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归属之争
深夜，荼子归的屋子窗扉半开，似是毫不惧怕冬日严寒，妄图用凉风消散心中躁意，可他躺在床榻上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依旧入了梦魇。
窗外的大树没了繁盛的叶片，一阵风吹过，枝干在空中划出“呼呼”声，凭空飞来一只乌鸦，静悄悄地落于枝头，灵巧的脑袋朝周遭一探，最后死死盯着那扇窗不再动了，黑色眼珠极亮，又极为可怖。
突然，它的神情变得警觉起来，似乎有什么出现在了屋内，它眼珠倒映出一瞬红光，吓得它翅膀一扑腾，发出声难听的啼叫，匆匆离去。
荼缈缈正站在屋中，脸色凝重。看着榻上那人龇牙咧嘴地冒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有些担忧，难道荼子归返回人间后每夜都是这般度过的吗？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因白日里那番探看之下已能确定，煞鬼如今就是荼子归的魂魄，是一体，无法与之剥离。
她没有办法，咒起，荼子归瞬间眉头松开，昏睡了过去，也算换得了片刻安宁。
荼缈缈心里清楚，荼子归万不能出事，否则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之下，也不知道她那顽童心性的爹爹还能扛得住几回。
她思忖了半天解决此事的上策，心下有打算后，转身回了长燃殿。
此时的郁符休正在内殿批阅公牍，不知为何他手上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可即便有如此繁重公务，他却还是要跟着荼缈缈在人间与地府往返，只是静静地看着，又从不打扰。
荼缈缈立于门边，远远望向门内那个的身影。
世人都说，见着眸子就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善恶美丑，真诚与否，可荼缈缈至今都未能见到过郁符休的庐山真面目，他与旁人疏离、冷漠，却又总能明白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每一次办案他从不插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每一次，又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刻无法自控，失了分寸。
即便他目覆白绸，一举一动中依旧藏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傲然风骨，并不像地府中一位小小判官身份便可压制住的气度，以及他这从不用去阎罗殿述职，也从不与除她以外的下属打交道的作风，隐隐约约都透着股违和之感。
“怎么不进来。”
荼缈缈思绪飘了老远，突然被郁符休清冷的声音一把拽了回来，有些讪讪地入了门，站定在郁符休桌前。
她还是拿出了最恭敬的那套姿态来请求郁符休：“郁总判，下官有一事相求。”
郁符休袖一挥，收起了公牍卷宗，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小声说道“太生分了”，有几分抱怨的意味。
荼缈缈在这刹那突然意识到，郁符休从未对她表现过上位者的姿态，一次次被她否定依旧十分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又听他轻轻开了口：“是荼子归的事吗？”
荼缈缈抬头试图从那白绸下瞧一眼他的双眸，可并未能如愿，她只得点了点头：“我身上怨气与煞气太重，无法直接入荼子归的梦中，我想请你，帮帮我。”
“嗯，”郁符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想了想，“你刚刚去人间，想必已经发现他极为痛苦，使之昏迷了吧？”
荼缈缈颔首表示认同，郁符休继续开了口：“荼老爷子若会发现荼子归再次陷入昏迷，定会请人来府中看病，但你我都知道，此乃无用之举。所以，明早我们得赶在荼老爷子外出请医前，以医者身份，上门。”
他看着荼缈缈很是认真，计划也相当周全：“届时，我来入荼子归的梦将他领出来，你了解荼老爷，可留在人间多宽慰他几句。”
他停了停，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荼缈缈的头顶，再开口时语气像是哄小孩一般，温柔万分，只一瞬，便将她的不安与焦急一点一点慢慢抚平。
“别担心，有我在。”
“受你所托，必将达成你所愿，你愿意相信我吗？”郁符休声如温玉，再不像寻常那般清冷，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计划周全，考量缜密。不可否认，郁符休在这一刻让荼缈缈根本无法抗拒，那种熟悉的感觉徒然而生，让她十分安心，点了点头说：“好。”
这一夜，她果然又入梦境了。
熟悉的场景中除开神荼和郁垒两位大人，还多了两身影，一紫一白。
“可否出发了？”与郁符休一般模样的男子立于门边语气淡淡，语气听不出催促。
“等等，等等，”与荼缈缈一般模样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今日她没有穿一身红衣，而是换了件较为素净的槿紫色衣裳，与门边那穿着水色灰蓝常服，正在与她说话的男子十分相配。
她笑着凑近到他跟前，眉眼弯弯：“阿休，你看我们两今日的打扮，可像一对寻常夫妻？”
这话着实直接，即便她日日都是这般性格，郁符休还是无法坦然面对，他将头微微一偏，忍住不由自主望向她的目光：“莫要闹了。”
“知道了知道了，”荼缈笑得很开心，不再打趣他，她一边走一边挽起一头青丝，回头又朝已化成人形的灵蝶招呼道，“祀蝶，此番我们去人间一段时日，你与於檡务必照顾好度朔山的生灵，不可有分毫差错，明白吗？”
祀蝶无法跟着一块前行，此刻正满脸遗憾地听从着荼缈缈的安排，委屈地点了点头：“主人，没有祀蝶在你身边，你得照顾好自己。”
“好啦好啦，别哭丧着脸，”她将目光挪向站在祀蝶身边的小白虎，他一脸懵懂，只会听从郁符休之命，乖巧地立于一旁一声不吭，荼缈打趣道，“你学学於檡。”
祀蝶一跺脚：“主人！这呆子哪里能与我一般对您体贴！”
祀蝶自出生起就被荼缈选定来了度朔山，也算得上是荼缈一手养大的，有些雏鸟情节也很正常。她至今还未曾与荼缈分别过，这会儿是有些离别的难舍，荼缈自然知道，她安抚道：“乖，等主人回来，给你带些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祀蝶只是嘴上这般喊喊，心中也是知晓此次入人间定有要事，作为一只懂事的神使，只需替主人分忧而非给她徒增烦恼，想通了便也就乖乖地点了点头：“主人您放心，有我在，定会将度朔山上下打理得妥妥贴贴。”
“那就拜托你啦。”得了她的答复，荼缈捏捏她的脸，转身向郁符休走去。
自盘古神开天后，创世真神逐渐苏醒，所造万灵也随着年月在不断修炼成形。凡间由女娲神缔造而成，如今正值炎黄在位为帝，世间万物繁荣生长，而鬼怪也不例外。
鬼怪横行，四处作乱，神荼、郁垒作为真神其一，务必担起重责，受酆都大帝之命前往人间荡平祸乱。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出度朔山，化了人形，二人走在街头却忽略了自己格外出众的相貌，不经意间便在人群中引来了阵阵瞩目与骚动。
荼缈却并不在意，她对人间之事很是好奇，无论是提着锄头在街头路过的人，还是一旁叮叮咚咚敲打着铁器的人，亦或是在路旁与人换着吃食的人，都让荼缈觉得有趣，四处张望个不停。
然而身旁的郁符休依旧淡然自若，目不斜视地问道：“为何我们要白日来人间。”
“探访。”荼缈答得理所当然。
他们这默契，简直如同与生俱来一般，只两字，郁符休就明白了荼缈所言。鬼怪白日并不出没，即便是夜里，想抓住他们也并不难，重要的是弄清楚为何而乱，彻底解决了此事。
就在他们二人各怀心思漫步街头，意外却发生了。
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一女子拦住了去路，不发一言朝着郁符休怀中直直扔来一果子，说时迟那时快，荼缈手一伸，眼疾手快将其一把拦截握在了手中，两人与之对视。
只见那女子毫不客气走了过来，朝着郁符休十分认真说道：“我心悦于你，随我回家。”
“？”
“？”
听了这言辞，郁符休皱起了眉，刚想无视地迅速捏个诀使其定在原地随之离去，荼缈却饶有兴致地与她搭上了话，生生止住了郁符休几欲离开的脚步。
“姑娘，他是我的，”郁符休眸光一垂，朝她望了过去，又听她毫不避讳地说道，“不过你这行为，我很欣赏。”
女子闻言反倒怒了，声音洪亮：“谁要你欣赏不欣赏，这男子可是所属你？说吧，你要用什么才愿意将他换给我。”
荼缈哪里能想到，现下的人间正处于民风淳朴之期，女子为尊，喜欢谁就能朝谁扔果子，若男子应允便可接下，此事即刻达成。她无比庆幸自己接得快，不然郁符休着糊里糊涂的成了别人的，那她可不干！
第一次见着如此新奇之事，荼缈却起了玩心开问道：“你能拿什么与我换？”
那女子要带走郁符休的时候他没生气，此时听见荼缈的话，他却脸色一沉，周身骤然多了几分寒气，显而易见的，他心情不太好。
女子相当直白：“他长得好看，我家财丰厚你想要什么我都与你换。”
随着他们的交谈，就这一会儿，周围已经围上来了一群人，荼缈缈打耳一听，居然都是在窃窃私语着郁符休有多俊朗，对此她很是认同，得意得全然忽略了还有对她的赞叹之声。
她轻轻笑了声，抬头望了眼郁符休，突然伸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再一挽，十指紧扣，郁符休第一次清楚感受到了女子的柔软与细细体温。
他猛然一怔，脸上兀地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一时之间忘了撤回手，低头避过了荼缈缈灼灼眼神，假装不在意，眸光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交握的十指。
此刻，耳边传来了她不掩愉悦的清亮嗓音，振振有词：“我只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