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经文
回去的马车上,南珺喋喋不休,“说不过便把人打成宦党,引天下名士群起而攻之,可笑!
沅邵一个大男人,居然比吴皇后更像韦皇后!嫉人善妒,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云谏等他发泄得差不多,才缓缓宽慰道,“人无完人,沅氏不一定全都是如此。”
“沅氏名声最大便是沅邵,嫡长二人尽是守中之辈,就算德行不亏,也不是成大事之才。”
话音未落,马车骤然一顿,随后慢慢停下。
驾车的仆从的声音从帘帐外传来,“南君,不小心惊扰了一位士君,未曾受伤。”
二人掀帘一看,已经回到了城郊区域。天光大亮,商队出行,本就狭窄的道路更加拥挤。
他们的马车本想避让,不曾想撞倒了一位士子。
几卷竹简滚落在泥泞的路上,士子忙追着去捡,跪坐在地上,用宽大的衣袖擦去染上竹简的泥土。
面容沉静,眉间尚有几分郁郁之色,但眼神明亮,杳杳如星。
“抱歉抱歉,有没有受伤?”南珺忙下车去帮忙,把他扶了起来。
士子眼中似乎只有那两卷竹简,完全不在意地摆摆手,抱着脏污的竹简就想离开。
“诶!士君,先别走!你的手上都擦伤了,是我们的罪过。
我们就住在附近,不如先来上些药。我们也可以帮你清理竹简,如何?”南珺拦下劝说道。
此人眼中满是对竹简的珍视,就算学识一般,也可称作士子。
哪像之前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怕是连诗三百都没读过吧!
士子犹豫一番,“只是一点小伤,不必了。”
“哪里是小伤啊!士君行色匆匆,对竹简视若珍宝,怕是借来着急摘抄镌刻。手上受伤,日夜不见好,岂不是耽搁了。”
果然一击便中,士子更加犹豫不决,片刻后,拱手叹道,“有劳二位士君。在下佩颖佩长德。”
两人也拱手回礼,相互介绍。把人请回梧桐雨,处理了伤口后,南珺拿起竹简,惊异道,“易?”另一卷是儒学先贤所著的《十翼》,专为经文释义的。
“此卷晦涩难懂,为经文之首。只藏在儒道两门世家,平日与儒道士子谈及,往往不得一二。
怪不得长德如此珍视,若是换了我,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南珺家里有一卷,但没有注释。年少时赌气,硬生生读过背过,至今不解其意。
“家中学法,只闻其名,未曾见过此文。一时失态。”佩颖有些脸红,长袖半遮面。
南珺小心地清理着竹简上的泥土污渍,一边好奇地问道,“长德从何处得借此卷,等长德刻阅完,我也要上门求借,细细品读才是。”
“便是玉芙蓉的荀仲达,他从荀公那里借来,我又趁机借阅罢了。仲达见我生活困顿,举荐我到荀公手下做事。现在又把如此珍贵的卷文借与我,此番恩德,无以为报啊。”
原来是荀钰,荀氏儒家正统名门,有此卷及注释,合情合理。南珺点点头,无意间问道,“长德士出名门,为何会困顿拮据?”
“说来遭人耻笑,我一开始仰慕沅氏清名,前去投靠,”南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停下手中的工作专心听佩颖说。
云谏也转头倾听,靠近了几分。
“不曾想沅邵听信谗言,不仅把我赶走,还辱骂一番,让我在京城身败名裂。与沅氏交好的官员不敢收留我,当时荀公又不见客,投靠无门,日日在城郊耗费钱财。
我想着没钱了便回老家卓州,没想到峰回路转,遇见了刚入京不久的荀君。”
佩颖愤愤不平,又说起当初和荀钰说的那件事。沅邵纠集朝臣逼迫陛下出面,表面上打压宦官气焰,实则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
“我就知道!”南珺一拍手,也被引起几分不满,和佩颖说起今日去拜见沅氏的事。
“胡言乱语!”佩颖愤恨地一拍大腿,“楚襄王日日求见不假,不过是为了求陛下,往光禄勋里塞些外戚的人。
事情没完成,回去皇后打了楚襄王一顿,这才生病的。”
什么孝心,什么收买宦官赶走楚襄王,通通都是谎话。
两人同时面露异色,南珺只有愤怒。云谏却是一脸受骗的悔恨郁闷。
“沅邵便是见你们初来乍到,对情势不甚清楚,以此哄骗你们以清白的身份进入光禄勋,为他们所用。
若是失败,便扣上宦党的帽子,排除异己。”佩颖叹息总结道。
京城党争已经愈演愈烈,已经到了非黑即白的程度。
“张凯回来了,可要接见?”今日正好是林威轮值,他跪在帘帐外,轻声提醒道。
“进。”一道清亮的声线,明显不是陛下。跪坐在塌下,隐隐绰绰,恍若幻影。
张凯在门口远远见林威点了头,紧张地整理一番服饰,这才轻声慢步地走进去。
“陛下万安,”大拜叩礼,里面没有分毫动静。
张凯心中忐忑,实在受不了死寂沉沉的压力,跪着便开始报告,“凉州嘉易已经找到,这是三个月的审查记录。”
林威上前接过,双手放到了塌下的矮桌上。那里堆着一沓丝绢竹简片,已有朱笔批复的颜色。
“此人乃齐朝嘉谊之后,祖籍幽州姑臧县。其父曾任轻骑将军,卸任徙居姑臧;兄长嘉彩,白身。
曾举孝廉,因病返家。途中遭凉军裹挟,流离失所,入了凉州地界。
因能断文识字,在军中做了文官。几次献策得胜后,迅速升为马将军的左膀右臂。
此次征召便是马将军马巍从中作梗,扣下嘉易不予放人。这才耽搁了时候,好在如今已然逃出险境,定能准时上任。”
嘉易还在西北,张凯一到军营便昼夜不停地赶路,先一步回了京城。
一只苍白的手从素白的帐帘里掀开,只拿了最顶上一卷轻飘飘的丝文。许久才听到答复,“做的不错,回去休息吧。”
“谢殿下。”张凯用已经被汗沾湿的衣袖,抖着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起身的时候差点摔倒,好在林威扶了他一把。
两人走到安泰宫外,轻轻关上宫门,这才敢小声说话,“林姑娘和三位议郎都在西北呢,什么时候回来任职,你可要早些寄信过去。不要耽误了。”
“还没到时候,放心吧。”林威点点头,两人离宫门远了几步。
“陛下今日怎么一言不发,难道病情又加重了?”
要是和陛下禀报还好些,张凯胡乱擦了擦脸。明明殿下温温柔柔的,但就是很可怕,比皇后那边都可怕。
“最近陛下白日多眠,怕是睡着了。”
“御医怎么说?”
“老样子。”
两人背着手随意聊了会儿。张凯连日奔波,实在受不住,先行告辞了。
林威远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宫墙掩映之中,这才缓缓转身,回到了安泰宫内。
“刚刚是谁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