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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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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

    怀慈殿。

    容凤笙缓缓地掀起帘子, 莲步轻移,走向那抹跪在佛像前,身着凤尾瞿衣的女子。她甚至没有行礼, 只是静静站立了一会儿, 方才唇瓣轻启, 吐出两个字。

    “母后。”

    那女子缓缓地转头来看着她, 面容苍白,眼角有淡淡的细纹。鬓边乌发中, 夹杂着几缕银丝,她的神情如同上次见面那般冰冷而僵硬。

    黯淡的眼珠微微一动, 上下打量着容凤笙,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哀家恐怕,当不起你这一声母后。”

    对于这嘲讽的语气,容凤笙却像没有听见,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她的对面,抬了抬手,拍掉肩上落的灰尘。

    白落葵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

    “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容凤笙微笑道, “母后日夜思念之人,如今就侯在外边, 您想不想见?”

    白落葵一怔, 随即脸色一变。

    “元郎?”

    她吐出这两个字, 便起身要往外走, 神色近乎痴怔。

    容凤笙的手按在她的肩上。

    将她按了回去。

    白落葵看来,容凤笙淡淡道,

    “母后若是想要见到人, ”

    “还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白落葵蹙眉,就听她缓声道,“我只问,

    当初凌辱了繁衣的,是何人?”

    此事,白落葵必然知晓。

    容繁衣死在禅让大典之上。

    他生前被取血,被折磨。

    因为长生血肉,被人划了不下数百刀。又因为美丽的容貌,被人折辱取乐。

    那些该死的畜生都是谁,

    容凤笙闭眼,抹去眸底那分痛色。

    白落葵静默了一会,方才起身道,“你跟我来。”

    她的手在烛台轻轻一按,身后的壁挂上便向两边打开,出现了一个暗门。

    此处,竟是有一间密室。

    迢迢低声道,“公主,里面情况不明……”她不无担忧,容凤笙握了握她的手,“你在这等我。”

    白落葵将那盏油灯擎起,径直穿过那道暗门,容凤笙安抚迢迢之后,便抬步跟在了她身后,沿着长长的甬道缓步向前。

    空气寂静,只听见二人的脚步声。幽幽的光线拉长二人影子,走下几个台阶,脚下有些打滑想是生了不少的苔藓,周身满是潮湿阴暗的气息。

    “这个秘密,早就该解开了,哀家藏在心里很久了,忍得很是辛苦。”

    白落葵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投在地砖上的一片污渍,容凤笙雪白的裙摆上,亦是沾上了一些泥土。出口就在眼前,她越过白落葵,快步踏了进去。

    烛火通明。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牢笼。通身用纯金打造,顶部绘制着繁复的花纹,还设置了一些机关,似是一座兽笼。而四面墙上的壁画,亦是绘制着无数交欢的图案,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充满了淫靡的气息。

    容凤走上前去,见那栏杆上还有一些黑色的污渍,她指尖捻下,凑到鼻尖一嗅,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而笼子中央则是横七竖八的锁链,还有长长的铁鞭、兽夹、以及染着血的黑布。

    容凤笙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件明黄色的碎绸。

    这是谁留下的不必言说。

    容凤笙猛地看向了白落葵,

    “你怎么忍心。”

    “你怎么忍心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颤抖。

    白落葵没什么表情,出神地看着笼子中央。

    容凤笙上前几步,忽然在笼子的门前蹲下。

    就在距离门的地上,有几道深红近黑的痕迹,很明显是指甲留下的,可见当时那人的凌乱而慌张。

    她紧盯着那些划痕,伸手覆于其上,微微颤抖,这那个时候,她的繁衣该有多痛苦,该有多绝望啊。

    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动物?

    暴力、兽欲、杀戮的化身,所谓谦和君子、贤良淑女不过是受到礼仪教化后,所披上的一层外壳。

    而在这种地方,就可以展露最真实的自己,尽情地发泄自己心底的欲望。

    她光是走进去,闭上眼,似乎就能听见那些混杂在燥闷空气中的声音。

    那些淫秽的迷乱的群魔乱舞的声音。

    他们伏在繁衣的身上耸动,手心紧紧揪起那绸缎一般的乌发。间或夹杂着粗喘与喝骂之声,而繁衣脖颈扬起,青筋分明,眼睛被蒙着一块宽大的黑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无数双手向他触碰而来,肆意地亵渎。

    这具完美无瑕的身体,

    这金尊玉贵的帝王,

    谁不想玷污?谁不想染指?

    那些血迹之下,还有不少干涸的白斑,意识到那是什么,容凤笙的喉咙里涌上一股酸味儿,捂嘴欲呕。

    白落葵近乎麻木地看着。

    女子被忽地俯身,捡起了那块明黄色的碎布,半点不嫌弃上面的血迹,她将脸庞轻轻地贴上,长长的睫毛翕动,像是在感受什么人的气息。

    “繁衣,阿姊带你回家。”

    她小声低语。

    她不敢去见他,若是谢清莺真的将他烧成了灰,或许她也不会那么害怕。

    她如何敢去见他,

    一个面目全非的她,

    如何敢见另一个面目全非的他呢?

    容凤笙不再为白落葵的报复手段而感到吃惊,她将那块明黄色的布料卷起收进了怀中,“都是谁。”

    白落葵笑了,“你不如猜猜?”

    她的声音神秘起来,“其实,哀家是真没有想到这个法子,毕竟太过恶毒,也太脏了,还是你们容氏那个一手提拔起来的好臣子,他为了讨好哀家呀,提议说,将容家所有的男丁抓起来,就说,给他们下了一种毒,若是没有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化成一滩脓水,惨的不得了呢!

    唯有,与长生血□□,才可以解毒。

    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们信了!”

    “他们信了,哈哈哈哈哈哈……”

    白落葵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的脖子上青筋凸起,浑身颤抖不可自已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容家的子嗣,不愧是你父皇的兄弟子孙,真是毫无廉耻啊。”

    她掰着手指头,“广陵王,庐江王,你的弟弟你的叔叔你的伯伯……”

    她的笑容夸张而僵硬,“这就是天潢贵胄,”

    “这就是皇室情深啊!”

    容凤笙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这一切。

    白落葵忽地捂住鼻子,满眼的厌倦,

    “啧啧啧,你真该亲眼来看看,”她轻笑,“那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猪狗不如。”

    片刻后,她忽地抬眼,紧盯着容凤笙,

    “不过你有一个好夫君。容氏那些人,全部都被谢絮给杀干净了,没有一个活口留下来。”

    白落葵观察着容凤笙的神情,

    “怎么样?是不是很难过很痛苦,这种最后才知道真相,却早已无力挽回的滋味?想要报复的人全部都死了,你连手刃仇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嘴角僵硬地勾起一个弧度,“哀家啊,知道清儿早就被剥皮,做成了人皮鼓的时候,你父皇的尸身都凉透了,哀家的心有多痛,你可知道?于是,哀家命人将你父皇的尸体翻出来,狠狠地鞭笞,又丢给野狗啃食,可是那又怎样呢,清儿永远回不来了。”

    白落葵的语气轻松起来,“没关系,你父皇死了,但是,他还留下了一个亲儿子,不是么?”

    被她视为耻辱的繁衣,就是她向整个大兴报复的手段。对哀帝的奸淫,持续了三天三夜,白落葵要的,是最极致的复仇,

    “这之后呢,”容凤笙的嗓音极为干涩,她知道,经历了这些,繁衣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的。

    白落葵无所谓道,“被顾桢带走了。”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顾桢,前礼部尚书。

    顾泽芳的父亲。

    繁衣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会遭遇这些所以才,拒绝了她来替他的提议。他对阿姊的爱,胜过这滔天权势远矣,胜过这座龙椅远矣。

    容凤笙闭眼,繁衣如此待她,她如何可以辜负?

    她一定要守住他想要的,得到他想要得到的,做到他未曾做到的。

    顾桢将奄奄一息的繁衣带去了哪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导致禅让大典上,容繁衣身死。

    容凤笙忽然道,“母后,你可有后悔过?”

    “后悔?”

    白落葵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

    “你父皇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儿子,有错吗?”

    她指尖刮了刮脸颊,“原本哀家说啊,要是他不愿那哀家就让你来受这些。”

    “然后你猜,你猜猜你弟弟说什么呢?”

    “他说,他是长生血他来承受这一切,他流着泪求我饶过你。”

    容凤笙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白落葵的衣襟。她从来不敢这样,直视于自己的母亲,她小时候是怕极了她的。

    她眼底血丝密布,恨意昭著。

    “成天吃斋念佛,与世无争,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你心里恨死母后了吧?”白落葵怜惜道,“瞧瞧我的乖囡囡怎么哭了呢?”

    她抬起袖子给容凤笙擦眼泪,又噗地笑了出来。

    “实在是太像了!你们俩姊弟,真是一模一样啊……当初那小畜生求我的时候,亦是这样一副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凤笙缓缓松手,任由她笑得咳嗽不止,

    这个女人,这个生了她却没有养过她一天的女人,已经差不多疯了。

    “母后,我带你去见元郎吧。”

    许久,容凤笙轻声道。

    说罢,她转身就走,沿着来的路回到了殿中。容凤笙拍了拍手,便有太监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元郎……”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白落葵痴痴念着,跌跌撞撞地就向着那人奔去。

    却见他眼眸紧闭,四肢绵软,显然昏迷了过去。

    容凤笙视线往下,看见男人清隽的指骨,虽然有些粗糙,但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采。

    想来,当初他们亦是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吧。

    太监将人平放在了矮榻上,躬身退了出去。

    白落葵立刻上前,巴巴地守在了那人身边。

    容凤笙嘴角勾着一抹笑,“既然是一早答应母后的事情,儿臣怎么会忘记呢”

    “母后你这样的寂寞,儿臣实在是心疼,送他进宫来陪陪你好了。”

    “不过,儿臣告诉他,进宫不容易,要想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更不容易。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做阉人了……儿臣原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的。谁知道,这位元郎,对母后倒是痴情的很呢。”

    她微微叹气,“就是净身的时候忽然大出血,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了。”

    “你……你在说什么?”白落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温仪长公主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她不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吗?

    扶起怀里脸色惨白的男人,白落葵紧盯着容凤笙的眼睛,面部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她忽地敛裙下拜,跪在了容凤笙的面前,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你救救他……”

    容凤笙勾唇,轻柔笑了起来。

    她们母女的眉眼间其实有几分相似,但容凤笙的容色比她更加精细,无辜脆弱如一朵雪白的牡丹花。

    俯下身,盯着白落葵的双眸,她为难道,

    “怎么办呢。当初我求母后救救繁衣的时候,你也没答应,不是么?”

    不顾白落葵唰地惨白的脸色,她继续陈述,“母后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女儿只用了短短两天,就做到了呢。”

    她深深吐息,像是终于,吐尽了胸腔中最后的一口恶气,“母后,你输了。”

    白落葵瞳孔不住震颤。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一向沉默文静的女儿,露出过这种表情。

    “你到底……”

    “母后忘记了?空有美貌,在这个后宫是生存不下去的。这是母后当初教我的,第一个道理,”

    经历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他们这对孪生姊弟一个做到长公主,一个成为帝王,真的会是纯洁无暇吗。

    “当初我们会输,不过是因为心不够狠。”

    “还相信,这个世上有情的存在。”

    “我已经明白了,全都是假的,”

    “只有能被紧握在手中的权势,才是真的。”

    在腐烂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花朵,比一般的花朵娇媚明艳、诱人采撷,可是,却带着剧毒啊。

    白落葵逐渐起身,握紧了手掌,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女子眼波流转,忽地掩唇一笑,唯有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这里,她才能做最真实的自己,“当然,是做母后曾经做过的事。”

    覆灭一个王朝,用她自己的力量。

    “真想看看,这场好戏的开演啊……”

    容凤笙将手放在了小腹之上,微笑道,

    “都是母后教我的不是么?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挑弄人心,不择手段,而后装成一副无辜柔弱的模样全身而退。这些,统统都是母后手把手、言传身教的啊!”

    女子的面容依旧纯白无暇,却隐约像是被污染了。

    世上怎么会有纯粹的善呢?

    那些流于表面的忏悔、悲伤、挣扎,不过是迎合这个世上规则的假象,

    当戏子就该入戏极深。

    将自己都骗过了才行的啊,

    真真假假,早就已经难以分辨。

    白落葵嘴角僵硬地勾了勾,

    “哀家还真是小瞧了你……”

    宫廷,会将一切纯白拖进肮脏的淤泥之中

    谁也不能幸免。

    白落葵猛地惊觉,

    也许,这个女儿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她的儿子反而是最单纯的。

    其实最脱离她的控制的,反而是这个女儿,她的儿子在乎的东西太多了,软肋太多。

    当初到底,是谁在保护谁呢。

    白落葵隐隐察觉出,皇室的天,就要再一次变了。

    容凤笙不再理会白落葵。

    她快步走出了怀慈殿。

    浑身畅快,同时隐隐地感到一股空虚,席卷过了全身,觉得有些恶心欲呕。

    她皱了皱眉,

    将这难受的感觉硬生生地捱了过去。

    只是没走几步,便被人拦住。

    无巳跪下,低声道,

    “公主殿下,您去看看我们殿下吧。您走之后,殿下便将自己关在门中,谁也不见,动静全无。属下十分担心,破门而入后,才发现殿下竟是晕倒了。

    原本这几日殿下的伤,便一直没有好全,方才请来太医,只说是心绪不稳、是以才突发昏厥,如今高热不退,却一滴药也不愿喝……”

    容凤笙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

    “太子殿下的事情,与我无关。”

    说罢便要离开,

    “公主当真要这样绝情吗?!”

    无巳在她身后厉声道,“殿下为了您,不惜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毁却祭神台,殿下换血后更是常常呕血,总有彻夜失眠、心痛难忍之症。

    公主就因为殿下做了一件事,旁人说了一句话,就如此怀疑殿下?就要全盘,否定了殿下这个人么?”

    他掷地有声,“公主难道,是想毁了殿下么?”

    容凤笙浑身一震,回眸来冷冷看着他。

    “你说什么?”

    “公主将殿下当成一把锋利的刀,属下并不能说什么,但是殿下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并不是真正的冰冷的凶器!公主说殿下无情,但是公主没有看见,殿下在您走后的神色?殿下听了您说的那些话,都觉得心酸,而殿下身在其中,视您为至珍至贵,不知该有多心痛!”

    “属下是为殿下觉得不值!属下知道,属下不过是一个奴才不该说这么多,但属下是当真看不下去了。”

    无巳嘴角紧紧地抿着。

    容凤笙还是第一次听这位沉默寡言的侍卫,一次性说这样多的话。

    无巳固执地看着她,忽然见她缓缓地露出笑意。

    她轻叹道,“遗奴身边有你这样的手下,当真是他的福气。”

    “走吧。”

    无巳一怔。

    “不是你让我去看看他的么?不去的话我就出宫了。”

    无巳一喜,连忙从地上爬起。

    “公主请。”

    走进殿中,地上那些布料的碎片还没有被收走,满地的红,倒是驱散了一些凄清枯冷的氛围。

    容凤笙缓步走到榻前,少年眼尾轻阖,眉头紧紧地蹙起,

    她走近了,依稀听见那半阖的嘴唇中,吐出一个字。“滚,”

    无巳低声道,“殿下不让人靠近。”

    容凤笙却是随意地坐在了旁边。

    “药呢?”

    无巳将药碗放在她的手心,而后便静静退下了。容凤笙舀了一勺,喂进那紧紧闭合的唇瓣之中,在他耳边低低哄道,“遗奴,张口。”

    少年眉心蹙得更紧,好半晌终是乖乖地张开了口,容凤笙抿唇低笑,将药汁喂进他的唇中,有汁液沿着嘴角流下,她便细心地伸着袖口一一擦去。

    似乎是太苦,他额头滑下汗珠,修长的身躯有些蜷缩起来,俨然一个保卫自己的姿势,她放下药碗,俯身看去。少年唇色惨白,睫毛紧紧地闭着,便是额心的朱砂,都像是被揉皱了一般。

    脸上还带着斑驳泪痕。

    真是……多大了还哭。

    她的袖口轻轻在他眼角蹭着,将那些痕迹都擦拭了干净,喃喃,“又不是小孩了……”

    看着他这模样,忽地想起了从前。

    从前她高烧不退的时候,不过十岁出头的遗奴,亦是这般端着药碗,抿着唇,执拗地将药汁一点一点地喂进她的唇瓣中。

    再笨拙而细致地,为她擦去唇角的药渍。

    容凤笙靠近,脸庞轻轻贴在他燥热的肌肤之上,他嘴唇半张,喘气微微,那灼热的气息似乎能感染到她。

    “恨我么?”

    若是恨,就恨吧,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呢喃,

    “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你。我就在想,这么漂亮的家伙,长大后是什么样的啊?”

    “我盼着,等着,眼看着你就长大了,果然这样的好看这样的优秀。”

    “可谁知道后来,你就长歪了呢?”

    容凤笙说着便有些生气,两根手指,在他软软的脸颊肉上一捏。

    还不觉得解恨,又扯了扯他长长的睫毛。

    半晌才觉得举动有些幼稚了,尴尬地收回手去。

    “可是,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这是世俗伦常,你就算做的再过,也不该挑战那个底线,那会令你粉身碎骨,谢清莺说,你们谢氏欠我们容氏的,就该血债血偿。我想,唯独你,我唯独想要保全你。”

    “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想保全你。”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个很冷的冬天。下了大雪,我记得那场雪,真是不一般的大,就在锦园外面的那条回廊之上,那个时候啊,你倒在雪中,我把你扶起来。拍掉你身上的雪,你满脸的泪痕,眼角也是红肿的,像是一个大汤圆,真丑啊,”

    “当时你——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到这来,是要给我请安的,我就在想,这真是一个守礼的好孩子啊,以后,一定是个谦谦君子呢。”

    “这样说来,我们好久都没有回锦园去看看了,真是有点怀念了呢。”

    她眸里含着温柔的笑意,视线在少年的脸庞上轻轻地掠过,而后倾身,给他掖好了被子。

    “你看,就算知道是你没有救繁衣,就算再怨恨,我还是放不下你,一句话便巴巴地赶过来看你。很奇怪,我原本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亦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正的情,可是看到你,那些就全都成为了泡影,”

    “我很早就说过,你与繁衣是不同的。”

    “我分得很清楚,你们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你跟他相比,没有谁比谁重要,都是我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少了任何一个,我都会很难过很难过。”

    “我已经失去了繁衣,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之前都是你在保护我,如果有这么一次,我希望我能够保护你。”

    “遗奴,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她近乎无声低语,“谢絮不会那么简单就上当的,他一定会查。顾仙韵的守宫砂尚在,你的局没有成。”

    “你确实很聪明,算计到你父亲身上,一切都是那样的合理,可就因为太合理太顺利了,此事才有蹊跷。”

    “你就不怕,他是在将计就计?”

    “你太冲动了,做事亦是不计后果,”

    “你的父皇蛰伏了六年才毁掉容氏,登上这至高无上之位,他忍受了你对我的觊觎,只将你禁足,他真的是怕动你吗?”

    “不,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东宫有谢絮的眼线吧?他难道会不知道,你将这件凤袍放在这里,日夜观赏吗?”

    “你太小看你父亲了,也许他在女人身上,是时常栽跟头,但是他不是无能的皇帝。从他杀死我那些兄弟一个活口不留,却没有留下任何话柄,便足以看出,他的手腕,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位帝王。”

    “此事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贸然起兵,以你手中这些势力与谢絮相对抗,必败无疑。”

    “你不怕卷入这场争斗,可,会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云妃,谢芝芝,还有你身边的人。没有必要为了我,死更多人了。我不怕下地狱,但我怕你下。”

    “断了吧,就此断了,对你对我,都好。”

    她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凝视着他的侧脸,容凤笙忽地一怔,“我也很过分,打你打得那样重,对不起。”

    声音轻得像是要碎掉。

    指尖在他微红的脸颊上轻轻一碰,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怕惊醒了他。

    她慢慢起身,扭过身去,袖子下的手指,忽地被紧紧勾住。

    “阿笙……”少年苍白干燥的唇瓣缓缓开合,溢出低哑的唤,孩童般无助。

    容凤笙低头看了一眼,便慢慢将之掰开,然后妥帖放进被褥之中。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出门时,容凤笙对无巳嘱咐。

    “宫里必有谢絮的眼线,若是我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传到了谢絮的耳中,便是功亏一篑。”

    容凤笙悄无声息,从来时的那道侧门出去了。

    自从那夜之后,宫中便是一片风平浪静,就像,从未发生过那般惊世骇俗之事一般。

    就连顾家那边,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一切无不在证实,容凤笙的猜想,是正确的。

    如此一月过去。

    容凤笙在公主府待得都胖了一圈,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搭在脉上的那只手缓缓移开。魏宣烨垂眸,洁白的下巴微抬,衣襟上的青莲清冷如旧。

    他墨玉般的眸子静静看着她,随即拂开衣摆下跪。

    “恭喜娘娘,您有喜了。”

    圣旨下了之后,身边之人便通通改换了称呼,不过这还是魏宣烨第一次这样喊她,之前都是叫的公主。

    容凤笙眉心一蹙,低声道,“脉象可还稳?”

    魏宣烨道,“娘娘不必忧心,脉象很稳,待微臣开一些安胎的方子,给娘娘调理身体。”

    魏宣烨离开后不过两个时辰,谢絮便来了。

    刚开始的脸色还是冷峻紧绷的,一进室内便一脸压不住的喜色,大步走来,倾身将她抱住,

    男人坚硬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脸庞,呼出的炽热气息扫过,胸腔中传来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诉说着心中的喜悦,压抑低沉的声线里藏满了对怀中之人的情意,只道是推了所有政事,特意来接容凤笙去宫里居住,容凤笙面露为难。

    谢絮却柔声劝道,

    “你在宫里朕也好照应,云妃亦在,关于腹中孩儿之事,她也可以帮衬一些,还有,

    朕想时时刻刻都看到你。”

    “还是说,你还想着那夜之事?”谢絮如今说起倒是满脸的自然,没有半点的愧色,“是朕的错。朕会尽力弥补,”

    男人看着她的眸光,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若是你不喜欢顾家这个姑娘,朕便将之赐婚旁人。”

    “太子妃的位置可以换个人坐。”

    容凤笙道,“不必了,顾二小姐……是无辜的。”

    谢絮眸色一沉,随即轻笑,“好,都依你。”

    转眼就到了太子大婚。

    本该上个月便大婚,因为顾二小姐生了病,而推迟了好些时日,赶上了桃花盛开的日子。宫里宫外都张灯结彩,忙碌起来,尤其是东宫,满目的红,布置得很是喜庆。

    而与太子大婚一同举行的,还有封后大典。

    这封后,封的是谁,前朝公主,陛下还是南阳侯时的妻,容凤笙。

    御史台争相劝谏,却仍旧劝不动皇帝,皇帝看着是铁了心,要将这位亡国公主册为皇后。

    文武百官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郗鉴雪,想来他应当会有办法,可郗鉴雪却是闭门不出,称在司天台闭关修行。

    只道是职责已了,事情已成定局,他亦是无能为力。

    如此言论,搅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都惧怕那预言会成真。

    可这几日以来,皇帝处理奏折勤恳,后宫之中,也没有什么幺蛾子传出。众位大臣便也有了几个犹疑不定的,似乎……要封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这位公主虽说名声糟糕,但还算安分守己。

    更何况,还怀了龙种。

    而其中最支持谢絮封后的,竟是新任礼部尚书,顾泽芳,他特意搜集了温仪公主在尚未出阁时候,在宫中的一些言行,都称得上是女子典范,倒是令那些缠绕在她周身的污糟流言,消除了大半,

    也许是郗鉴雪大人的岁数尚浅,测算的天意有所不准……不少人怀揣着这种想法,整个御史台,几乎睁只眼闭只眼了,直到一封急报,传入宫中。

    太子,反了。

    拿着虎符,率领五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剑指京城,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可太子,不是被禁足在东宫中吗?

    直到谢絮在早朝时大发雷霆,道是前几日秘密命其离京,前去即墨城调查一桩案子,可谁知,此子大逆不道,竟是纠结同党谋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同党是谁?

    梁王世子谢星澜!远在封地的梁王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而众人到驿馆一看,果然,哪里还有谢星澜的影子。

    亦是有人不解,

    好端端的太子殿下为何要造反,他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待谢絮百年之后……他便名正言顺了啊!

    立刻有人透露。

    太子殿下打的旗号,乃是当今皇帝,强辱太子的未婚妻,顾家二小姐!为君者是为无耻,为父者是为不义,还列出了皇帝的种种罪状,条条理理清清楚楚,真是上天看了都要打雷劈的程度啊。

    只道是残暴无道,昏庸无能,屠杀前朝皇嗣,便是连婴儿都没有放过,如此不仁不义!

    长生殿的容凤笙,却是忧心忡忡。

    手心拂过衣挂上的华美凤袍,这是一件,毫不输于,当初在东宫中所见到的那件华服。

    然而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她不知道,谢玉京竟然不在宫中,当听闻,是谢絮派他秘密处理案子,容凤笙的心便沉了下来。

    谢絮这举动明明白白,是在引他反。

    谢玉京未必不知,却仍旧反了。

    她说了那样的重话,他竟然还是反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倏地,有风吹过,她身后一冷。

    容凤笙转头看去,却发现那扇窗子不知何时开了,疑惑皱眉,她缓缓地走上前,仰头一看,白月疏冷,碎银般的月光斜斜地打在窗台上,脉脉如流水,头顶几朵桃花苞摇曳生姿。

    忽有一阵狂风卷过,撩动她垂落肩上的发丝。

    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清幽的香气传来,

    夹杂了一丝寒梅香气。

    她眉心猛地一跳。

    身后有人轻轻贴近,一只手臂从背后环来,紧紧勒在她的腰间。

    往后一带,正好将她整个儿捞进怀中,后背抵上灼热精韧的胸膛。

    “母后。”低沉清冽的嗓音洒进耳廓。

    容凤笙浑身颤栗,

    耳垂被整个人地含吮进了口腔中,舌尖搅过的感觉异常清晰,瞬间勾回了一些旖旎回忆。

    她一震,猛地将他推开。

    回眸一看,果然是谢玉京。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即墨城么?

    谢玉京微挑眉头,叹了口气,

    “母后见到儿臣,怎的不欢喜?”

    不过短短数十天不见,面前的人就变得成熟了许多,让她感到十分陌生。浑身上下只有那粒朱砂痣是她熟悉的,像是一滴血般缀在额心。

    他变得更高了,不能被称为少年而是青年了。

    肤色白皙,仿若冰雪般透着难以接近的清冷。

    眸光疏离寡淡,在她紧盯着他的同时,亦是在淡淡地打量着她。

    谢玉京对她的反应表现得极为平静,他侧过身,迈动长腿,手指微曲,勾了勾那件鲜红华丽的凤袍,

    “这就是母后明日,要穿的凤袍么?”

    他回眸,彬彬有礼地欠身,“不知儿臣是否有这个荣幸,为母后亲手,换上这件凤袍?”

    迎着他黑暗的眸光,容凤笙心跳不止。

    狠狠掐住手心,“你说什么胡话?这里是你父皇的寝宫……”

    他却莞尔,缓步冲她走近,垂眼,眸光忽地一定。

    从袖子之中,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小腹,掌心的冰冷激得她浑身一颤。

    “这里,是谁的种?”

    他声音很轻。

    唇角勾起的笑意愈发深,叫人头皮发麻。

    “是父皇的,还是儿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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