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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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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5

    谢星澜则是老神在在, 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对旁人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尤其是看见小堂兄那阴沉的脸色,还有恨不得杀人的目光, 顿时心情更好了。

    之前他受邀到东宫与之见面, 这位小堂兄面对自己, 那副运筹帷幄,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一如多年以前, 让谢星澜尤其的不爽。

    当初,他与父王一同到南阳侯府拜访, 后又与谢絮父子一同进宫, 谢星澜因为贪玩,被人骗至偏僻之处,当时那个骗他的老太监,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南阳侯世子。

    那时谢星澜年幼,被老太监凶狠的神色所慑,畏惧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老太监见问不出什么结果, 十分不耐,直接端着毒酒就往他嘴里灌去。

    谢星澜被捏着下巴恐惧得涕泗横流, 想要挣扎, 手腕却因为绑了绳索, 怎么也挣不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那老太监忽地闷哼一声,软倒在了地上,嘴角有血迹缓缓流出。

    他身后, 立着一抹笔直纤细的身影,月光流动如碎银,照着一张面庞稚嫩白净,额心一点朱砂鲜红夺目。

    谢玉京不知何时出现,将一把匕首生生插进了那老太监的后口,

    不论是力道还是角度,都是拿捏得极好,一击必杀。

    而更令谢星澜感到可怕的是,这位小堂兄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冷冷的像是一尊玉雕。

    他仅仅是用袖子擦了擦脸,便开始去拖那老太监的尸体。

    谢星澜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还不来帮忙?”

    谢玉京的语气淡淡的,带着孩子的稚嫩却不容拒绝。

    两个孩子吭哧吭哧,用力地抬起那老太监的尸体,一步一挪,推进了枯井之中。

    虽然瘆得慌,两只腿还在抖,但谢星澜知道,若是没有谢玉京,他就要命丧在此了,为这救命之恩,他发誓会报答这位小堂兄。

    当时,他虽然年纪还小,却深知一个义字大过天,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保证,今后只要是能用得上他谢星澜的地方,必定会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谢玉京嗤之以鼻。

    结果就在昨天,谢玉京要他兑现诺言了。

    其实从宫里回来之后,谢星澜总是做噩梦,梦里反复重演他被强硬地掰开嘴巴灌毒药、而谢玉京从天而降,杀死那个太监的一幕。

    醒来,总是要发怔好半晌,像是中邪似的。家里人问是怎么回事,他却是保持了缄默。

    没有人知道,那夜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成为俩兄弟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

    他不知道,那个老太监为什么要害南阳侯世子,但是他却永远忘不了谢玉京的眼神,

    那让他由衷地产生了一丝畏惧、深深的崇拜,以及想要追随的渴望。

    再见之际,想不到这个小堂兄,竟像完全变了个人,脸上居然,也会有笑容了。

    虽然谢星澜看着这笑容,总觉得有些凉凉的,好像下一刻,他就会将刀送进自己的心口。

    这个冷漠疯执的家伙,似乎,只有在提及那位温仪长公主的时候,才像是一个人。

    谢星澜总是很乐意看他吃瘪的。

    是以,他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十分的好。

    谢星澜脸上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一双清亮的猫儿眼眨巴眨巴,望向容凤笙。

    “娶,娶我?”

    容凤笙脸色纷呈,忍不住打量起了这少年。谢家这些晚辈,不知是怎么养的,都生得极好。谢星澜生得是与遗奴不一样的漂亮。金尊玉贵娇养出来的气度,年纪小还没长开,可那过于纤细的身量,还有肖似女孩儿的五官,以及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小辫子……

    容凤笙掩口,轻轻地咳了一声,眼里透出一些温柔的笑意来。

    “世子莫不是在说笑?”

    谢星澜却是脸都不红,声音清亮道,

    “公主可是嫌星澜年纪小?没关系,待过几年,星澜就会长成像陛下那样的大英雄,”

    他笑起来露出虎牙,朝气蓬勃得紧,看得人心生喜欢。

    “星澜从小就立下誓言,要娶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为妻,不过,星澜见了许多女子,觉得能称得上是美人的,实在是太少啦,直到今日,遇到了长公主殿下,方知道人间绝色,原来不是一句空话!”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夸奖。迎着那双漂亮的猫儿眼,容凤笙竟是忍俊不禁,这孩子也难怪旁人都那样宠他,就这一张甜嘴,哪能不讨人喜欢呢?

    “小堂兄也记得的,星澜说过要娶世上最美的女子做世子妃,是也不是?”

    说着他负起手来,歪头看向了谢玉京。

    “咔嚓,”太监眼睁睁看着,他们太子殿下将杯盏捏得粉碎。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知道,这世子说要娶妻,到底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容凤笙亦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今日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她并不惧成为焦点,但这般招摇,总是不好。

    谢絮轻咳一声,“好了,闹够了就给朕退下。”

    谢星澜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方才陛下不是应允小臣的吗,怎么竟是不作数了呢?小臣可是认真的。”

    忽然,一声“放肆”,打断了谢星澜的侃侃而谈。

    出声之人乃是一位大臣,他先是冲着上首的谢絮拱手,以示尊敬,方才冷声说道,“世子可知,温仪长公主是何人?她曾经嫁入南阳侯府,是为陛下正妻,岂容世子在此,大放厥词?”

    谢星澜眨眨眼,“那你们为何还称呼她为公主殿下?我都问过了,她现在不是宫里的娘娘,既然如此,公主正当芳龄,而我年华恰好,岂不是门当户对?”

    那老臣看上去像是要昏厥过去了,“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恨不得一口唾沫喷到谢星澜的脸上。

    “门什么当户什么对?温仪公主年长您十岁有余,况且还是前朝——”却是戛然而止,这是一个忌讳,陛下不会想听到那两个字,大臣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谢星澜连连摆手,

    “这有什么嘛,小臣不嫌弃不嫌弃。公主这般的美人便是到了七老八十,亦是位绝代风华的美人!”

    容凤笙这下是彻底绷不住,“噗嗤”笑了。

    谢絮循声,皱眉看来一眼,而谢玉京抬眸望来的视线,亦是森凉,容凤笙将脸一侧,手里的团扇略略挡住了表情,哀叹,这世子真是要没完没了了。

    “温仪,你怎么想呢?”

    谢絮几乎是从牙齿缝中逼出这句话。

    这局面,也是只有自己出面才能解决了,容凤笙清清嗓子,“温仪戴罪之身,怎配得到世子的垂爱,”她手心暗暗掐紧,泫然欲泣道,

    “若是世子非要相逼,温仪恐怕唯有……”

    “落发为尼了。”

    她说着便以袖拭泪。

    谢星澜顿时垮了脸。

    他也知道剃度出家,可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当真不愿意吗,”

    他沉吟片刻,忽地捏紧了拳头,执着道,“那仙子姐姐,你不做世子妃,做我姐姐可以吗?”

    容凤笙一怔,假哭的姿势也凝固了。

    一边的芝芝,忽地拍手附和起来,

    “好呀好呀!公主也做芝芝的姐姐吧!”

    又连忙被云妃制止。

    容凤笙莞尔,福了福身,“世子抬爱,温仪自然是荣幸之至,”

    “够了,”谢絮冷道,“虽说今日是寻常家宴,但到底是在宫中,自有宫里的规矩,不是在你梁王的封地,你还是收敛一些,否则休怪朕宣梁王进京来好好问问,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教世子的。”

    “芝芝还有你,不懂规矩。”教训女儿的谢絮声明显音放轻了一些,可神色依旧很是吓人。

    云妃立刻低头请罪,叹口气,小声哄起了怀里扁着嘴要哭的女儿。

    容凤笙亦是叹气。她就知道谢絮肯定要不高兴,不过,她现在无暇顾及谢絮是什么心情,因为她感到了一股更加不友好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不用看也知道是谢玉京,她忍不住想要掩面,再次感到了那股熟悉的窒息感。

    她现在,很想抓着个人告诫,务必远离谢家之人,他们谢氏中人或多或少,脑子都有点问题……

    忽地,有人匆匆走进,“启禀陛下,郗大人求见!”

    郗大人,什么郗大人?

    容凤笙心中猛地冒出一个名字,钦天监,郗鉴雪!

    谢絮亦是有些疑虑,这钦天监不在司天台待着,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宣。”

    容凤笙直觉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郗鉴雪……如果她想的没错,就是这位大人最先提出,将容氏嫡系血脉祭神,以平天怒。

    他此刻求见,怕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登时,有些局促地向着进场之处看去。

    只见不多时,一抹纯白缓缓踏入,像是从冰天雪地中走来,让整个室内都霎时一亮。

    一身雪白冠服,袍服上绣着游鱼,腰间双鲤莲花纹的玉佩轻摇,环佩瑽琤,琳琅似玉。

    这位郗大人,竟是将朝服都穿戴得齐整,显得与宴上众人格格不入。

    走到近前,容凤笙却眼尖地发现,他鬓角垂落的发丝,竟是隐隐地泛着银芒。可是这位郗大人分明瞧着,不过是个弱冠的年轻人,怎么会生出花发?

    难道,是少年白?

    可他戴着官帽,其余的发丝都隐藏在官帽之下,却是不好分辨。

    “微臣郗鉴雪,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宛如来自世外的莲池梵唱,佛陀座下的呢喃低语,回荡在众人耳边,竟让不少人都露出了迷惘之色。只因为此人的嗓音,实在是太空灵了,不像是属于这个尘世的声音。

    再看他这副仙风道骨的装扮,

    竟让人怀疑,莫不是当真见到了神仙。

    “不知爱卿如此前来,是为何事啊?”待这位颇有些神异的郗大人,谢絮倒是客气和蔼得很。

    郗鉴雪嗓音空灵,“陛下,臣夜观天象,见太白星起,紫微式弱,是大凶之象。”

    他顿了顿,“这是臣,第三次劝诫于陛下,此次过后,臣便不会再劝。成二代而亡,遗祸之故,而所谓遗祸,便是一人,此人就在宫中,将成气候。”

    “陛下,请立即处死妖孽,否则,大成气数将尽。”

    话音落地,便惹得谢絮紧握住了扶手,容凤笙亦是有些诧异,随即抿紧了唇瓣,俯视着这堂下雪白的身影。

    她登时就明白了过来。

    不知道是席间何人,去找来了这位郗大人,让他在太子的选妃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请求皇帝处死自己。

    不过,太子选妃,不仅是皇族的家事更是国事。

    郗鉴雪,当真不害怕谢絮一怒之下,以扰乱国事的罪名,将之治罪吗?

    可谁知道,郗鉴雪话一出口,好几位臣子纷纷露出了赞同之色,还有一位,直接从席间走出,直挺挺地跪在了谢絮的面前。

    “微臣恳求陛下,立即处死妖孽!”

    他朗声道,“自从温仪公主存活以来,不仅祭神台被毁,后又是宫妃遇害。再者便是菩提寺大火,种种不详的迹象,早已坐实了此女妖孽之名!”

    方才郗鉴雪,并未将那妖孽之名诉诸于口,而此人的这一番话,却是直接将矛头直直地对准了容凤笙!

    看清那出言之人的脸,容凤笙心里冷笑一声,是老熟人了,刑部尚书!

    “更何况,方才更是引得了世子相争,岂不是更加证实了,此女蛊惑人心之力?”

    谢星澜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他也没想到,不过是心血来潮,竟会被这位大人拿来大作文章。

    刑部尚书说完,好几位大臣都从席间走出,纷纷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请求陛下处死妖孽!”

    明显,早有预谋。

    “各位爱卿,此处可并非议政大殿,诸位如此,是意欲何为啊?”太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动,唇边噙着笑意,眸色却是冷冽如冰,

    “孤的选妃宴,岂容尔等视为儿戏?”

    一位御史却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国本,不可不加以重视!若是今天,陛下不能给我等一个说法,臣便一头撞死在这,以证清除妖孽之决心!我大成江山,决不能毁在一妖妇的手中!”

    “郗大人好大的威风,当真是,一呼百应啊。”容凤笙倏地轻叹。

    “臣不过是按照天命行事。”

    郗鉴雪道。

    他的眼眸无情无欲,如同蛇般冷血,他是修行之人,一切都严格地遵守天命进行,绝不会因为人力而更改,

    他的身上有种天人般的冷酷与残忍,手里拿着的罗盘亦是坚硬冰冷,一如他的心。

    过了许久,谢絮才铁青着脸道,

    “诸位稍安,此事容后再——”

    忽然,“妖孽不除,后患无穷啊——!”

    那御史痛呼一声,便站起身,直直地冲着一旁的柱子撞了过去。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容凤笙瞳孔骤缩,云妃亦是紧紧地捂住了芝芝的眼睛。

    谁知,那御史的肩膀,忽地被一只手给拎住了。

    谢玉京淡淡的声音响起,

    “大人要死,也莫死在孤的东宫。”他眸底漆黑,却藏着一抹厌恶与浓烈的杀意,看得那御史莫名骇然。

    是以呆愣住了。

    “哐当”一声,谢玉京却转头扔了一把剑到他脚边,轻声细语道,

    “大人真想自证,且出了这殿,到外头抹了脖子去吧。”

    这下,御史却傻眼了。

    他做出触柱的举动,亦是激愤之下,才能一鼓作气豁出去的,是效仿那些清正廉洁的谏臣,留的身后清名。何况,这都是那位大人的授意,只消这一下,他家中父母妻儿,才能得以保全啊。

    但人,都是惜命的,被谢玉京这一阻止,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再死一次的冲动了。

    那御史两股战战,剑就在地上,捡也不敢捡,重重跪在了地上,深深叩首。

    如此一来,谢絮也明白了今日这一出,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冷哼一声,就要斥责郗鉴雪。

    云妃却是款款走出道,“陛下,可否听臣妾说一句,温仪长公主未曾身死,本就说明了,这是天意。臣妾听说当时,祭神台上,大火已然燃起,公主却能全身而退,这不正表明了,是天意令公主存活的吗?况且,之后妙妃遇刺一事,亦是那胆大包天的刺客所为,与公主没有关系。后来的大火更是一场意外,怎么可以将这些种种,全部归咎在一位弱女子的身上呢?”

    云妃说完便默默垂眸,只愿容凤笙看在她为她出言的份上,今后,可以庇佑于她们母女二人。

    这时,亦有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

    “陛下,臣有话要问问郗大人。”

    顾泽芳桃花眸半眯,身姿俊朗,冲着白衣人拱手道,

    “敢问大人,卦象中所说的遗祸,可有指名道姓是何人?”

    郗鉴雪一怔,雪睫微颤,“并未”

    “不过,臣根据卦象得知,未来的君王已经成了气候,目前就在陛下的宫中,”

    顾泽芳打断道,“那便说明,也有可能不是温仪长公主。若说遗祸,是指前朝之人,那么,大兴之臣皆是遗祸,敢问在座诸位,有谁不是曾为大兴效力?难道也要陛下,将尔等都屠杀殆尽吗?如此一来,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仁不义?

    敢问郗大人,你用意何在?”

    他字字铿锵,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郗鉴雪毫无畏惧,淡淡道,“天意难违,预言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顾泽芳摇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果陛下执意要杀光那些所谓的遗祸,也许就会出现新的王者,大肆屠戮谢氏皇族,夺走谢家的江山。”

    登时,方才还满脸愤恨之色的臣子们都面露了犹疑。

    有人弱弱道,

    “可她确然罪孽深重!”但声音,明显比方才小多了。

    落到如此局面,只能看,君心更加偏向于何人了。

    谢絮嘴唇紧抿,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谢玉京按紧癯仙剑,就要一声令下之时,忽听男人冷冷道,

    “传朕旨意,温仪长公主禁足于公主府内,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私自出入。任何人,更不得私自探望,违令者,立斩不赦!”

    说罢,拂袖而去。

    皇帝一走,众人亦是纷纷离席。容凤笙也被几个羽林卫“请”回了公主府。好好一场宴会,就这样毁于一旦,众人神色各异。

    谢玉京走过郗鉴雪身边,忽地被他叫住,脚步一顿。

    “太子殿下,”郗鉴雪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淡漠如雪,

    “臣有十二字,要送给殿下。”

    谢玉京回眸,莞尔一笑。

    “洗耳恭听。”

    郗鉴雪缓缓道,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他眼眸如蛇般冷血,有着勘破世事的通透,“此女必有妖异,太子殿下就不惧,终有一日自食恶果,自取灭亡,永坠阿鼻地狱?”

    少年勾唇一笑。

    他的眼眸冷冷的,姿态甚至有些高傲,“孤从不信天命。”

    若是天命要倾覆,那就让它倾覆好了,

    他只相信,人定胜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7 23:52:14~2021-10-18 23: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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