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刮目相看
市里有规定，工作时间中午不允许喝酒，到了基层不允许喝酒。两条规定都死死的，还设了举报电话，谁都不愿往枪口上撞。
赵友亮没强求，两个年轻干部，都不到三十，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举报一下或者说多话，耽误人家前程，他也于心不忍，自掏腰包买了几瓶矿泉水。
看着满满的一桌菜，鸡鸭鱼肉全有，谈国林有些不满。“你搞这么一大桌干嘛？前几天还跟我哭穷，这才几天发财了？”
赵友亮双手搓着衣服，讪讪的笑了一下，“这些都是获救的乡亲们自发送来的。”
“那更不行了，抗险救灾确保群众生命安全，本来就是我们当干部的应该做的事，乡亲们的生活都不富裕，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干旱这一季的收成都成问题，现在把好东西拿来，让我们怎么吃得下？”谈国林站在桌边不肯坐下。
李景春怕谈国林一怒之下走人，赶紧打圆场，“谈乡长，要不这样，我们下午把这些菜按市场价折算成钱给他们送去。”
谷宇拍了拍李景春肩膀，“我知道你们村委不容易，这钱我来出，但一定要给我送到。”
赵友亮说，“谷主任，那不行，你为了救乡亲们，自己的车都损失了，哪能让你掏饭菜钱。”
谷宇摆了摆手，“两回事，你听我的，要不然我们就不吃了。”
赵友亮执拗不过，只能点头同意，“好吧。”
要说山湾村这几个村干部，人还是不错的，赵友亮五十刚出头，前两年出去打过工，腰受了点伤，干不了重活。人缘不错，去年被选为村支书。
李景春今年才四十一岁，兄弟两人，父母年岁大了，尤其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在东海市承包了一个工程，兄弟俩一商量，李景春留在家里照顾父母，弟弟每月给他一些钱。
另外还有个会计，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以前就在水泥厂当会计，水泥厂关门后，回村里当了会计，今天家里有事没来。
“赵书记，上次跟你们聊的发展经济作物的事，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谷宇是乡农办副主任，专门负责三农，两周前来过一次山湾村。
“唉，不瞒你说，我们都觉得你谈的思路很好，但问题是……”赵友亮停了下来，不说了。
“有什么顾虑和困难就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帮到忙。”谷宇边说边拿出烟，给每人发了一支。
赵友亮点着烟，抽了两口，“你也知道，村里年轻劳动力现在不足四分之一，不少人都在城里买了房，地都没人种了。上次你介绍的技术人员挺认真，说我们这里的山地适合种果树、茶叶，可是时间周期长，大伙一听就没了积极性。”
谷宇听了也没生气，“赵书记，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想想以前矿厂没停的时候，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很少，现在出去都是迫不得已，只要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谁愿意背井离乡。我们要从长计议，包括生产方式，可以尝试一下合作社模式。”
“合作社？这不又倒退回去了吗？”李景春惊讶的看着谷宇。
谈国林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看着李景春，“亏你还在城里打过工，见过世面，谷宇说的合作社是一种新型的合作生产模式，打个比喻，适合种植茶叶的地方，几户人家联合起来，统一规划，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折算出股份，获得的收益按股份分成。”
李景春惊呼，“这办法倒是可以啊，也不用把所有人都绑在土地上。”
谷宇笑了笑，“做好了还可以吸引外来投资。”
“可是那玩意需要技术的，我们不行啊。”赵友亮面露难色。
谷宇听得出来赵友亮心动了，“技术这块我负责找人帮你们培训，不复杂，年轻人一学就会。”
“山坡上如果种植了果树，还可以同时养鸡养猪放羊，一举多得多好。”谈国林看着赵友亮。
“那那些不适合种果树和茶叶的坑洼地怎么办？没人愿意合作的。”赵友亮问道，
“那些地方可以建成苗圃，现在城里都在搞绿化工程，大量需要花花草草和树苗。”谷宇回答道。
“对啊，我在东海打工的时候，去花卉市场看过，好多人都买回去放家里。”李景春一拍大腿。
赵友亮听了也不住的点头，嗯嗯的表示赞同。
李景春脑子活络，“谈乡长，跟你商量个事呗？”
“啥事？说吧，只要不是跟我要钱都好说。”
“不要钱不要钱，要人，要人可以吗？”
“要人？要谁啊？”
“请谷主任到我们这里蹲点一段时间，帮我们设计和指导一下呗。”
“你想得倒挺美啊，谷主任是乡农办的副主任，负责全乡的，蹲点到你这里了，其他村咋办？”
谷宇听了李景春的话心里挺高兴的，不是说他想来蹲点，而是他看到了希望，“赵书记，李主任，这样吧，蹲点的事不现实，只要你们愿意做，我把你们这里作为重点联系点，我有时间就过来，你们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景春开心道，“好好好。”他看向赵友亮，“书记，你说呢？”
赵友亮看着谷宇，“谷主任，那咱就说好了，不许反悔喔。”
谷宇拿起矿泉水，“来，咱以水代酒碰一下，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几个人正吃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谷主任，谷主任，还好你没走，我们帮你找到一些东西。”
说着把一个装着东西的塑料袋递给谷宇，谷宇打开一看，是自己的钱包、手机、驾驶证什么的，“你们去打捞车了？”
这时赵友亮说，“我看他们几个没啥事，就让他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谢谢，这些都挺重要，手机是不能要了，但手机卡应该没事，关键是身份证和驾照，补办起来太麻烦。”谷宇看着几样东西，很激动。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再好好检查一下，如果有重要的东西，给你送来。”中年男人高兴的走了。
吃完饭，谈国林和谷宇要去庄方村，谈国林让赵友亮一起去。临走前，谷宇和谈国林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悄悄的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元钱放在了餐盘底下，尽管钱还是湿的。
庄方村村部离山湾村村部两公里多，两村中间有个不算高的小山丘。
提前给刘老二打过电话，刘老二早早的就在村部等着，沏好了茶，还专门让人准备了水果和烟。
赵友亮跟在谈国林和谷宇的身后，见到刘老二，表情有点不自在，倒是刘老二哈哈哈的笑着拍拍赵友亮的肩膀，“老赵啊，还是你有面子啊，谈乡长来都先到你那儿。”
谈国林笑了笑，“老刘，你这是挑理喽？”
“没有没有，我哪敢挑你乡长的理啊，快请坐。”
刘老二打开一盒硬盒中华烟，每人发了一支。
谈国林点着烟抽了一口，“老刘，我们还要赶时间，就不闲聊了，这次来有三件事，说完我们就走了。”
“别介，乡长，吃完晚饭再走啊。”刘老二一脸认真的模样。
谈国林对刘老二私自填埋小渠，又要在泄洪渠上建桥，心里不满，自然没有心情和他一起吃饭。
“不了，谷宇还要回市里，明天他有安排。”
“好吧，那就请乡长指示。”
“指示谈不上，第一件事，你们这儿的灾情报给唐晓华了吧？”
“报了报了，全村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有三户人家的房子塌了，已经组织人员正在抢修，估计最晚明天就可以住进去，费用由村里负担。”
谈国林嗯的一声点了点头。“第二件事，你们两个村一大早起来就闹上了，那条小渠我也看了，确实是你们不对。”
“这事是我欠考虑，预先没有跟老赵商量，我只是寻思着那条小渠够宽，填掉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不是影响不影响的事，当初你们两家商量好的，一家出了一半地，你现在等于多占了。”
“是是是。”刘老二看着赵友亮，“要不老赵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我们两村中间的那块小山地给你们做补偿？”
“那地方寸草不生，我要它干嘛？”赵友亮明显不满意。
“你可别说没用哦，前阵子你们找人来看适合种哪些东西的，我也顺便问了他们那块地，说是可以种茶叶。”
“真的假的？”
“不信你去问，如果他们说我说谎了，你来找我，你要哪块地我给你哪块。”
“行，我同意。”
谈国林担心刘老二反悔，“那你们尽快签个土地置换协议，上报乡国土资源所。”
“没问题，明天就办。”刘老二爽快道。
刘老二的态度让谷宇吃惊不小，他甚至怀疑这个眼高于顶的刘老二今天难道变性了？
“最后一件事，水库泄洪道边上的卡车和堆放的石子是怎么回事？”
谈国林本以为刘老二会找借口，没想到刘老二接下来的一席话让他刮目相看，“谈乡长，我知道，外面有人说我家小儿子是为了去合水干活方便建这座桥，如果真要是这样的话，用不着到今天。”
“可你老刘应该知道的，泄洪道上修建工程是需要市水利局批准的。”
“我当然知道，不瞒你说，为这事我找过水利局，也找过我堂哥，我态度很明确，不是为了我儿子方便，而是为了村里的经济发展。谈乡长，你知道的，我们东面的山和合水相连，你看人家那边成片的果树林，我们这边呢，啥也没有。我去合水那边问过当地人，他们说有家公司投资承包了整片山坡，通过种植果树，水果深加工，加上树林里散养土鸡和猪羊，投资商赚得盆满钵满，当地农户也是富得流油。上周我特地去了合水找了那个投资商，谈合作，人家挺愿意，就是跟我说交通不便，如果能有座桥，同时在村里建一个深加工企业，就好了。水果讲究时效，不适合长途运输，损耗太大。所以我就想争取这个项目，我那儿子性子急，前天找人拉了两车石子，被我训了一顿，我要等水利局批准后再进行，不会乱来。”
“你这么大的事不跟乡里报告？”谈国林惊讶的看着刘老二，
“我不是不报告。”刘老二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的踩了两下，看得出来这是心里有怨气。“我知道谈乡长你是个做事的人，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了。这件事我找过乡农办主任钱玉平、办公室主任唐晓华，甚至李书记，但三个人口径一致，就三个字，不同意。全乡的人都知道李新民霸道，他不发话啥事也做不成。你上任一年不到，我也不想给你找麻烦。”
谈国林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些，李新民背后是副书记常永祥。仗着省里有人，常永祥在市里除了书记陈向东，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常永祥和副市长刘继明关系挺僵，见面就掐。按说有常永祥的照拂，李新民在市里办事应该不难，可是偏偏他儿子捣乱，上个月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喝多了，发酒疯把人打成植物人。常永祥刚四十，正是上升的年龄，想着年底换届再上一步，自然不会插手去管李新民这点破事。以至于李新民三番五次求见，常永祥就是不予理睬。主人是这种态度，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给李新民好脸色，不是闭门不见，就是见面打哈哈。
李新民是土生土长的林鹤乡人，从村支书一步步上来，在乡书记任上已经五年，根基很深，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作风。谈国林不是无原则的让步，只是来了不到一年，上任之初，欣赏他的市长许成国特地交代过，学会忍耐，切忌操之过急，先站稳脚跟。他用隐忍以求班子的团结，他清楚，过早的露出锋芒与李新民抗衡，一旦班子之间出现矛盾，市里就会调整，其中必然有一个人会被调走，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他谈国林。
这段时间李新民收敛了许多，对谈国林也客气了起来，态度不再像以前那么傲慢，但谈国林绝不会天真到李新民真的改变了，这只是表象，李新民并没有放权，事事依然要由他说了算。
想到这些，谈国林觉得一直以来自己误会了刘老二，“老刘，对不起，以前我对你有点误会。”
刘老二摆了摆手，“这不怪你，我也有责任，向你汇报少了。我看到李新民这个样子，都很少去乡里，就是偶尔去一次我也不敢跑你办公室去，怕影响你们的关系。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一个人接待你们吗？”
“你是说有人给他打小报告？”谈国林愕然的看着刘老二。
“要是有其他人在，我前面那些想法就不会说了。”
谈国林站起来，握着刘老二的手，“谢谢你的信任，你的事我会全力支持。”
刘老二知道谈国林背后是谁，有了许成国的助力，事情会容易得多。“谢谢乡长的支持。”
“刘书记挺有魄力和眼光的。”谷宇站起来，也和刘老二握了一下手。
“谷主任，我得感谢你，你请来的专家很厉害，给了我信心和勇气。”刘老二和谷宇握着的手还特意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