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庭审（二）

    远望着对面辩护席上一脸坚定的女孩，公诉人卓景然不得不收回了之前的全部轻视。

    连续的追问打开了案件的局面，现在，女孩将案件的难题扔给了公诉机关。

    “卓检，这个方雅竹在庭审前还提交了一份新证据。”助理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卷宗壳里开始翻找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卓景然惊讶起来，他也加入了翻找的行列。

    “是什么证据？”

    “没注意看，庭审前这些律师都交了好些新证据，都是说什么被告在学校期间表现如何如何的。我认为不重要，就都全部放在了一起。可现在，怎么都找不到了。”助理着急起来，厚厚的几摞卷宗，被一卷卷摊开在桌上。他额前的汗珠，一粒粒滴了下来。

    一份通话记录，终于被卓景然翻到了手里。

    看着眼前的证人证言和通话记录，卓景然终于明白了方雅竹的意图，也将她所有的问题串连在了一起。

    是的，被告人不开口没有关系。证据会说话。其他被告人会说话。

    真的不能变成假的。假的也无法装成真的。

    卓景然深吸一口气，在审判长宣布休庭期间，向法庭正式提交了退回补充侦查的申请。

    是的，退侦。他输得，一败涂地，而对手，不过是一位新执业的菜鸟。

    为什么输了呢？他问自己。因为有太多案子，分身乏术？因为所有被告都已经认罪？还是因为少了份坚持的勇气？

    休庭，从暂时变成了择日再审。退回侦查已成定局。

    蒋文望向仍是一脸平静的方雅竹，不由得问出了今天他一直想问的话，“值得吗？”

    “啊？老师。”方雅竹愣愣地，她反应一向不快。

    “我是问，值得吗？所有人，连当事人自己都放弃的案子，你这样努力，值得吗？”蒋文认真地问着自己的学生，这个法律援助案件，原以为是走一遍程序了事。没想到，一个头一次参加庭审的菜鸟律师，竟然凭着一股子坚持，将一切推翻重来。

    “蒋老师，我只是觉得，法律要我们追求真相。我也只是跟着证据走，去寻找真相而已。”方雅竹的回答，似乎还是跟她人一样，一样的傻，一样的一根筋。

    蒋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提上公文包，交待学生跟上。

    “蒋老师，我做得不对吗？”方雅竹不明白老师的问题，她难道做错了，这样会使得当事人被判得更重吗？她有些后怕了。

    “没有什么不对。”蒋文望向学生，第一次正视起来，“你以后一定要记得今天所说的话，坚持今天的话。走吧，老师今天请你吃火锅。”

    方雅竹高兴起来，老师的话给了她力量。她也害怕自己的莽撞，可是，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放弃。

    “谢谢老师。”她雀跃着，脸上洋溢着光彩，整个面孔变得明亮起来。

    不出所料，退回补充侦查后不久，李威、钱志豪、毛远平、丁朗四人的供述被推翻，事实被一点点揭露出来。

    曾家诚和朱聘婷从未真正分手过。为了不被老师和家长发现，他们两人偷偷在课后约会。

    案发当日，曾家诚和朱聘婷在器材室内一时冲动发生了关系，却被李威四人意外撞见。接下来，则是一场意外的悲剧，朱聘婷在被强奸过程中，突发黄体胴破裂导致大出血，惊慌失措的四人跑出了器材室。而一直被强按在地上观看女友被伤害的曾家诚，将所有的罪过背负在了自己身上。他背着女友求医，却还是无力回天。

    失去了唯一的爱人，曾家诚封闭了自己，他想以认罪的方式，向女友忏悔。忏悔他的无能无力，忏悔他的冲动引来的兽性。

    李威四人，出于侥幸心理，串谋了证词，他们以为，同是发生了关系，曾家诚的供述无法以一敌四。殊不知，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圆谎。而他们的相互攀扯，却将彼此，扯进了更深重的罪行。

    新的审判在新证据收集后展开，而这一切，都与曾家诚无关了，检察院撤回了对他的起诉。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曾家诚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门外，他的辩护人站立在阳光下，看着沉默的少年。

    “你，为什么？”曾家诚问着，他不明白方雅竹的坚持。

    “曾家诚，法律的公正不是你一个人的公正。朱聘婷，你爱的那个女孩，她需要一个公正。”方雅竹望着眼前的少年，她不想看少年沉沦下去。

    “你的内疚不能给她安慰。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也不应该放弃自己。”

    看守所外的阳光，从来都是灼人而刺眼的，今天也不例外。

    曾家诚仰着头，泪水从双颊滑落下来。

    他不知道何时能醒。但终究，阳光，还是照进来了，不是吗？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