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夫人但说无妨。”
听到桓墨这话,金宝珠脸上的笑意顿时延展开来。
昔年她处处为他考虑,掏空了家底给桓墨打点身边,却也没有换来这厮半点真心和感动,如今时过境迁,她应该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最起码也要把这两年搭进去的银钱拿回来。
虽是这么盘算这,金宝珠的脸上还是温婉良善的神色,抬眸看向桓墨间还故意显出几分怯怯。
“既然侯爷都说了,那妾身……姑且先要五千两好了。”
姑且……
先要五千两?
“夫人既说了,自然是好的。”
桓墨笑意依旧温润亲和,金宝珠看着他微眯的双眸却知道他已经有几分愠怒。
但是那又怎样?
“之前妾身从渝州带来的嫁妆约莫也有五千两,说来当初来京中置办宅邸就用了大半,剩下的这几年下来也所剩无几……”
说着金宝珠索性收起脸上的怯弱神色,只淡淡的望向桓墨。
“所以,妾身这五千两,应当没有多要。”
青砖红瓦之间女子站的笔直,那一身素色裙褥淹没于身后的白雪,好像模糊又好像鲜明。
桓墨脸上依然挂着浅淡笑意,金宝珠知道这这是他一贯的模样,但依然忍不住暗恼。
前世这男人便把皇上的赏赐统统分给手下的将士,半分都没留给府里,为了维持府上的用度,她一次又一次给渝州老家书信,为了守住他桓墨脸面,只对父母说是她自己爱慕虚荣挥霍无度。
后来呢?
后来桓墨牵着白依依的手说,这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他说女子当如依依,品性高洁,济世救人。
袖中的双手微微捏紧,半晌金宝珠闭了闭眼睛,索性推开门走出府去。
她真的。
一刻也不想和这个男人再过下去。
身后的男人做什么样的表情,有什么样的想法她已不想再花心思思索揣摩,金宝珠只觉得自己跨出桓府的那一刻居然有些释然和解脱。
“夫人……”
身后传来芝儿小心翼翼的声音。
“夫人,外面风寒,不唤辆马车吗?”
金宝珠闻言裹紧了披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小丫鬟,淡淡的笑了笑,
“以往在渝州,我们不都是这般上街市的,何须什么马车?”
“那……那倒也是。”
被金宝珠这么一说,芝儿也想起了从前的时候,便上前挽上金宝珠的胳膊。
“可是,夫人今日不是去医馆吗?”
“去医馆又不妨碍你家小姐带你去找别的乐子。”
找乐子……
芝儿闻言抿嘴笑起来。
自打金宝珠嫁给桓墨,便收了从前洒脱性情,一心一意当好一个桓家夫人,再没有出阁前那般玩闹过,如今又听到幼时小姐爱笑闹的话,芝儿也不由自主的雀跃起来。
“那,芝儿要吃山楂饼。”
“好,吃。”
“芝儿还想去听书。”
“好,听。”
“芝儿还想买新衣裳。”
“好,买……”
金宝珠被芝儿挎着臂膀不停地撒娇,也渐渐扬起唇角。
人生短暂当然需要恣意一些,有些银两该花就花了,反正回去之后狗男人得把银子还给她。
将近的年关的金陵城其实是有些冷清的,街市上的商铺大都都已关门,寻常叫卖的货郎也都销声匿迹。
只除了眼前此处。
金宝拧眉看着眼前排着的长队,瞥了眼正吃着糕点的芝儿。
“这医馆什么来头,生意竟这般兴隆?”
“芝儿也不知,只知道最近在金陵的名气很大,好像许多贵族家眷都会来这里问诊,据说那问诊的大夫是个极俊俏的公子……”
俊俏公子……
金宝珠闻言轻笑,京城王公贵族的家眷青睐个美男子那倒是稀疏平常的事儿。
难怪人会这么多。
“算了,我们是来看诊的,又不是看俊俏郎君的,走吧,芝儿。”
“啊,好……”
芝儿一边说着一边踮脚朝医馆里望了望,可惜啥也没有看到不免有些失望。
金宝珠离开的时候,瞥了眼医馆的匾额。
白云山馆。
金宝珠看着牌匾上字,一瞬间恍如隔世,整个人都有几分怔愣。
白云山馆……
那不正是前世白依依出师的医馆吗?
思及此金宝珠抬手拨开排队的人群,失了神般向医馆里走去,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斥责推搡,直到她看到屋中那白衣郎中的模样才蓦然停驻。
清瘦的身躯,姣白的容颜,虽是着一身男装,金宝珠还是一眼辨认出那在药阁间忙碌的身影便是未来的奇女子桓墨的心上人——白依依。
竟真是她。
金宝珠无声的笑了下。
竟真是她……
她一度以为白依依与桓墨那厮的缘分是在未来的疆场上,如今看来,也许他二人的缘分,比她想象的要早,比她想象的要深。
“这位夫人?”
白依依微微蹙眉,这女子突然冲上前对着她又怔又笑,当真是有几分渗人。
眼见着小师妹被冒犯,白盛从看诊处站起身挡在白依依身前。
“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病症需要诊治?”
突然听到男子略带情绪的询声音,金宝珠如梦初醒,她看了眼挡在她面前的清俊男子,淡淡的笑了下,然后摇头道。
“不,是我唐突了,这就告辞。”
金宝珠说完,便带着才赶到她身边还一脸迷茫的芝儿离开了,倒是白盛蹙着眉冷冷地看了眼女子的背景,用四周人皆可听闻的声音对身边的药童吩咐道。
“以后看着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1
看着被训得不敢抬头的药童,白依依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这怎能怪小师弟,那般凶悍女子,便是师兄也未必拦得祝”
二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尚未走远的金宝珠却听个分明,眼看着身边的芝儿横眉倒竖便要上去与人理论,金宝珠抬手拦住了芝儿。
她停在离二人不远不近的位置,脸上依旧是浅淡有礼的微笑,只是她并没回首,而是恰好也用着不大而周围人皆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之前听人说这医馆是因美人才名声鹊起我还不信,如今见两位郎中这德行,我倒是信了。”
听着这话白盛与白依依都变了脸色,可惜这时金宝珠已经走远,他们若是真追上去较真,不仅失了风度还有辱医馆的名声。
小药童此时脸上也满是愤愤。
“明明是这女子先冒犯了依依,怎的还倒打一耙,她以后若再敢来,我定将她撵出门去1
白依依此时也是脸色郁郁,只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封建社会久居后宅的女人会这般疯疯癫癫也属正常,她可是五讲四美的新时代女性,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金宝珠虽然调侃人家以美貌招客挽回了点面子,其实她也知道白依依确实是有真才学的。
毕竟她可是前世战场上治好边境瘟疫的人。
回桓府的路上,天色又阴沉起来,金宝珠牵着芝儿的手,突然感到脸上有些凉意。
“夫人,下雨了1
芝儿说着,雨势便渐渐大了起来,金宝珠只好找个屋檐下避雨。
“便先在这里等会好了。”
金宝珠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裹紧了些,这般好料子好绣工,前世她巴巴送给桓墨,却被他轻易送了旁人,如今自己裹着倒是称心如意的紧。
风雨渐大,明明是午时却阴沉的好似临晚。
芝儿握着金宝珠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寒。
“夫人,你可冷?”
金宝珠朝身边的芝儿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有望向眼前的雨雾。
“我不冷。”
雨中的金陵比平时又多了几分严森与冷肃。
这样的气氛倒是和她与桓墨度过的那十年很像。
金碧辉煌与她无关,烟雨朦胧与她无关,行人与她无关,车往与她无关,长袖衫与她无关,油纸伞也与她无关,她只有自己的屋檐下。
直到雨停。
好在雨停了。
金宝珠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带着芝儿往桓府走,只是没想到路上竟遇上桓府来寻她们的马车。
看到驾车的是高寻,金宝珠微微愣了下。
她掀开车帘,往里面瞅了眼。
竟然真是桓墨。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许是因为之前不欢而散,各自都有些许的不自然。
出门之前已经找管家核对了这几年桓府开销的桓墨,看了眼正在擦拭雨水的金氏,思绪便有些飘远。
他二人的婚事,是尚未出生时便定下的。
虽然后来桓家破落,金家还是守了约定。细细想来,与金氏成婚时,他似乎也不曾给过她什么,只是记得当初自己如论如何也不愿入赘,于是大婚当夜只留书一封便匆匆去追前往边关的行军。
桓墨破天荒的思索着关于他的这位妻子的事情。
说来也怪,他在关外征战这些年,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与他拜堂成亲的女子。
若不是回京前收到渝州金家的书信,他险些就忘记了,自己已经有妻子这件事。
这样细想着,桓墨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
哪有男人会忘记自己成过亲……
但是他忘记了,甚至不太记得起发妻的名讳,只晓得她是渝州金家的长女。
所以他唤她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