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祭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永远成了南柯与韩冰之间的秘密,从那以后,韩冰没有再说过话,而南柯,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南柯犹如一个委屈的孩子,在韩冰温柔的关心中,彻底的卸下了成年人的伪装,他先是试着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之后嘴唇就在用力的挣扎下开始抖动,整个面部的肌肉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抽动,南柯先是抽泣着,再到控制不住的哭泣,最后南柯嚎啕大哭,大哭的时间持续了很久,韩冰始终没有说话,南柯开始的浑然忘我,到后来情绪稍缓和一些,还是能够听到韩冰那浅浅的呼吸声,他知道,韩冰一直都在听他倾诉,没有打断与安慰,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南柯,只是需要一个肩膀而已。
南柯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听着手机话筒中的呼吸声,想了想还是挂断了电话,当然,那一刻的韩冰,也是嫣然一笑,并且按压了一下眼角,擦拭掉了那些为南柯与田梦梦故事的感动。
南柯将车窗按下,点燃了一根香烟,任由冷风吹干眼泪,随着天空中划过的一声鸟鸣,南柯意识到,是该告一段落了,自己本就是一个南飞的鸟儿,短暂的停留之后,还是要投入自己现实的生活之中,回忆虽然美,总是要挣扎着走出去才行。
南柯很早就回了家,至于那些坏小子后来做了什么,南柯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他那天晚上,陪妈妈聊了很久,除了日后的打算,也聊到了自己圆梦的事情,妈妈很开明,当然也说出了同样关心的话,圆了梦就要往前看了,但凡走错了,就会失去眼前所有一切的美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南柯就出门到了一家祭祀用品店,买了许多的东西,顺便买了两个鲜花制成的花篮,随后叫上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西郊外的顺德公墓,南柯准备去祭祀自己的外公外婆,同时他也想静一静,于是他没有叫任何人陪同前往,甚至在出租车行驶的过程之中,也关掉了手机。
外公去世的早,南柯为了给外婆作伴,很小就一直住在外婆家,故而跟外婆的感情也最深,外婆是南柯认为最有智慧的人,外婆在世的时候,无论什么事,南柯都要跟外婆商量,听他用人生智慧,将一件件南柯认为的困惑,拆解成许多的微不足道,南柯的智慧就是由外婆开蒙的,故而才有了南柯人生的第二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愣头青无疑,天不怕地不怕,做事不计后果,直到一点点的开窍,南柯的聪明也转换成了智慧,做事再也不会冲动,相反甚至理智的有些过头,外婆的决定永远都是对的,包括南柯在北京得到的一切,也都与这个外婆息息相关。
事情很多,挑两件能够造成南柯人生转折的大事来说,第一,就是进京的决定,当时南柯的妈妈觉得孩子脾气不好,一个人外出务工很容易惹事,或者误入歧途,可外婆的说法却是,我外孙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肯定,他去外地会有出息,并且不会惹事,南柯做到了,进京十几年,南柯没有一次冲动的与人发生冲突。
第二就是,南柯与红玉认识三年了,红玉的父母也担心这个东北的小伙,日后会离开京城,带自己的女儿去到他们不了解的,心中和他人口中的蛮荒之地,故而隔三岔五的给红玉施压,想要问清楚南柯日后定居京城的意向如何,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是否愿意买房定居,当时京城的房子虽说没有后来的那么离谱,可也比自家的县城要高上许多倍,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南柯的父母迫于经济压力,都认为不是时机,南柯的外婆却为南柯力排众议,带着南柯的妈妈,一点点的为南柯筹措房屋的首付款,才有了南柯在京城买了房,结婚定居的美好生活。
南柯06年与红玉结婚,除了京城双方公司的请客以外,也去了红玉的家乡办了婚宴,要说最最隆重的,还是南柯老家办的婚礼,东北的婚宴大同小异,包桌办酒席的费用也都差不多,当年还没有现在这么攀比浪费,可当年攀比的却是谁家的婚宴来的宾客多,这才是一家人的人缘好坏的试金石,当时除了各部门领导家的婚丧嫁娶以外,普通老百姓的婚宴,二十桌算是个分水岭,以上则有面子,以下则招致人的背后指点。
当时南柯的外婆与妈妈,提前半年就为南柯开始慢慢准备了,装修了婚房,置办了许多婚庆用品,印发了请柬,甚至逐个人电话通知,南柯的外婆和妈妈用一生积累的好人缘,最后创造了奇迹,当时南柯的婚礼,到场的宾客足有四十六桌之多,而且好多桌都有超编的情况发生,四十桌以上的婚宴时有发生,那为什么要说南柯的婚礼是个奇迹呢?则是因为红玉家的亲戚都没有来,只有南柯单方面的亲朋好友就达到了这个惊人的数量。
南柯婚礼很完美,很热闹,收获了所有人的祝福,在之后,南柯回京继续打拼,而外婆在家里也有了营生,几乎每天都会看一遍南柯结婚时候的录像,这个录像很珍贵,当时影像中的许多人现在都已经作古,对于外婆的宝贵之处,是因为这是他最最疼爱的外孙的婚礼,另外也是他作为总制片人的一部佳作。
南柯当年回家的诱惑,就是要看望外婆,外婆身体不好,随着一年一年的时间推移,南柯最担心的就是那一天,他每年回家,会给外婆带好多吃的用的,还有外婆最喜欢的京城布鞋,并且塞给外婆自己攒下的钱,南柯当时认为,尽孝还是趁早,怕留遗憾。
直到07年的一次,家里的姑姑来京城做客,意外说走了嘴,南柯才意识到,家里的所有人都隐瞒着自己,关于外婆的死讯,南柯那次哭了很久,伤心的程度,跟前一天ktv门口时候的嚎啕大哭差不多,都是永远离开人生挚爱的绝望与不甘,可同样也无法挽回什么,光阴不就是要偷走你所有的东西么?也要偷走所有你在乎的人,绝望才是新生,新生注定要走向结束,周而复始。
南柯问妈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外婆病危的消息,妈妈说:你外婆走的很急,来不及告诉你,即便告诉了你,你回来也不过只是看到外婆的遗容而已,你的同学和朋友忙前忙后的,把你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这个孝心要记在你的头上,日后你跟他们好好交往,别亏待朋友!
如今这个时间,并非中国传统的祭祀日,故而公墓之中几乎没有人,汽车行至到没有路的时候,南柯下了车,公墓在进行着修缮工作,大的工程车,将公墓大门前的一大片道路压坏,导致积蓄了雨水,不得不绕着相对泥泞的土路前行,泥巴粘合力很强,吸附在南柯的鞋底,使得他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所幸,南柯今天穿的很多,做好了长时间户外驻留的打算。
跟公墓的门卫打好了招呼,南柯凭借着记忆,沿着甬路朝着外婆的墓碑走去,一直走到了公墓的最北边,总算在许多墓碑之中看到了外婆的名字,南柯走过去,将墓碑前面的尘土以及落叶清理干净,又将祭祀用品,水果糕点,以及花篮有序的摆放在外婆、外公的墓碑前面,南柯用湿巾将坟前的香炉擦的一尘不染,随后伸手在兜里拿出了烟盒,抽出了三根中华香烟,一起放在嘴巴里,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一大团的烟雾与哈气,将南柯的头短暂的包裹,又弥漫到了天空之中,南柯看着墓碑,嘴里喃喃的说道:外婆、外公,小胖回来看你们了。
小胖当然就是南柯的小名,也是两位老人生前最亲昵的称呼,说完,南柯将手中的三根香烟,依次整齐的插在香炉之中,随后不顾地面的潮湿,直接跪在了红砖甬路之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行了大礼之后,南柯坐在了墓碑前的水泥台上,掏出了祭祀用的黄纸,抽出一张将其点燃,随后慢慢的添加,并且如同呢喃梦呓一般的讲述自己的近况,他是说给外婆听的,公私都有,像是述职与聊家常的混合体,南柯很放松,斜倚在墓碑前,头靠在墓碑上,一张一张的点燃黄纸,眼神随着腾空的纸灰而左顾右盼,一大瓶地道的高粱酒也洒在了墓碑旁的泥土之中,黄纸燃烧的温度很高,烤的南柯的脸颊热乎乎的,有些发烧,像极了躺在外婆烧热的炕头上,让人放松惬意,南柯一直唠叨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南柯被烧纸的温度与暖阳的光包裹着,仿佛真的在与一个充满智慧目光的老太太对话,同样也像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对话,南柯觉得很困,眼皮很沉,不自觉又在梦与现实的边缘上徘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