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章.各方的表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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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愚钝无能,不明世事、不谙人心,任太子至今已有八载,却毫无建树、屡次犯错,扪心自问也仅有持身端正、忠心守孝值得一提,余下皆是不足为道,深辜父皇之器重,每当思及于此,总是傀作难安……”
“……时至今日,儿臣虽有明悟,奈何已是朝中树敌无数、自身威望尽失,为时已晚、悔之莫及!儿臣左思右想,自认德不配位,经由再三考量,不敢让父皇两难、亦不敢扰乱社稷,应是主动退位……”
“……然,历朝之储君废立,必是有正当理由,或为失德、或为不孝,然儿臣向来谨守本分,从未有失德与不孝之举,若是强行退位,恐会引来朝野之非议,于父皇之天威也有损害,亦不可行,须是另寻缘由,方可有废立之事……”
“……儿臣深知,父皇不满于宗室之糜烂久矣,故而才安排儿臣调查此事,但宗室之弊深积百年,诸藩亦是妄自尊大久矣,若只是敲山震虎、点到为止,恐是治标不治本,众藩只会蛰伏一时,今后必是固态复萌,父皇之心患、朝廷之弊政依是不变……”
“……但若是惩治宗室太重,亦是多有不妥之处,不仅损伤国本、朝野动荡,亦会影响父皇之史书评价……轻重皆不可行,令人左右为难……”
“……是故,儿臣已是下定决心,以自身为弃子,趁今日之机以重典惩治违法藩王之罪责,当是不计后果、矫枉过正,彻查藩王宗室之罪行、引天下宗室之仇怨!待到各地宗室牵连愈广,必将是人心惶惶、敬畏天威,亦将是铭记教训、再不敢似往日般肆无忌惮……”
“……尔后,待到各地宗室怨气最重、恨不能将儿臣食肉寝皮之际,父皇也可趁机出手、拨乱反正,只需赦免部分宗室之罪行、恢复少数藩王之尊位,以怀柔之手段安抚人心,即可收获天下宗室之感恩戴德、亦可平息朝野之动荡……”
“……事至终末,藩王与宗室之罪行皆得严惩,少数赦免者今后数十年内必是收敛行径、不敢再犯,朝廷供养之压力亦可缓解,所查抄之不义钱粮也可造福于民,此乃善政也,可谓其一;父皇寻机拨乱反正之后,不仅是稳定朝野、尽收人望,亦可提升史书工笔之评价,被誉仁恕之君、名垂千古,可谓其二;儿臣德不配位,早该退隐,彼时已是与全体宗室为敌,百官亦是受到波及,事后必然有人弹劾儿臣欺压宗室、擅生事端,父皇也可趁机废黜儿臣,另寻合适皇子继承储君重担,进一步平息宗室与百官怨气之余,亦可保证大明江山之传承与稳固,此乃其三……”
“……彻查藩王罪责之事,于江山之稳固、于百姓之福祉、于父皇之天威,皆有大益,可谓一举三得,仅需牺牲儿臣一人而已,然儿臣早已不适合留任于储位,亦是顺水推舟,是故才有今日之举动……
“……儿臣担心父皇顾念于父子情谊,多有犹豫、错过时机,故而先行后奏……既是儿臣之最后任性,亦是儿臣之最大孝心,还望父皇能再一次宽恕儿臣,若是办成此事,总算是能为父皇有所分忧,也算是为社稷有所建树,心中再无怨悔……”
读完了朱和堉的密疏内容,赵俊臣的心情既是凝重、也是赞叹。
朱和堉这一次所施展的手段,虽然不能说是扭转乾坤,但也堪称是漂亮至极了!
现如今,随着德庆皇帝已经开始默许七皇子朱和坚公开招纳朋党、涉足前朝政务,再加上老朱家一脉相承的固执性子,朱和堉被废黜的事情已是再无可能改变,可谓是板上钉钉。
但因为这份密疏,这件事情的性质却是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原本,朱和堉失去储君之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树敌太多、屡屡闯祸,如今更是众叛亲离、威望大损,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人选,但如今随着朱和堉在这份密疏之中的主动请求废黜,情况就变成了朱和堉是为了朝廷大局的稳定、为了德庆皇帝的史书声誉,自愿牺牲了自己!
多么崇高的理由!多么感人的孝心!
同样是遭到废黜,这里面的差别可就大了。
若是前者,德庆皇帝今后就算是不满意新任的储君朱和坚、再次生出了换储心思,也绝不会重新考虑朱和堉的,但变成后者的话,今后一旦是朱和坚犯了错,德庆皇帝肯定就会回想起朱和堉的好处。
更何况,在这份密疏之中,朱和堉的字里行间里无不是透漏着自己的成长与孝心,也无不是暗示自己依然是储君太子的最佳人选,只是成熟稍晚了一些。
所以,也难怪德庆皇帝这段时间的态度会是这般奇怪了,就算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废黜朱和堉、扶持朱和坚上位,但只要是心中尚存一丝父子亲情,看过了这样一份奏疏之后,也必然是要忍不住心生犹豫吧?说不定还会生出一种愧疚情绪,只觉得是自己欠了一些耐心、亏待了朱和堉。
或许,朱和堉的这般“以退为进”的做法,是受到了赵俊臣当初的启发。
朱和堉离京之前,赵俊臣针对未来的夺嫡局势,曾为他量身制定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本质上也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就是让朱和堉在提升自身庙堂声望的前提下、不留任何话柄的主动离开储君之位,然后静静等待朱和坚登上储位之后犯下错误,再是伺机东山再起。
而朱和堉的今日表现,依然还在赵俊臣的当初计划框架之内,只不过赵俊臣的“以退为进”是针对庙堂百官,而朱和堉的“以退为进”却是针对德庆皇帝,两者结合之后无疑是效果更佳,却也让他为自己争取了一份先机!
按照赵俊臣最初的那份计划,朱和堉今后若是想要东山再起,就只能是寄望于赵俊臣的全力协助——不仅是要寄望于赵俊臣到时候会全力逼迫朱和坚犯下大错,还要寄望于赵俊臣到时候会明确带头支持他重登储位——但有了这份奏疏之后,今后一旦是德庆皇帝不再满意于朱和坚的表现,也不必需要赵俊臣的全力支持,德庆皇帝就会主动想到朱和堉。
朱和堉的这般做法,除了没有与赵俊臣事先商议之外,赵俊臣也挑不出多少毛病,但他却是挽回了与赵俊臣合作之际的部分劣势,也重新掌控了自己的部分命运。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对于朱和堉的看法,也再一次发生了悄然转变。
说根到底,赵俊臣如今愿意支持朱和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和堉在目前阶段必须要依赖自己、会受到自己的控制与影响,而赵俊臣也可以趁机引导庙堂局势走向……但若是朱和堉不再受到自己的影响与控制呢?这般情况下,自己究竟还有没有继续支持他的必要?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陷入了深思。
但下一刻,赵俊臣已经压下了心中的诸般念头,不再多想。
这种事情的利弊与发展,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理清的,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应付德庆皇帝。
看完了朱和堉的密疏之后,赵俊臣大致已经猜到了德庆皇帝的目前想法。
很显然,德庆皇帝并不打算错过这次机会,想要依照太子朱和堉的计划行事。
毕竟,根据太子朱和堉的计划,对于德庆皇帝最为有利,但与此同时,德庆皇帝见到朱和堉的孝心与成长之后,也不免有些心软,并不希望朱和堉遭遇废黜之后的下场过于不堪,在宗人府的囚禁与监管之中惨淡一生,所以就有些左右为难。
也正是因为这般左右为难的心态,德庆皇帝收到朱和堉的奏疏之后一直是迟迟没有任何表态,就是想要寻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护被废黜之后的朱和堉。
现如今,德庆皇帝显然是寻到了办法,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种种怪异表现。
此前,德庆皇帝召见众位朝廷重臣之际,只是让众位重臣观阅了朱和堉与众位藩王相互间的弹劾奏疏,却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就是为了避免众臣达成统一态度,让他今后处理朱和堉的事情留下一些余地。
诸般思索之际,赵俊臣的沉默时间不由是稍长了一些。
见到赵俊臣一直是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德庆皇帝顿时是面色一沉,冷哼道:“太子的这份密疏,究竟是不是缘于你的授意?朕问你话呢,你为何沉默不答?难道是心虚了?”
听到德庆皇帝的追问,赵俊臣终于是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还望陛下明鉴!这份密疏里的内容与臣绝没有任何干系!臣事前完全不知道太子殿下会有这般表态!陛下,您也明白,太子他与臣的关系固然是有所缓和,但这般重要的事情,太子殿下他是绝不会一味听信臣的意见的……太子对臣的信任、以及臣对太子殿下的影响,都远远没到达到这个份上!随着肖太师与赵山才的先后病逝,太子殿下他做出这般重要的决定,只会是他自己的决心已下,绝不会是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赵俊臣的这番表态,倒是极为少见的没有任何虚假,可谓是一字不假。
德庆皇帝的深沉目光紧紧盯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良久,似乎是相信了赵俊臣的解释,又似乎是全然不信,却也不再深究,只是再次问道:“那么……对于太子这份密疏之中的说法,你可有何看法?”
赵俊臣再次垂头,快声答道:“太子的这份密疏,不仅是关系到了朝廷的宗室之政,更还涉及到了储君废立之大事,臣……臣不敢有任何任何看法,一切皆由陛下乾坤独断,臣只需按照陛下旨意做事就是。”
这一次,德庆皇帝轻轻点头表示满意,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能有这般觉悟,自然是最好不过!朕这次把你单独留在御书房谈话,也正是有事情要吩咐于你!”
然后,德庆皇帝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太子他这次自请废黜的事情,朕不打算拒绝,但这件事情若是想成,到时候就必须要有一位有足够份量的朝廷重臣带头站出来弹劾太子他迫害宗室、引领庙堂的舆论走向,这件事情……朕打算交由你来负责!”
虽然是心中已经提前有了猜测,但听到德庆皇帝的旨意之后,赵俊臣依然是不由得表情一苦。
这个德庆皇帝,还真是不给人留下任何机会。
显然,德庆皇帝固然是感动于朱和堉的孝心,但他天性多疑,依然是忍不住怀疑朱和堉的这般表态乃是出于赵俊臣的主意,是一出演给他看的苦情戏,所以他就逼迫赵俊臣主动站出来领头弹劾朱和堉,这无疑是逼迫赵俊臣斩断了他与朱和堉之间逐渐修复的关系,也中断了赵俊臣今后利用朱和堉参与夺嫡之争的手段。
与此同时,赵俊臣与朱和堉化敌为友的事情已经逐渐广为人知,赵俊臣这个时候站出来带头弹劾朱和堉迫害宗室之事,在世人的眼中无疑是一种背叛盟友、反复无常的表现,这也可以打压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已经逐渐扭转的朝野声誉。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赵俊臣是这件事情的唯一人选!就像是德庆皇帝所说,弹劾太子压迫宗室的事情可谓是关系重大,领头表态之人必须要是一个庙堂之中举足轻重的重臣才行,而如今的庙堂局势之下,拥这般资格的重臣唯有三人,分别是周尚景、梁辅臣、以及赵俊臣,但以周尚景的老谋深算与威望资历,肯定是不愿意滩这潭浑水,德庆皇帝也不能逼迫于他,梁辅臣则是德庆皇帝最为信任的近臣,德庆皇帝则是不愿意让他沾惹这些麻烦,所以德庆皇帝的选择也就只剩下赵俊臣了。
说根到底,还是因为赵俊臣的权势威望依然不足,尚还没有拒绝德庆皇帝的资格,哪怕是明知道眼前是一个大坑,但若是德庆皇帝逼迫他跳下去的话,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跳下去!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却是愈发恭顺了,缓缓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臣自然是责无旁贷!等到朝会重开之后,臣一定会主动站出来、率先弹劾太子他在处理宗室之事方面的错处!”
德庆皇帝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这里面的尺寸,你要仔细考虑一下,太子他这次处理宗室的事情,固然是有些矫枉过正了,但他的初心是好的,他的孝心朕也看得见,绝不能让他到时候太过于难堪。”
赵俊臣再次说道:“臣明白分寸,陛下放心就是!”
见到赵俊臣还算识趣,德庆皇帝再次满意点头,又稍稍抚慰了赵俊臣几句,然后就表示赵俊臣可以离开御书房了。
然而,听到德庆皇帝的表示之后,赵俊臣却依然是站在原地不动,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事情要禀报。”
德庆皇帝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无奈,但他沉默片刻后,还是说道:“哦?你还有何事?说吧。”
德庆皇帝与赵俊臣都明白,妥协是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赵俊臣的权势资历固然是及不上周尚景,所以他并没有直接拒绝德庆皇帝旨意的资格,但赵俊臣依然是庙堂里仅次于周尚景的权臣,在朝堂之中也有不可或缺之处,所以他虽然是不能拒绝德庆皇帝的要求,但他已经有资格与德庆皇帝讨价还价、趁机为自己争取一部分好处了。
如今,赵俊臣表示还有事情要说,显然就是为了这般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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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的性格不似赵俊臣一般有城府善隐忍,因为某些不能描述的原因,最终还是忍无可忍与上面撕破了面皮,现在已经被调换了工作岗位……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但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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