西南过来的小玩意,小家小五最喜欢用吃的来交朋友。”
谢云楼拈起一块酸枣糕,他不耐酸,尽管掩饰地很好,眼角还是抽动了一下。
宋轻鸿也不顾忌谢云楼的面子,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小五那些奇奇怪怪的吃食,珍稀不说,在大多数人那还讨不到好,多是白白瞎了。”
话中有话,并非单指谢云楼,而是指那些见宋家无兵权后便一哄而散的人。
人也骂了,关系也不能太僵,宋轻鸿立刻把谢云楼划到好人堆里,真诚道:“若下次殿下见了,帮忙拦着一二,轻鸿定当感怀在心。”
直率又极其有城府的人,既吸引人又让人觉得危险,谢云楼压住心底极强的结交欲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笑道:“世子多虑,大家都护着宋五姑娘,不会让她吃亏的。”
宋轻鸿早料到他不搭话,也不急,慢悠悠地转着酒杯,“那敢情好。”
这边聊完了,那边的两人也酒足饭饱了,宋勒燕瘫在椅子上,玩着手里的牙签,道:“你也在皇家私塾读书吧?”
“我在乙班呢!”谢成邻颇为骄傲道。
宋勒燕凑近,悄声道:“有没有什么快点升班的办法,你那有没有题?”
被谢云楼带大的谢成邻一向遵纪守法,闻言惊道:“你要作弊?”
宋勒燕直接抄起柿子扔了过去,她心虚地扭头看了眼屋外的两人,把声音放得更低道:“什么叫作弊,我这叫速成,我可不想和一堆小孩一起待在丁班。”
谢成邻刚准备笑,就被宋勒燕一眼瞪了回去,他立马收住笑,摆出一副夫子的架子,道:“丁班都是些古文古句的默写,我可以给你把范围记下来,你慢慢背就行。”
宋勒燕一听松了口气,踢了踢谢成邻的脚,粲然一笑道:“谢啦。”
“你又多踢了我两下!我要踢回来”
“这是表示感谢!你懂个锤子!”
“那我谢谢你!”谢成邻不甘示弱地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