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以爱为名的掠夺
纸巾被一张一张递到女孩手中，却又马上被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愤怒的父亲眼望着痛哭的女孩，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默默的站起身来，想要去安抚女儿的情绪，就像小时候女儿每次摔倒时那样，可却又在最后一秒缩了回手掌。
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呢？
是他一次次督促女儿要上进的时侯吗？
是他在工地只顾埋头工作，没有时间带女儿出去玩的时候吗？
是随着女儿渐渐长大，却没有母亲陪伴的时候吗？
痛苦的男人胀红了双眼，却只能将自己的手掌紧紧握住。
“妮，咱不哭了啊？”男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在会谈室响起，仿若怕惊吓到早已哭得不能自控的女孩。
“爸爸现在工地上一天能挣300块呢，咱慢慢还，最多不过两年就还清了。”
焦灼的父亲早已不在乎案件的输赢，满心满眼都是痛哭的女儿。
“爸！爸！”李丽萍却哭得更大声了，她哭喊着，声音里满是绝望。“爸，不是16万。”女孩终于抬起了脸庞，原本的精致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混乱不堪。“我还在网上帮他贷了30万。”
女孩盈满泪水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父亲。她的骄傲，她的疏离早已消失不见。
“他说做了生意就还我的，还说带我一起做生意。我真的不知道”女孩紧张地诉说着，她张望着眼，希望谁能给她回应。
可是，父亲的眼中，只有伤痛与震惊。
突然，她望向了身边的律师。
“方律师，你说过要帮我的？”她抓住方雅竹的手，紧得不能再紧，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你说过的！”
回握住女孩的手，方雅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我会帮助你的。”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咱们一起，通过法律途径来想办法。”
温度，一点一点，从交握的双手中传递了过去。
女孩的眼中，不再是绝望的死寂。父亲的神色，也没有再紧绷得如同快要爆炸的火药桶。两个人的希冀，就这样沉甸甸的，压在了方雅竹身上。
薄薄的诉状，还是搁在方方的长桌上，一如它最开始的位置。
“方雅竹，你接的什么案子？”周亚梅的咆哮声又在办公室中响起。紧跟着到来的，是她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庞。
深吸几口气，方雅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小心地斟酌着接下来中的用词，试图用最平和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难题。
“亚梅姐，这个案子我已经请示了蒋老师了。虽然案件金额不大，但全风险比例达到10的话，我们在胜诉后的律师费还是符合律所收费标准的。”
“我让你接案子了吗？”周亚梅恼怒地情绪并没有因为方雅竹的解释而有所缓解，反而愈加高涨。“连给你安排个咨询你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亚梅姐，我按您的安排做了咨询的。”
“咨询费呢？”
“律所有减免政策，如果咨询人达成委托关系的话，可以对咨询费进行减免的。我只是按照规定进行了减免。”
“减免？”周亚梅的声量抬得高高的，仿佛想让整个律所的人都听到。“你这个完全打不赢的官司，还签个全风险代理，你去哪里收律师费？你跟我说？啊？说啊？去哪里收律师费？”
周亚梅完全没有想到，方雅竹这个看似懦弱的软柿子竟然给自己摆了这么一手。收案虽然是律师的业务，可她这行政主管需要对律所的营运负责。这种眼见必输的案件，不仅败声誉还无钱可挣。
是否挣钱是方雅竹个人的事，是她团队的事。可方雅竹这算什么，把自己的安排当耳旁风。刚执业的小菜鸟，就不把自己这个行政主管放到眼里，这里想要将自己的军吗？
周围人的目光早已被两人的争执吸引了过来。打量的、看笑话的、知情或不知情的，各色人等眼色不一，面色不同，都在观望着这场办公室的闹剧。
眼见着不远处合伙人办公室依稀推开的玻璃门，周亚梅不得不把心中的火气压了再压。
她放低了音量，将身体压向方雅竹一边，耳语般说道。“方雅竹，你不要以为有蒋律给你撑腰就可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律所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你这种对律所毫无益处的废物，迟早会被踢出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当周亚梅的身影终于走出公共办公区，方雅竹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惹她了？”李博关心的话语从不远处飘了过来。
看着关心自己的同事，方雅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就是一个普通案子。她让我做咨询的，我用全风险给接了下来。”
“这不好事吗？给律所创收难道不好？”
“嗯案子有点难度。”方雅竹抿了抿嘴，不忍心辜负同事的好意，“根据当事人现有的描述，可能很难有证据支持我们。”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的头不由得越埋越低。
“喂！怎么了？”李博笑着眨了眨眼，“这可不像你，你不是连认罪的法援都给扳回来的强硬派吗？”
李博挤眉弄眼的奇怪表情，果真舒缓了方雅竹的情绪。
将几缕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方雅竹笑望着眼前的同事，莫明地开心起来，反正事情不可能更糟了，不是吗？
她腼腆地笑着，眼睛勾勒出温柔的弧度。“谢谢你，李博。”
“别光说不练啊，你可还欠我一顿饭呢？”李博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心中满是好奇。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全身都透露着脆弱的女孩子，却偏偏一直在做着坚强的事。李博很想知道，在这副交织着脆弱与坚强的面容下，隐藏着一颗怎样的灵魂。
女孩的身影早已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每天到律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对面的办公桌是否空着。每天看见女孩的笑脸，就仿佛是看见了晴天。
这种久违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以至于李博都回想不起来之前的几段感情是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结束的。
可悲的是，他的每次示好都被女孩当做了同事的善意。
“嗯，晚上请你吃饭。”
回应过小伙伴，方雅竹将全部心神，重新收回到新接的案子上。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低头刹那间，对面眼神中的黯然。
笔记、思维导图、要点分析方雅竹徇着案件的脉络，将案情逐层梳理。她要准备好每一种可能性，才能在阅卷时有的放矢，才能在被层层证据掩盖的法律事实中，寻找出真正的真相。
与庭审书记员约好了第二天阅卷，方雅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却又马上将手捂上了不听话的嘴巴。
回想起今天不停地呼气、吸气，方雅竹知道，自己的坏毛病又犯了。每当心情紧张，她就会不自觉地拉长呼吸。妹妹以前常说，不能让习惯控制自己，而必须是自己要学会控制习惯。只有控制住习惯的人，才能真正成为自己身体的主人。妹妹总是对的，她十年如一日地自律，才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优秀。
翻找出失败盒，找出记录坏习惯的小纸条，方雅竹用彩笔重重地划上星星的图案，挤满纸条的小星星，仿佛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可这又怎么样呢？一次次努力，总有成功的一天吧。即便只有一次，能够战胜一次也好。
盖上盒子，方雅竹感觉自己再一次收拾好了全部的情绪。
吃过晚饭，回到出租屋的方雅竹仍然停留在刚才抢赢付账的好心情里。
仗着身为女性的性别优势，她在餐厅里硬挤到了李博身前，抢先在柜台结了账。
泰式小火锅莫名的有些好吃。李博总是推荐着一些奇奇怪怪口味的蘸料，虽然有些很辣，有些又涩涩的，可却让自己的味蕾尝到了新鲜的滋味。
一边吃火锅，一边还听着李博那些不着边际的笑话，方雅竹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不一会儿，就看见了玻璃幕墙外的流光溢彩、灯火辉煌。
晚饭后，李博还约她看电影来着，可她却拒绝了。
摸着床头的像框，方雅竹感觉自己像一个罪人。每一分每一秒的快乐，都是从妹妹手中偷来的。自己这个罪恶的灵魂，怎么有资格，去品尝爱情的滋味。
那世界上最美的爱情，不正是被自己亲手打破的吗？
孤单的夜，似乎总是很长。
摸索出包里的手机，方雅竹拨打起那个刻在骨子里的电话号码。
又一次，电话被接通了。
又一次，对面哑然无声。
方雅竹用力地咬着嘴唇，将马上脱口而出的呼唤又咽了回去。
父亲，是会爱女儿的吧？
白天时，那位暴怒的父亲，不是在女儿闯祸后，依然想要保护女儿吗？
父亲，是会想念女儿的吧？
即使只有一点点想念，是不是，也能分给不在意的女儿一点点。
父亲，是女儿的依靠吗？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站在女儿身后。
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回应方雅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