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033
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什么, 为何会那样伤感。
思及此,顾泽芳难免联系到自身。
顾家子弟众多,女孩却少。
他是家中最长, 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一个顾仙菱一个顾仙韵,都小他许多岁。
顾仙菱则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顾家家主沉迷寻仙问道,顾泽芳年少掌家, 他妹妹顾仙菱几乎都是顾泽芳在操心,便连及笄礼,终身大事, 顾泽芳也都为之细细地筹划。
可谁知道, 顾仙菱偏偏就选择了那样的一条路。
想起与妹妹的最后一面, 顾泽芳便满心惆怅。
他们当时争执的那么凶,他第一次同她说了重话, 道若是她进宫, 以后都不要来见他,就当没有他这个兄长。
谁知顾仙菱执迷不悟, 顾泽芳一气之下,便自请到寺里修撰国史。
后来顾皇后思念兄长, 多次递帖让他入宫, 他也拒而不见。
最后……便是听闻皇后死讯。
他连训斥一两句,都会感到心中难受的妹妹,就这么死在了荒郊野外,尸骨无存。
顾泽芳越想,心中就越是难受,神色间笼罩下一层深深的阴翳。
同时,对温仪公主四个字, 愈发感到怨恨。
他当然知道传闻多有不实。
可人总要为自己的情绪寻求一个发泄口。
好像只要知道害死妹妹的凶手,是这个温仪公主,心里的难受与愧疚,就可以少一点。
顾泽芳按下心口翻涌,转身便要将油灯吹熄。
叮——这时,一声琴弦拨动的声音传来。
像是往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顾泽芳一怔,以为是出现了幻听。
随即袖袍一甩,大步走到窗前。
窗外,依旧是夜色模糊,浓稠的化不开。翠竹密密地连成一片,风吹叶动,不时传来簌簌声响。乌云游烟一般,四处飘散。天边一轮月,亦是轮廓模糊。
在视线不甚清楚的情况之下,这琴弦的乐声,便是格外清晰。
他轻阖双眼,修长的指节在窗台之上轻轻扣动。
是他分外熟悉的曲子。
顾家书香世家,顾泽芳精通音律,家中姊妹的诗书礼乐,几乎都是受他教导。
这首琴曲,是他教与顾仙菱的一首曲子,许多年都未曾听人弹起过了。
究竟……是何人?
他薄唇微张,对着四合的暮色,低低地喊了一声,
“菱儿?”
盼能得到回应,哪怕只是一句阿兄,也心满意足了。
可他心知肚明,不过是妄念。就连这琴声,也很可能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曾经委托友人,带兵去山崖之下搜查,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唯有散落的一些朱钗,都是顾仙菱生前最喜欢的。
他便都埋葬起来,立了一个衣冠冢。
顾泽芳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那琴声却没有消散的征兆,忽地急转直下,变得分外凄厉,仿若孤鹤断翅——
顾泽芳终是按捺不住,推门走了出去。
他手里擎着一盏孤灯,循着琴声走去。灯光清冷,照出他的双眼,眼角微微发红,似乎盈然有泪。
这使得这位疏离若世外孤仙的顾大人,终是有了一丝人情味。
他脸色有些紧绷,鼻梁上隐隐地渗出了汗来,
片刻后,顾泽芳终于定住了脚步。
三步外,在他立下衣冠冢的那棵菩提树下,有人席地而坐,手下一张木琴。
乌发,白裙,戴着一顶幂篱。
枝叶郁蓊,如同倒扣的佛龛。
月光带露,细碎地点缀在她的衣裙,一袭卷到膝盖处的乌发,浓黑如瀑。
她手里捧着一袭素绢,一边细看一边弹奏,幂篱上的白纱随风而动,莲花纹路在月光之下,绽放出流水般澄澈的光华。
她的身旁,亦是放了一盏小灯,灯光盈盈,照出一只精雕细琢的手,在琴弦上轻轻地抚过,发出一阵流水般的琴音。
不是。
顾泽芳大失所望。
他早该听出来,这根本就不是顾仙菱能够奏出的琴乐。菱儿虽然擅琴,却没有这样沉稳的心性。
况且此人技艺极为纯熟,挑不出一点毛病,必定师承大家。
女子发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他。
她似乎是有些惊讶地站立起来,
顺便弯身,抱起了那木琴。
她站立之时,身姿纤细,腰肢盈盈一握,衣带当风,自是无限风流。
只一眼,顾泽芳便更加失望,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大人。”她却忽地开口。
容凤笙话音一落,见他竟是转身就走,也呆愣住了。
她好不容易才引得他前来,怎么能就这么放他离去?
连忙上前一步,再唤。
“顾大人,请留步。”
顾泽芳这才脚步一顿,定在了那里。
容凤笙抱着琴,缓步走到男子的身边,他身量极高,宛如一株高大的菩提树。
不敢多看他脸上冷峻的神色,她低着头道,
“不知道大人可还记得我?我便是今日早晨,来竹林居找过你的。”
“姑娘,这于礼不合。”半晌,他方才回应。不知是否情绪被扰乱的缘故,顾泽芳的声音有些低哑。
她为什么会这首曲子?
她不应该会这首曲子,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容凤笙抢白道,“大人是觉得,这首曲子耳熟么?其实,大人所思念的故人,细说起来,我与之,也有过数面之缘分。”
“你是宫里的人?”
顾泽芳终于肯侧目看来,目光带着打量。
宫里何时有了这样的人?
容凤笙顿了顿,轻声道,“正是,我……我是哀帝身边侍候的宫人,顾皇后曾经与我有恩。”
“宫变之后,我为一位老爷所救,现在住在宫外,偶然有机会,入得寺庙,得知顾大人就在此间,这才千方百计求见大人,便是惦记着皇后所托之事。”
“顾皇后托我,将一物转交到大人的手上。”
她伸出手,细白的掌心之中,却正是一只平安符,边角绣着一个小小的菱字。
顾泽芳接过,上面还残留着温度。他只看了一眼,便珍重地收进了袖子里,对容凤笙略略颔首。
“多谢姑娘,顾某感激不尽。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便就此别过吧。
如此深夜,你我二人独处,于姑娘清誉有损。”
到底是惦念着男女大防,顾泽芳转身就要离去。
却是再一次,被她柔声叫住。
顾泽芳皱眉,有些不明地看着她。
容凤笙手心微汗,也感到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便想开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顾大人,我们今日见过的,大人忘记了?”
说着,她抽出手,将一直与琴抱在一起的那把青伞,递了出去,“大人免我受雨淋湿,若不酬谢一二,实在是过意不去。”
见男子脸色愈发冷峻,容凤笙倏地,低叹一声,“大人误会了,”
隔着幂篱,似乎感觉到她在笑,不知为何,顾泽芳竟是微怔,莫名想起今日,她那悲伤的姿态,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松动。
容凤笙眼眸在他面上虚虚掠过,“素来听闻大人风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感念大人今日的借伞之恩,我准备了一些茶点,还请大人移步品尝。”
“大人请随我来,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不知为何,顾泽芳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多时,一间小院子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微弱的光亮传来,夤夜中,幽幽地点着两盏灯,就挂在那篱笆墙上。
忽然一股大风卷过,灯影破碎,幂篱的白纱也被风吹起。
容凤笙抬手。她细白的手指按住边缘,防止幂篱掉落,可顾泽芳还是看见了那姣好的侧颜。
宛如绝世的画作,被轻轻掀开一角,叫人窥见底下的潋滟多情。
顾泽芳默不作声,只是稍微落后了一步。
身边的人,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容凤笙推开篱笆门,却听见“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卷佛经。
被风吹得哗啦翻动,蝇头小字落在扉页之上。
容凤笙很是自然地弯身,帮他捡起,“大人的东西掉了。”
指尖相触的时候,他明显是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迟疑。
容凤笙心里,忽然有了个可笑的猜测。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女鬼吧?
也不外乎,顾泽芳会有这样的顾虑。
她这打扮,确实是很像那些在寺里,专门勾搭书生的狐妖鬼怪。
白衣,月夜,还是这样百般邀请。正常人都会起疑心的吧,是以,才用佛经来试探?
容凤笙暗暗摇头,待她目光落在卷页之上的时候,却是忽地一怔,脱口而出。
“大人可以将它给我看看吗?”
顾泽芳一愣,随即抿唇,将那卷佛经递了过来。
容凤笙扫了一眼。看到了经文旁边的注释,那字迹颇有风骨,笔走龙蛇,漂亮锋利得,就像他这个人般。
这字迹……分明就是!
容凤笙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看向顾泽芳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清声公子,
她握紧佛经,难以压抑心里的欢喜。
竟然是他……顾泽芳便是那位,与她互通过书信的清声公子!
没有想到,这天地竟是如此地小,她现在才完全地明白了,为何谢絮一定要将这人招揽回朝堂。
这样的人才,确实不该被埋没在这里。
容凤笙也动过将清声举荐给繁衣的心思,去信试探,却被清声给婉言谢绝。
清声的回复是,他不过是寺庙中一介老僧,行将就木,平日里不过是坐坐禅,诵诵经,实在是无能,也不愿再涉朝堂中事,怕是只能拒绝她的一番美意了。
若清声就是顾泽芳……
他那个时候,刚刚游学归来,正准备大展身手。却发现皇室积弱,而内忧外患,几乎将这个王朝压垮。
他一人之力,终究是无力回天。
于是为了保住家族,他选择置身事外。
谢絮登基之后,明里暗里,可是将那些死忠于容氏的臣子,都给宰杀尽了。
所谓善待,也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
本来,通往权利路上,都是血腥至极的。
所以,顾泽芳选择隐居大菩提寺,亦是聪明人自保的手段。
见她翻阅的有些久,顾泽芳轻轻咳嗽了一声。
“公子还信佛?”
容凤笙这才将佛经归还,随口问道,
顾泽芳却感觉,这位女郎待自己的态度,前后突然变得很不一样,隐隐有了几丝亲昵。
他当下心中是警铃大作。
便刻意地保持了一点距离,道,
“偶尔看一些,静静心罢了。”
容凤笙倒没在意他这避之不及的态度。
当得知面前这位,就是清声公子的时候,她暗暗松了口气,感慨这缘分的奇妙。
既然是清声,他们也不算是素不相识。
他们常年互通书信,对彼此的心性都摸了个大概。
他化名清声,她的化名是怡文。
写信时的字体,是她从繁衣那里学的大篆。每每与他谈论,总是酣畅淋漓,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怡文,这名字倒是普通,顾泽芳应当想不到会是她。
方才还有几分拘谨,现下,却像是看待一位老友。她看着顾泽芳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
这人信中言谈恣意,看得出是心有大志之人。
只困囿与凡俗规矩,难免有些愤世嫉俗。
顾泽芳见她迟迟不语,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
“难道姑娘也信?”
“我信,也不信,”她声音里含着笑意,“佛渡世人,大人亦是这样认为的吧?”
顾泽芳一怔,就听她低声说道,
“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那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面,润物细无声。
顾泽芳忽地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个与他心意十分投契的男子,有个名号,唤作怡文。
虽然未曾见面,与他的观点,却时常不谋而合。即便是亲兄弟,也没有这样的默契,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一般。
他极是青睐此人,后来不知为何,便断了联系,而他知道的唯一讯息,便是这位怡文,乃是个贵族子弟。
他私底下也去查过此人,却都杳无音信,送信与他的,也是收钱办事,压根不知道对面是何人。
就此茫茫人海,不得相见。
人与人的缘分是何等渺茫,此次失去,便是永远都寻不回了。
他甚而很是后悔,未曾将自己的真实名姓,透露与对方。
可眼下这位女郎,却让他有种熟悉之感。
就像是,面对怡文。
可不对啊……怡文分明是位男子,那一手大篆,也不像是出自一位小小女子之手。
“我有一个疑问,”容凤笙清清嗓子,有心想要试探一二,“顾大人才华无双,即便是闺阁女子也多有耳闻,却为何甘愿困于这方寸之地,不去大展宏图呢?”
顾泽芳觉得这问题来的古怪,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沉吟着答道,“世上每个人都有其位置,就像天上的星辰,各司其职,不得颠倒秩序,罔顾礼教,将这世上的规矩都抛之脑后。我亦有自己的位置。”
其实说明白了,就是他不愿为反贼效力,
容凤笙莞尔,“大人请随我来,”
就在距离木屋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座堆砌的山石。
倘若站在这处,便是如履平地,宛如一座瞭望台。
从这里往下看,便是万家灯火,整座京城几乎都能尽收眼底,家家户户,终年都守在这样的寂静和平之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待到一日将尽的时候,亦会有炊烟袅袅升起。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与顾泽芳一同往下眺望。
夜风款款吹过,撩动她鬓边秀发,又擦过他霜白的衣角,模糊的暖意。
他久久地怔愣。
顾泽芳几乎从不到这样的地方来。
其实,他原本就已经想通了。
从答应谢絮的那一刻起便想通了,只是心里,难免有疙瘩。
而这疙瘩,在这一瞬间,也全部都消除了,烟消云散。
他幡然醒悟过来。
为官是为的什么,不是为了那位置上的人。
亦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是为,天下万民。
顾泽芳长叹一声。
他敛起袖子,一揖到底,“多谢女郎。”
“今夜女郎所言,顾某必会铭记于心。以往,倒是顾某局限了。”
他喃喃道,“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容凤笙只是淡笑,眼眸眺望远处。
“因为年少离家,后又失家,便觉得,有家、有家人陪伴在侧,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我不想让更多人,再经历这样的不幸了。”
顾泽芳微微皱眉。
没想到她,竟是有这样令人同情的遭遇。
也难怪,今日会那般悲伤了。
这与自己的境遇是何等相似啊,顾泽芳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容凤笙忽地一拍脑袋,“瞧我,这是约大人来吃糕点的,怎么尽拉着大人吹风呢。”
顾泽芳亦是失笑。
轻咳道,“无妨。”
二人便缓步走向院子,气氛莫名轻快了不少。
一个青衣女子静静走出,她停在二人不远处,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微微一福。
容凤笙道,“这位,是我的妹妹。”
顾仙菱眼睛低垂,不敢与男子对上视线。
托盘中盛放着一些糕点,造型精巧,甜腻的香味,隐隐地飘来。
“大人请用。我这妹妹的手艺,可是一绝。”
顾泽芳拈起一只,却是有些惆怅,这芙蓉椰丝糕,是顾仙菱生前最爱,她也时常自己亲手做一些,送到大菩提寺来,想到这,顾泽芳便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顾仙菱的手腕,有些轻轻的颤抖,却是死死地咬着唇,一声不吭。
顾泽芳忽地一怔,皱眉凝向她的方向,只觉这位圆脸女郎看着自己的眼神,分外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他心中存疑,想要踏近一步。
面前忽地叫人微微挡住,“我妹妹怕生,还请大人见谅。”
顾泽芳敛下眸子,致歉道,
“是顾某失礼了。”
“并非在下唐突,只是,令妹给在下的感觉,很像舍妹,”他长叹一声。
容凤笙能够感觉到背后之人在轻微发抖,像是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她登时感同身受。
为何感情这样深厚的兄妹,相见却不能相认?
她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冲动。
在顾泽芳低垂着眼,起身要走的刹那,她迈出了步子,“大人……”
袖子却被顾仙菱,轻轻地扯住。
她泪眼盈盈,冲着容凤笙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泽芳回眸,见她半天不语,便颔首道,“还未请教女郎名姓。”
“我、我姓闻,单名一个意字,”
“闻意?”顾泽芳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实在过于干净舒适,竟是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倾诉欲,
“其实女郎方才弹的那首曲子,舍妹也时常弹奏。她的琴艺,是我亲自传授。可到底是,曲终人散。”
他嗓音有些轻柔,带着不尽的眷恋,“我一直都很想,与她说声对不起。以往是兄长过于偏激,没有照顾到她的感受。其实我一直都相信,她一定在这世间的某一处,好好地活着。也希望今后,她能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我为此手抄了一箱佛经,夜不能寐,日夜祈祷,盼着她,一定要平安快乐……”
容凤笙按紧手指,几乎动容。
却生生克制住了。
相认,是断断不能的。
若是顾泽芳知道顾仙菱还活着,按照他那极为护短的性格,必然不会同意顾仙菱独自一人在外乡生活,怕是非要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到时候,不仅念衣保不住,顾家也很有可能惹来灭顶之祸。
只是,顾泽芳的疑虑已经被引起,便很难打消,他拧着眉头,靠近了一步,“在下还是觉得,令妹……”
容凤笙一惊,一把扣住了顾泽芳的手腕。
而顾仙菱也趁机,飞快转身退下了。
手臂传来滑腻的触感,顾泽芳一僵,忽地像是被火烫到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还后退了一大步。
他眼睛圆睁,愣愣地盯着容凤笙看。
容凤笙隔着幂篱,也盯着他看。
许久,他薄唇轻启,低声道,
“抱歉,是顾某唐突了。”
他的耳上漫上了一阵红晕,容凤笙也有些尴尬,见他实在局促不安,便微微欠身道,
“时辰不早,便不久留大人了,在此拜别大人。”
顾泽芳离开后不久,顾仙菱这才慢步走出,望着空无一人的远处,轻声道,“多谢阿姊。我心中,已然没有了遗憾。”
她叹道,“阿兄看上去,也是全然释然了。想必不久之后,他便可以做成自己想要的事。”
顾仙菱面上的笑容,如释重负,“若是有良人陪伴身侧,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转向容凤笙,忽地欠身道,“仙菱贪心不足,可否,托阿姊帮我寻一个人。”
容凤笙目露困惑。
顾仙菱沉吟道,“我阿兄以前,时常同我说起一人。”
“怡文,”她抬起头来,“那人名叫怡文。”
“却不知具体名姓,更不知是男是女,还请阿姊找到此人,若是男子,帮忙引荐于我阿兄,可好?我阿兄对此人念念不忘,期待与之结交,把酒共饮,”
“若是女子,年纪又合适的话,阿姊便帮我这个做妹妹的,说一回媒,”
她羞涩一笑,“聘为顾家长媳,可好?”
“阿兄说过,他不在乎相貌家世,这怡文,是他此生引为知己,分外珍重之人。”
容凤笙愕然。
心里说不清什么样的感受。
倒不是为了这聘为长媳,而是那句珍重。
大抵是付出的情分,竟然有一天,也收到了同等的回馈,这样的惊喜吧……
以为只是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却没想到,被人惦念至此。
也许,这就是佛家说的,缘?
但前提是,顾泽芳不知道怡文就是温仪。
若是知道了,恐怕……
容凤笙叹了口气,若是知道了,怕是恨不得,直接上手来掐死她了事吧。
还引为知己,不拔刀相向,那都是他宽宏大量。
却不忍看弟媳失望,容凤笙便含糊着答应了下来。顾仙菱怀着身子,不能在外面久坐,只是陪她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了。
容凤笙百无聊赖,转动着茶杯,身后忽地有谁踩过枯枝的轻响。
“怎么又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刚要转身,肩膀便被人从后面轻轻地环绕住了,往胸口贴去,沉稳的心跳声传入耳中。
“阿笙。”
“你说的是什么人?”
容凤笙心里一惊,扭头便对上了少年一双眼睛。
清澈漆黑的瞳仁中,含着淡淡笑意。
他低头凑近,乌浓的睫毛轻蹭过脸颊,微微的痒。他呼吸之间,还带着酒气……似乎是寒山翠。
容凤笙推开他站了起来。
这才发现他朝服未褪,一袭绛红色的飞肩束腰长袍,衬得身形十分漂亮修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乌发微微地打着卷儿,垂在肩侧,一根红绳编成两股,穿过发间,串着温润的白玉,垂落在胸前。
他肤色白净,额心朱砂如雪地红梅,一望无际的空白中只余一点鲜红。
眸光越过她,看向桌面,就见那里摆着两盏茶。
她的面前一盏,而对面一盏。
容凤笙一惊,刚要将那盏子收走,便被他抢先了一步。
少年探出清隽的手腕,摸了摸杯身,还是温热的。
容凤笙喉咙一紧,就见他松开手,杯盏滚落在地,茶水漫过脚边。
他缓缓地握紧了手指,面色依旧温和,唇角的笑意,也堪称温柔。
语气却有些低沉。
“谁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今天晚了,评论发十个红包!=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