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066
容凤笙没想到, 会在御书房的内室中醒来。
谢玉京俯身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声音传来,
“醒了?”
他将茶杯喂到她唇边,很是体贴地扶着她的肩膀。
容凤笙僵硬不能动弹。
她看到在他身后, 放着一扇屏风, 屏风之后, 几个人影,依稀是顾泽芳几个臣子。
堂堂皇帝, 召集臣子议事, 皇帝却隔着一扇屏风,与女子形容亲密。
若是被看到, 该怎么想?
那可都是皇帝的股肱之臣。
谢玉京却不在意, 拈起了一个红果子,慢条斯理剥开, 送到她唇边。
“这是从岭南运来的荔枝, 你尝尝。”
正在奏禀的臣子, 声音洪亮, 中气十足, 恰好掩饰了他的声音。
容凤笙把头偏到一边, 无声拒绝他的投喂。
这种事, 不能开了先河,若是有了这次,便会有下次。
她心里着实是有些恼的。
那日,他分明答应得好好的, 绝不会,再当着臣子的面,做这样举动。
原来都是诓骗她的罢了?
容凤笙心里堵着气, 便冷冷将脸别开,不作理会。甚至想即刻起身,从这里出去。
谢玉京按紧她的肩膀,无声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眸里,翻滚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伸出的手,亦是执着的很,香甜的果肉擦过唇瓣,透明的汁液流下。
眼见着是她不吃,他就不会将手移开。
容凤笙泄了气。
她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他,这人没脸没皮惯了,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无法无天,如今当了皇帝,又哪里会在意这些规矩条框?
她一口咬去,带了几分恼怒,差点咬到他的手指,却被他躲开了。
一口咬开那肥美的果肉,汁水四溅。
太甜了,甜到后味都有些泛酸。
“甜吗?”
她胡乱点了点头,推开他就要起身。
却被他紧紧按住。
“我尝尝。”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手,便扣住她的后脑不令她挣脱,柔软的唇瓣压下,碾过她的唇舌,掠夺她的气息。
看着压过来的这张脸,容凤笙瞪大双眸,荔枝的甜气在齿间,碾碎成了汁。
她愈发喘不过气来,拼命遏制自己发出丢脸的声音。
他这是……要坐实她妖孽的名声。
容凤笙心里有些凉。
昨儿在东亭露面,那些臣子对她的态度,容凤笙能感受到,是有明显的好转的。
若是今儿,叫人知道是她在这与他荒唐,怕是再没了转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还怕自己的名声不够差吗?
容凤笙实在不理解他,却摆脱不得这个强硬的吻,她心里气极,又顾忌着外间有人,不敢发出声音,忍得眼中含上了泪,身子轻轻颤抖。
趁他勾缠得正起劲,容凤笙眸底冷意绽开,狠狠咬上他的舌尖。
他顿了一顿,却因为血腥的刺激,回以更加粗暴的对待,几乎,将她的所有声音都吞咽下去,愈发将她往怀中搂紧。
她抓着他的衣领,随着时间的推移,分不清是抗拒还是迎合,大脑中一片浆糊。
即便分离,嘴唇和脸庞都是火辣辣的。
她瞪着他,平息着胸口起伏。却见他伸手,帮她理了理衣领,忽地俯身,埋首在她颈侧。
容凤笙大气不敢出,侧了侧身,紧张地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
隐约声音传来。
她能够分辨出,有一道清冽嗓音,独属于顾泽芳。
臣子们正在商议关于除祟的事宜,因前几日容凤笙的风寒,封后大典推迟了几日,便赶上了除祟大典。
有人提议,将二者一起举行。
暖暖的呼吸喷在颈侧,他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容凤笙便决定躺尸,一动不动。
外间的臣子道:“陛下意下如何?”
容凤笙心想,还意下如何,估计根本就没听。
谁知,谢玉京却是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了。
既不气喘,也不脸红,十分自然,只语气有些闷闷的喑哑。
他说话的时候,唇瓣翕动,在她的颈侧肌肤上辗转,痒得不行,间或还有微微湿润的感觉。
容凤笙睁着眼,放弃了挣扎。
明明方才还跟她吻得难舍难分,没想到,臣子说的什么都记得清楚,真就耳听八方,她都不知,是该恼该笑了。
谢玉京这个皇帝是昏是明,她看不明白,但她这个皇后,怕是要被冠上妖后的名称,洗不干净了。
她有理由怀疑,谢玉京是故意的。
谢玉京撑起身,指尖,在她潋滟的红唇蹭过,那神态活脱脱一个昏君。
顾泽芳出门之时。
有一位老臣,重重哼了一声,整张脸都是青的。
“成何体统?!”
动静之大,他们自然是听见了。
那可是在御书房,君臣议事之处!
皇帝就敢如此胡来。这与他胡来的女子,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后宫中,只有那一位红颜,自从新帝有了这位后,旁的人,那是统统不放在眼里。成日里就往含露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含露殿,供着他祖宗。
“当真是妖孽,迷得新帝连体统都不顾!”
顾泽芳半敛了目。
他们这位陛下,还真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往常,在地牢之中,罪臣之身,便是桀骜难驯,如今做了天子,怕是这些世人眼中,森严不可违的法度,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顾泽芳走到一半,忽地一顿。
“顾大人怎么了?”
“书卷。一时不慎,忘在了御书房,大人先行吧。”
他歉意一笑,折身回去。
只是,临到门口,他的脚步僵在了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
有女子的软言传来。
“谢玉京!”
她忽地厉喝。尾音却带了丝颤。
顾泽芳下意识往前。
他透过门缝看去,明黄纠缠着雪白,后面依稀是一张书桌。
一只修长的手拂过,噼里啪啦,笔砚滚落。女子脚步急促,被抵在了桌案之前,惊呼声伴随着低喘。
那雪白的裙摆被人撩起。
尽管立刻闭紧了眼,他依旧是看到了。
小腿笔直纤细,肤色白的晃眼。
宛如窗前第一抔雪。
顾泽芳耳朵泛起红色,一路蔓延进脖子根。
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又是什么。酸涩不住蔓延,惹得男子眉眼更冷、更沉,愈发令人不敢接近。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冷,转身才发现,空中飘下了蒙蒙细雪,
顾泽芳抬步欲走。
却见一男子,从影壁处缓缓行来。
紫衣,乌发。
他皮肤极白,周身仿佛笼罩着圣洁的光晕,迈出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一点雪晶化在他额心,转瞬即逝,映衬得那双眼更冷、更澄澈,不似凡俗。
郗鉴雪?!
他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顾泽芳皱眉,就见郗鉴雪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将手放在了书房的门上。
他对里面传来的声响,充耳不闻,手下就要用力,顾泽芳登时大惊。
他冷汗都下来了。
“郗大人,借一步说话。”顾泽芳手搭在他肩膀上,声线压得极低,将他匆匆拉到一边。
新帝喜怒不定,若是叫他撞破了那一幕,将郗鉴雪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泽芳却更担心,此事传出,会令怡文落入更加难处的境地。神官之死,会激起多少人的愤怒,难以估量,届时局面不可收拾,怡文危矣。
迎上郗鉴雪困惑的眸光,顾泽芳回神,轻咳一声。
“大人极少入宫,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
郗鉴雪眸子浅淡,嗓音空灵:
“卦象有异,臣要禀告陛下。”
“不妥。”
“为何不妥?”
“你进去就会掉脑袋。”顾泽芳只好委婉地说。
“祖宗规矩,不杀神官。”
郗鉴雪转身就走。
顾泽芳虽然也觉得,这件事很荒谬。
但,跟此人解释不通。
凡是神官者,皆为童子身,一生不开情窍、不涉红尘,郗鉴雪是古往今来最合格的神官,他不通世俗,不懂常理,不知揣度君心。
“总之,你就是不能进去。”
“事关国本。”顾泽芳添上一句。
“国本?”
“皇嗣。”
郗鉴雪盯着他看了会儿,似乎在想,这跟皇嗣有什么关系。他依旧不理解,却只淡淡垂了眸。
“好吧。”
就这么信了?顾泽芳若有所思地看着郗鉴雪。
郗鉴雪却向着书房的方向站定。
“我便在这里等等。”
碎雪落在他的官帽上,融了进去,他白皙的额角落下几缕银丝,粲然亮润。
“顾某一直想问问神官,大成气数将尽,可是真有其事?”
顾泽芳忽然开口。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挑衅之意。
郗鉴雪语气不明道,“越是知道得多,对天就应该更有感激、敬畏、恐惧之心,是以对顾大人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顾泽芳道,“天意以人为成就,那是因缘,也许人成,那是天命所摧而成吧。”
他眸子含笑,只是深处却是冷的,“都说郗大人于推演之道,极为精通。那么,郗大人算不算得出,顾某的死期?”
郗鉴雪忽然转头。
他眼眸空灵,带着不属于尘世的气息。
衣袖一展,将一直抱在怀中的东西亮出,“顾大人请看,我的卦是薄竹片所制,上书伏羲六十四卦。但这一卦,恕我不能为你测算。”
“你心不诚,则卦不灵。”
顾泽芳愣了愣。
片刻之后,他濯然笑道:
“顾某不问鬼神,只问苍生。”
……
容凤笙是被气走的。
她是没有想到,谢玉京是越来越过分了,在御书房就要对她乱来,尽管,此刻臣子们都已经走光,但容凤笙忘不了,前一刻,他还将她压在榻上,背着众人亲吻。
跟她说好的,全都不作数,他这个君王,当的是不是有些太没威信了点?
偏偏谢玉京还顶着半张脸巴掌印,眸光魅惑,舔着唇角的血丝对她笑,
“就是对着你,我忍不住啊。”
没有半点悔改之心。
容凤笙深吸一口气,步子都放快了些,走过一株梅花,却见一紫衣之人巍然伫立。
钦天监,郗鉴雪。
容凤笙有些惊讶,更多的则是忌惮。
关于这位郗大人,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她还记得他一字一句,要求谢絮处死自己。
他的脸庞极为雪白,皮肤光滑,身上有种冰冷的神性。丝缕银发,从官帽中漏出,却不显得苍老,反而神秘惑人。
且眼神,极为空灵澄澈,看她的眼神,与他刚才看那朵梅花,没有什么分别。
他们的视线交汇。
容凤笙摆过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公主。”
她一怔,好久没人叫过她公主了。
那嗓音空灵得,宛如世外之境的梵唱。
“你不能做皇后。你若做了皇后,大成必亡。”
她忽然好笑。既然这人摆脱不得,那她就迎难而上。
“怎么,难道我还会谋权篡位?”
郗鉴雪脸色如常,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发生改变。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你有两个选择。”
他像是雪山尖不可攀折的雪莲,眸底不带丝毫温度。
“第一,自尽。”
用如此口吻,说出让人去死的话,这位钦天监当真是不世出额奇葩。容凤笙心里徒然恼怒,声音却温柔起来。
“第二个选择呢?”
郗鉴雪顿了顿,缓缓吐字,“跟我走。”
“……”
跟他走?
不是她听错了吧。
容凤笙还在震惊,就见这个冷冰冰的钦天监,将手伸了出来。
他的手生得很漂亮,那种不沾阳春水的漂亮。与遗奴拿剑的手不一样,他皮肤好得像是能反光。
然后,他将手腕一转,似乎不想令她触碰他的肌肤,只打算让她牵袖子。
“……”
紫色的绸缎华美如水,上面绣着几只银蝶,刺绣精致,竟是有几分女气,但他修长高挑的身量,还有凸起的喉结,都证实,这是个男人无疑。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
这位郗大人,是在撬谢玉京的墙角?
“走?去哪里?”
容凤笙不可思议,
胆大包天如此,令人佩服。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男人的眼底,并没有丝毫的情意,仿佛他做这个动作、说这种话,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罢了。
“去世外之地。”郗鉴雪说。
他嗓音空灵如梵唱,听得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世外之地?”
容凤笙噗嗤笑了,她拿袖子掩着唇,淡淡看着他,“郗大人莫不是神官当久了,竟觉得自己也是神仙了吧。”
郗鉴雪抬起的手放下,他眼底没有丝毫恼怒,好像还认真想了一会儿,
“不跟我走的话,是选择了第一个吗?”
容凤笙觉得这个人古怪极了。
他好像,一点察觉不出旁人对他的喜恶,甚至有些自我过了头。
遗奴亦是对情感迟钝,很难体会旁人的痛苦与快乐,但,这两种感觉不一样,郗鉴雪给她的感觉,更像是……木头,对,唯有木头,可以形容这个神官大人。
实打实的木头美人。
木头美人说,“我听说,人死的时候会疼,如果你是怕疼,我可以帮你。”
死死死。
“总叫旁人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容凤笙第一次这么恶毒地对人说话,良好的教养,在此人面前,灰飞烟灭。
对于一个想取自己性命的人,她不必以礼相待。
郗鉴雪忽地扬起了手,容凤笙往后一退,难道他还想在宫里杀了她不成?
却听他喃喃道,“你留在皇宫,会为害苍生,你是异数,不得不清除。”
一个两个,都要她死。
容凤笙沉下脸来,转身便走。
谁知,郗鉴雪竟是飞快便到了她面前,一手便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容凤笙连连后退,脖子上的手逐渐收紧,她咬牙看了看四周,这时才发现,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下急跳。
不对,不该如此,至少,也该有一个宫女侍卫,可眼下看来,四周空无一人,像是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一般,难道这个郗鉴雪,真有什么沟通鬼神、分割阴阳的实力不成?!
她的手死死抠住他的小臂。
盯着这木头的双眼,容凤笙恐怖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人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她的命。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小臂,脸庞逐渐涨得通红,就要濒临窒息,袖子里却滑出什么,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块蓝玉髓静静躺在雪地,散发出幽幽荧光,它雕刻成须弥胜境,约莫拇指大小。
窒息感倏地褪去,容凤笙半跪在地,捂着脖子咳嗽着。
眼前,映入一只雪白的靴子。
“这是师兄的信物,为何会在你这里?”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容凤笙皱眉,师兄?什么师兄?
郗鉴雪吐字轻缓,“他为何将此物托付于你?”
趁他蹲下身,来拿这东西的时候,容凤笙先一步,将蓝玉髓拾起,紧紧捏在手中。
这是她前几日在妆奁盒中找到的,看上去极为珍稀,便随手揣在了身上,总觉得,跟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虽然说要放下,但这几天以来,不论是做什么,心中总会有空缺了一块的感觉,让她有些浑噩。
所以有可能,她还是要将这段记忆寻回,摆脱这种令她不太愉快的状态。
不过,郗鉴雪说师兄?
他不是钦天监吗,哪里来的什么师兄?
“此物乃是云寰独有,世上无处能寻……”
就像方才掐着她脖子,要将她弄死的人不是他一样,郗鉴雪嗓音空灵,脸色平静。
容凤笙本想跟郗鉴雪算账,听到那两个字,蓦地顿住,云寰?什么云寰?
却见郗鉴雪飞快地在地上放置了一些竹板,而后测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郗鉴雪的呼吸徒然变得急促,容凤笙看到一颗汗珠,从他额角滑下。
“师兄出事了。”
“你师兄到底是谁?”
“季无赦。”郗鉴雪薄唇微动,吐出三个字。
季无赦,季无赦……容凤笙猛地想起,对,季无赦是遗奴的师父,当初,还是她替遗奴送去的拜师礼,请求他教授谢玉京武功。
可,为什么季无赦的东西,会在她手里?
他们见过面吗?为什么……?
脑海中,徒然蹦出一个名字。
“念衣。”她不自觉竟是低低念了出来。
这两个字,几乎是立刻间,就令她联想到了另外两个字——追意。
追意……追、意。为什么想到这个字,心就会发痛。她按住心口,像是被一根针狠狠刺入。
郗鉴雪忽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被蒙蔽的可怜人。”他用一种,洞察了一切的语气说道,嗓音淡得像是烟尘。
他的指尖伸出,蓦地在她太阳穴上一点,容凤笙感觉眼前黑了一瞬,惶惶然如身处虚空。
她眼前,蓦地出现一个画面,密林青翠,马车之中,有人遥遥地冲她挥手,笑意温婉。
“此去山高水长,阿姊保重。”
她小腹微凸,似身怀六甲。
顾仙菱。
容凤笙为脑海中,接二连三出现的名字,而感到震惊。她揉了揉额头,惊疑不定:
“你对我做了什么?”
郗鉴雪道:“只是让你想起一些东西。”
难道,这就是她缺失的那段记忆?竟然只是一个怀孕的女子?
不,不对,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容凤笙蓦地想起那个追意公主。她眉间紧皱,脸色隐隐发白。谢玉京不会已经将人杀了吧?
她得找到人,亲自问一问。
可是,找谁呢?容凤笙开始审视自身,这才发现,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东西,她的一切,都系于谢玉京之身。
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她猛地反应了过来。
难道,谢玉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想让她,彻底失去一切牵绊,或者说,助力。
迢迢的失踪,在众臣子之前肆意妄为,某段记忆的缺失,还有……追意即将被处死……容凤笙心惊胆战地发现,自己竟是止不住地开始怀疑他。
见女子气息起伏不定,眸中一时惊,一时又疑。郗鉴雪却固执道:
“给我。”
他指的是她手里这块蓝玉髓。容凤笙蓦地一定。她上下看了这人一眼,忽然绽放一个温和的笑,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说,若是我当上皇后,那么大成的气数便会尽。意思就是,只有成为皇后,这个预言,才会成真。那,若是我不成为皇后,是否就不作数了?”
郗鉴雪默了默。似乎在思考这其中的逻辑。
“按理是如此。”
“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容凤笙捏着那枚蓝玉髓,在他面前晃了晃。
郗鉴雪抬眼,就见这女子唇边弯起。
“你救一个人。”
她循循善诱,“我便将这个东西给你,”
她脖子上还带着指印,是他方才用力留下的,雪白滑嫩的肌肤上,红色极为显眼,这让郗鉴雪有一点奇怪的感觉。他皱了皱眉,眸底却仍旧空灵清透。
“救谁?”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人,
“我要你,把追意公主带到我面前。今夜子时,我会在鸾鸣殿等你。郗大人,你神通广大,想必不会让本宫失望。”
“这是一场交易,你记住了。”
郗鉴雪点了点头。
成功了?容凤笙有些不可思议,愈发笃定,这是个木头美人,这么轻易就会受骗。不过,他真的能救出追意公主?
……想到他方才近身来掐她脖子那一刻,容凤笙就觉得,不必小瞧此人。
既然,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郗鉴雪便不再久留。他折下一支梅花,袖袍微甩,银蝶翩飞,似乎要从中飞出。
男子挺拔的身影,缓缓从她面前走过,而那空灵的嗓音,还留在她耳边,徘徊不去,“那么,你成为皇后那一日,我便来杀你。”
容凤笙回身看去。
郗鉴雪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而四周,哪里是空无一人,分明有宫女来来回回,还有几个佩戴着刀剑的羽林卫,在四处巡逻。
她悚然,又看了看那被郗鉴雪折断了的枝桠,惊讶不已,莫非方才,竟是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她曾经在古书之中看过,有些精通奇门遁甲之人,可以借助身边的器物,布置阵法,将人困在其中,但其实,在世人眼中,就像是障眼法般,是骗人的玩意儿,不过若是手法精巧,便极难破解。
如此能人……
容凤笙心下微跳,忽然觉得,他一定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钦天监。
子时。
鸣鸾殿是冷宫所在,一向冷清,寒鸦的叫声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有几分恐怖。
容凤笙看着面前的血人,有些不忍。
是个女子,眉眼看着,有几分妩媚。谢玉京跟此人到底是什么仇怨,如何将人折磨成这般?
难道真如他所说,偷了他的什么至宝?
正胡思乱想着,这人忽然醒了。她的眸子在触及容凤笙的瞬间,粲然发亮,又含着几分哀怨。
看得容凤笙心底有些凉凉的,不自觉离得她远了点,却听她沙哑出声:“温仪公主。”
看来,她果真是认识自己的。容凤笙又挪回了她的身边,盯着她奄奄一息的脸,“你就是追意公主?本宫找你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却见一双手伸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容凤笙猝不及防,被她压到了地上,一股血腥气冲入鼻腔。
今天是中邪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掐她脖子?
不过,这女子受伤太重,下手亦是没什么力气。容凤笙就见,她血迹斑斑的唇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谢玉京那个王八蛋,舍不得动你,就把老娘折磨得半死,老娘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她眼里有几分阴狠。
容凤笙将她从身上掀开,看见衣裙上沾了她的血,伸手拂了拂,却是徒劳。
“本来,我也连同你一起恨上了,”
谢清莺盯着她看,那眼底的光令容凤笙想要皱眉,“但,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又不恨了。”
什么意思?容凤笙不禁后退一步。这人,难道对她……?
看到容凤笙惊恐的表情,要不是实在太疼,谢清莺都想咧嘴大笑。
“看来谢琼做的很成功,你是完完全全,将他忘记了啊,若是他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初替你承受了那些?”
说到最后,谢清莺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怎么……你怎么可以忘记他?”
下一刻,她又猛地抬头,眸子里,带着十分的怨恨。
容凤笙被那怨恨看得忘记了反应。
谢清莺嗓音嘶哑。
声声质问,声声泣血,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嫁进谢家?”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
容凤笙一把扯起她的衣领,她的眼眶充血,似乎有泪珠滚落,大脑中的疼痛,令她眼前一片血红。
只见身前之人,嘴角带血,轻轻吐出三个字,
容繁衣。
容繁衣……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开关,再也拦截不住,那庞大的洪流向她淹来,置身在一片溺水的窒息之中,原来,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足以令她回想起那刻骨铭心的痛。
容凤笙的手逐渐从她的衣领上滑落。
谢清莺的声音,像是诅咒般,萦绕在她耳边,“你要夺走谢琼的一切,你要为容繁衣复仇。”
“这世上,记得繁衣的,只剩你了,若是连你都将他忘了,他就是真的死了……”
声音,逐渐远去。
当鸾鸣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容凤笙只觉得,透骨的冷,丝丝侵袭,让她忍不住开始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吱呀之声传来,有人伸手,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容凤笙却还在不住地轻颤。
“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青年清润的嗓音响起,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她眼里顷刻涌上了泪,又死死地遏制住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至极,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我感觉,以前似乎来过这里。我只是觉得,这里可以让我,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阿笙,想起来了吗?”
他声音里隐含试探。
容凤笙摇了摇头,乖巧地伏在他胸前。
谢玉京却抬起她下巴,脸色淡淡的。
“朕在含露殿,等了你很久。”
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很奇怪,有种孩子般的委屈,但更多的,是浓到化不开的黑暗,还有偏执。
“这是你第二次,让朕等那么久。”
容凤笙抿唇,似乎不打算安慰他什么。谢玉京也不在意,他握住她的手,往里面呵气,
“看都冻得僵硬了。到这里来,说明你还在意。不是说,忘记就忘记了吗?难道,阿笙在骗我吗?”
他笑得温柔,可容凤笙却透过他那双温柔若星子的眼眸,看见了算计。
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想,该把魏宣烨找来,将金针推入她的头颅。
再一次,抹去她记忆里最深刻的一切?
原来,这就是帝王之爱。
毁她的凭依,夺走她的所有。
容凤笙蓦地绽放出一个笑容,非常抚慰人心,“没有骗你,遗奴,我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我总觉得,自己跟旁人比起来,是残缺的,因为我失去了一段记忆,但是,我到这里,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我明白了,只要身边有你在,就是最完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环住他的腰,将脸庞贴近,好像果真深深依赖着面前的人。
谢玉京用狐裘裹住她,静静感受着她的体温。
容凤笙觉得,谢玉京一定是发觉了什么。
他再次,用锁链将她的手腕都给锁上了,拷在床头,不许她再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随意逃离。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恶劣,这次是两只手,直接让她,连远离一步的地方都去不了。
她的活动范围,只有那一张龙床。
容凤笙非常平静,任由他给自己套上锁链,没有任何反抗。
她以往,是非常讨厌这种行为的。
因为这会令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被白落葵控制的过去,而每一次想起,都伴随着与容繁衣一起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心。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
她忍耐了那么久,不会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
谢玉京越发喜欢亲吻于她,从额头到嘴唇。饱含着情谊与爱恋,还有浓浓的不舍。
逼着她,诉说对他的爱意。
容凤笙心中沉静,看着他意乱情迷,而她却置身其中。
她的灵魂,仿佛从躯壳中游出,飘荡在半空,看着那个自己强忍着羞耻,闭着眼将那些永远,都不会在人前吐露的话语,尽数送进他耳中。
看着他逐渐沉溺,再也不能抽身。
吴侬软语,呢喃爱意,丰沛淋漓。
这种时候,谢玉京就会抚摸着她汗湿的脸庞,盯着她失神的双眼,将乌黑的发丝别到耳后。
只有,一次次的相拥,耳鬓厮磨,他才确定,她还是属于他的。
只有一次一次的耳语,他才确定,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他。
他的眼神黏腻如蛛丝,将她笼罩在其中,挣脱不开,每每令容凤笙感到难以呼吸。
她知道,随着封后大典的临近,谢玉京对她的控制欲,几乎到达了顶点。
终于,封后大典,那一天,到来了。
容凤笙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那张熟悉的荣耀。她的眸光平静至极,没有一丁点的异样。这是她第一次,得以看见自己的容貌,止不住地回想起那个人。
她已经穿好凤袍,施好了粉黛,只待将发绾好,就可以参加大典了。
忽然,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只手骨节分明,肌肤苍白,执起梳子,亦看向镜子,对上她的双目。
“陛下……”松香有些惶恐。
谢玉京却微笑道,眸底温柔无限,“你们下去吧,这里交给朕。”
镜子中,映出青年的眉眼,红色的皇袍,映衬得眉眼俊美,恍如谪仙。
尤其那一点朱砂,鲜红若红梅。
容凤笙心中微嗤,终于,敢穿红色了,之前一次都没有穿过,就是怕她见到了,想起容繁衣吧。
谢玉京似乎不太喜欢她一直盯着镜子,梳子梳到她发尾,他神色淡淡的,惹她说话,
“还记得,上次为你梳头,是什么时候吗?”
容凤笙有些恍然,上一次,那还是在芳菲院中了,不过是短短数月,如今想来,真真是恍如隔世。
谢玉京忽地俯身,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我期待着这一天,期待了很久很久。”
容凤笙眸底毫无波澜,她拍拍谢玉京的手,轻声道,
“陛下,莫要耽搁了良辰吉时。”
谢玉京认真为她绾起发来。他手指修长,在她发间穿梭,很快便绾出了一个端庄大气的发髻。
他伸出手,莞尔一笑,“随朕来,皇后。”
容凤笙看他一眼,将手轻轻放进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