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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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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疫营内原本空旷的院子里围满了病人,他们或坐或站或斜斜靠在同伴身上,眼神里饱含对病痛的怨恨与对眼前景象的恐惧。

    院子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堆枯枝败叶垒成的干柴垛子,干柴旁边放着七八具尸体,身上有乱七八糟的刀伤。

    这些人不久前还在帐子里绝望地痛哭,最终,他们选择了反抗。

    防疫营像一个拉长死亡时间的监牢,源源不断有人进来,慢慢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膨胀变形,肉里长满了血疙瘩,最终变成一只怪物,吐血而亡,才能出去。

    他们受不了这种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狭小空间,有人终于抢过切药的大铡刀,挟持疲惫的医兵,意欲闯营。

    然后他们就被严阵以待的护卫兵砍杀了。

    剩余的病人被叫出来听训。

    韩元站在干柴旁,手放在刀柄上,以俯视的态度一一扫过这群被无数人想尽办法挽救,仍不识好歹的病人。

    他像一只猛虎,身材高大壮实,双眼炯炯有神,围着布巾,声音依然亮如洪钟,怒声吼道:“你们这群是非不分的混账东西,病了就要治,不想治就去死,别他妈叽叽歪歪把医兵们好生熬制的汤药泼撒到人家身上。”

    说完他看向不远处熬药的灶台,角落里芸娘外衫被撕烂,头发蓬乱,满脸脏污,刚刚她被愤怒的病人们撕扯着摔到地上,那人骑在她身上,双目通红地扯了她的布巾,泄恨般揪着她的头发拉扯,狰狞地泼了她满身汤药。

    好在她穿的厚,里衣并没有露出来,好在药汁不烫,不然就要毁容了。

    此刻她窝在灶台旁,身形佝偻,满脸通红,药水滴滴啦啦从她头顶往下淌,红色军装染成褐色,她咬紧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哭出声,会被人瞧出来是女的。

    韩元收回目光继续说:“别给脸不要脸,你们去打听打听,哪个部队在拔营疾行的时候会为了伤病患留下来,没把你们围起来一把火烧死就是他当将领的仁慈!”

    他绕着院子来回走,像野兽巡视领地,声音戾气满满:“我们营里的药全都给你们吃了,这是瘟疫,瘟疫,知道吗!瘟疫不死人能叫瘟疫吗?”

    那些病患本就惊惧交加,听了韩元的斥吼,当即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扔进柴堆里烧死,骇然放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没人放弃你们!”韩元是一个悍不畏死的猛汉子,他信奉男人流血不流泪,见他们哭哭啼啼,又想发火,但是猛然想起医兵曾说过,这些人得了病,情绪最为脆弱,有时病倒深处,性情大变,要好好安抚他们,于是压下怒火,用他认为的温柔声音安抚道,“军营上下奔波忙碌,又是请示朝廷遣医生携药草来援,又是去已经安顿下来的朗烨调粮供你们吃喝,还去周遭城池买药请大夫,大家都在抗击瘟疫,你们要做的就是乖乖治疗,而不是聚众闹事!人家医兵好好的,冒险伺候你们,你们倒好,东郭先生与狼啊,反咬人家一口,我军军纪就是这样的吗?”

    场上哭泣的患者听韩元话里意思,咂摸出将领们并没有放弃他们,没有用毒药闹死他们这些站都快要站不稳的累赘,紧绷的神经开始一点一点放松。

    他们其实就想要求一个心安,得了承诺,心里当下好受了些,连日病痛的折磨都连带着消下去一点,有人找回力气,回话:“不是。”

    “知道不是就好,我军军纪严明,说了病患不能随意走动,你们就要遵守纪律,不遵守的,想要闯出防疫营连累其他弟兄,”韩元猛然转过身,抽刀指向地上的一堆尸体,声音里满是严厉的警告,“下场就是这样,违纪者死!”

    他虎目圆瞪,看向每个人,病人根本受不了他眼中强烈的威压,纷纷低头不敢看他。

    但他们反而敢看地上的尸体,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刚刚还为了活命扔了药碗砸了灶台,现在却已经死的透透的。

    韩元从属下手里接过火把,高高举起,发出令人心悸的命令,他说:“烧!”

    命令下达得短促而有力,下属们抬起尸体,一一整齐放到柴堆上,他让人颂了经,给了他们最后的尊严,然后把火把丢上去,泼了油的柴火猛烈地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尸骨与干柴一起劈啪作响。

    与此同时,医兵帐子里,潘园领着巫医和梅雪海一起同新来的大夫们商讨病情。

    “雄黄雌黄祛除邪气,自古都这样用,有何不妥?”

    “杀鬼丸祛除邪毒,常用于瘟疫,有何不可?”

    “瘟疫本就是热证,清热解毒,寒药通便,毒物排出,自然病愈!”

    ……

    潘园焦头烂额,他压力很大,前所未有的大。

    杜仲都束手无策的疫病,他并不自信能压下去。可是杜仲昏迷不醒,木石门不被认可,阿海一个新兵助手没什么经验,新大夫们刚来,对现状认识不足,领头人这个千斤重担竟然落到了他身上。

    他以手扶额,不住地哀叹,他虽算不上是医中圣手,却也治愈不少病人,可是这次疫病发作快,死人多,军营还药草奇缺,任是天神下凡,也要摇摇头。

    任将军倒是带来了医,也带来了药,可是那些药他连见都没见过,谈何使用,谈何治病?

    病患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今天韩将军压下去一次,可是死的人越来越多,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生出逆反情绪?

    突破迷障的路究竟在哪里?他到底该怎么办?

    新来的四位老大夫看着坐在桌子边的潘园颓废地把额头架在手背上,满脸烦躁,愈发看不上他。

    他们本就仗着年长有经验,对年轻的游医潘园、普通乡下大夫木石门、年少的御医助手阿海有所轻视,又觉得自己口苦婆心出谋划策,却没得到相应的认同与惊喜,纷纷不甘又不屑地安静下来。

    医生们以学习名医著作为荣,而边疆偏远穷苦,名医又不往这里来,对此地了解不多,书中更是很少提及此地的药材。梅雪海学习的书册都是各地不出名的土医生们编纂的,而这几个当地名医并不是不入流的土医生,相反,他们出身高贵,师从正统名医,学的是流芳百世的名著,因此并没有发挥当地医生所长,此刻,根本不能提供有效的解决办法。

    她分析完,心中有了计划,缓慢而坚定的开口:“大夫们说的不无道理,病理是相通的,治疗方式也可以互相借鉴,但现在我们面临的难题是没有你们所需要的药材。”

    众人震惊,有一位医生喃喃问道:“任将军拉回来的不是药材吗?”

    “任将军拉回来的药材都是当地盛产的便宜药草。”梅雪海无视众人面上流露出失望,继续说,“各位名医知道了症状,想必对病证已经了然于心,那么需要什么功效的药草,你们也清楚得很,是这样吗?”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学究瞥了她一眼,说道:“此疫先是以时疫出现,只在特定的节气地点爆发,然后变成四时皆能发作的常态疫病,疫病分为瘟疫、湿疫、寒疫等,多出于湿、风、暑、燥,可杜御医已经确定,此疫非风、非寒、非暑、非湿,我们没见过这种疫病。”

    另一位附和道:“明明季节上看就是寒疫,症状上看就是热证,你们年轻人不能胡闹啊,这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冒进。”

    第三位摸摸胡子:“还是要排毒,还是要清热。”

    梅雪海问:“那我把这些药草的功效写下来,你们就能配出药方,是这样吗?”

    第四位大夫想都没想:“那是自然。”

    听到如此笃定的话语,潘园突然来了精神,猛然挺直腰背,激动问道:“阿海,你是什么意思?”

    梅雪海说:“初期治疫病,中期清热症,后期治隆强体质【1】,这是治疗疫病的通用方法,我们本着这个原则,用不同的药材来完成这个目标吧。”

    “可是,这些药能行吗?”潘园对不认识的药材多了份谨慎。

    “还有比现在更糟的处境吗?”梅雪海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新问题,最差的,不过是和现在一样,“还有一些药草,如石菖蒲、黑云香等,我看有很多,不如做成香囊,让每个人都随身佩戴,这些药草除瘟驱毒。”

    医帐里的六个男人的脸上都是犹豫,他们等着梅雪海说出一定可以的承诺,可是她没有说……

    帐子外面的火还在燃烧,新垒的灶上还在煎药,医兵们抬进来一个又一个病患,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潘园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说:“阿海你写吧,诸位大夫,请你们立马开始配药,先熬一锅试验。”

    “还有,”梅雪海看向巫医,“我知道几味药,吃了能分解血液,把好血和病血分开,如此一来,不必再担心两液混合,难以区分而降低疗效。”

    木石门眯起眼睛看向梅雪海,眼中是不可思议。

    他曾听人说过有这种神奇的东西,可是太过玄乎,他当做传奇来听的,此时突然再听人提起,说这种传说里的神药竟然存在,还要他立马上手使用,他徒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给我看看。”巫医仍然想知道神话里的药,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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