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证据
“方雅竹，你怎么还在办公室？”灯光稀疏的办公室里，刚放下包的李博，热情地跟方雅竹打着招呼。
抬头望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李博，方雅竹诧异不已，“还有点证据没理完。”
“我回来拿个明天开庭案件的卷宗。”李博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啊？”
“不用啊了？你想什么都写脸上呢。”顿了顿，李博继续说道，“你这性格，怎么想要做律师的？律师得喜怒不形于色。”
“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方雅竹坚持说道。
“哈哈哈。”李博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前的女孩子太可爱了，在这么个大染缸里，竟然能这么单纯。
方雅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平时也不怎么跟人争的，就像下午沐萱找自己说的乱七八糟的话，自己也只是听着，没有争。可是在这个李博面前，她想要解释解释。
“做律师最重要的是专业和努力，至于你说的什么喜怒不形于色，我认为那是慢慢练出来的，可以慢慢学。”
方雅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一脸认真。
小时候她和妹妹最喜欢里的程若晖律师了，每当程律师说“我反对”时，最帅了！
她总羡慕程律师的自信、冷静与勇敢。
妹妹却说，程律师之所以自信，是因为她足够专业。而专业，则是努力的结果。如果她们两人能一直努力，一定可以像程律师一样，帮助当事人伸张公平正义。
妹妹总是对的。所以，做律师最重要的，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妹妹说的专业和努力。
“雅竹，我只是开个玩笑。”李博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一个玩笑，竟然会让方雅竹有如此反应。
“我”尴尬的方雅竹一下子涨红了脸。她脑子里好似只有一根筋，又把别人的玩笑当真了。
“对不起，我只是以为”
“不用说对不起。你为什么道歉呢？”
方雅竹更尴尬了，她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状况。以前，只要她道歉，就可以不用再争下去。她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
“哎”把包和卷宗又重新放回桌上，李博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坐在方雅竹对面，定定地望了过去。
“方雅竹，没有错，就不用说对不起。”认真的李博，眼神格外锐利，“咱们做律师的，坚持自己没有错。就算错了还坚持，那还是没有错。”
李博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抽了呢，还是真的美色误人。哎，就当日行一善吧。终归是不忍心见这个女孩子，就这么懦懦弱弱的样子。
“如果再有人跟我刚才一样欠抽，你就再把几个字甩给他。”其实方雅竹说得没错，要做一名优秀的律师，专业和努力是最重要的。
“还是不好意思，跟你争来着。”方雅竹嚅嚅着，声音越来越小，头越埋越低。
眼见得这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了，李博见她摆在桌上的卷宗，问起了她手上的案子。
“你找到想找的破绽了吗？”他问道。
“嗯，我找到了。”说起案子，方雅竹终于捡回几分自在。她把今天做的笔记翻了出来，“我今天去找曾家诚父亲没找到，但却意外发现，曾家诚在出事前用的手机号不在自己和父亲名下，是用邻居的身份证办的。”
她把电信通话详单递给了李博。
“根据这份通话记录，案发当日曾家诚只给受害人朱聘婷打过电话，根本没有与其他4人联系过。毛远军的供述‘都是他电话喊的，后来做那事也是他起的头。\""前半句根本就对不上。曾家诚当天，不可能给他们打过电话。”
方雅竹越说越认真，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李博看着眼前女孩的变化，暗暗地点了点头，“方雅竹，你挺厉害哦。警察都没找到的证据，让你给找到了。”
有人表扬，方雅竹却没有昏头，“这个证据很重要，但还是不能直接证明他没有参与犯罪。”
她继续说道，“我去会见时，他什么也不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
“无罪推定。只有口供是孤证，不能只靠口供定案。”
“可还有dna检测呀！朱聘婷生前刚与他发生了关系，再加上其他人的供述，我的推论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那你放弃了？准备做有罪或罪轻辩护？”
“不，这件事不是曾家诚干的，他不应当背负这份罪责。”
方雅竹与李博讨论起案情来，就像小时候她与妹妹一样，“你知道吗，李博？邻居告诉我，这些年，曾家诚挨了赌鬼爸爸好多打，却仍然努力生活，还爱学习。我不相信一个努力求生存、求上进的人，会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行。如果他没有犯罪，就不应当背负这些。他那么年轻，应当有美好的未来。”
应当有美好的未来，就像妹妹期待那样。
方雅竹总觉得，曾家诚所谓的承认犯罪另有隐情。他的供述只有一句“是我杀了她”，就再无其它。连争辩都不争辩一句，就跟当年自责的自己一样。
妹妹走的时候，她天天自责，所有人都说她是杀人犯，她也认为自己是杀人犯。如果曾家诚跟她一样，因为意外的过错而连累女友遇害，那么曾家诚是不是跟她当年一样，后悔得想要死掉。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会见时她见到的曾家诚，眼里的绝望，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她不相信那些相互矛盾的证据和证言。
“我想试一试。明天我把证据交一份去检察院，上次那位检察官说，如果我有发现，可以去找他。”方雅竹望向李博的眼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想找一些赞同与支持，“我还要给看守所打电话约时间，我想再见见曾家诚。”
她越说越顺，自己也觉得似乎挺有道理的的。
“嗯，好主意。”李博如了她的意，说出了她想听的答案，“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对吧？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大餐，今天兑现怎么样？”
话题转得太快，方雅竹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懵懂的样子，好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莫明有些可爱。
“怎么，原来说请我大餐是说着玩儿的？”
“没有，没有。”方雅竹连连摆手，她着急地收着桌上的东西，“今天就请，如果你还没有吃晚饭的话。”
“为了我的大餐，我也得帮你快点才行。”李博把手上的证据，递回给方雅竹。
有了他的帮助，方雅竹很快收拾好了办公桌。
“烤肉怎么样？她们说办公室旁边商场有家网红烤肉。”方雅竹边走边建议，她想好好感谢新同事，
“你不怕我把你钱包吃空吗？”
办公室的灯全部暗了下来，两个影子，越走越远。
可最后，两人没能吃成网红烤肉。人太多了，两个饿肚子的人选择了路边的烧烤摊。方雅竹也没能付账，她没有抢过动作快的李博。按李博说的，方雅竹得请下顿大餐才行。如果只是路边摊，他就太亏了。
直到回到出租屋，方雅竹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从执业开始的每一天，都好累好累。
被指控犯了重罪的曾家诚，原来是邻居眼中的乖小孩。从小遭受父亲虐待的他，在女友去世后，该是多么地绝望啊？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他才认下了并未犯下的罪行？
方雅竹问着自己，凭自己这个菜鸟，能不能救下他？
雅林，雅林。
她呼唤着妹妹，想要借一些力量。
雅林，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努力，一定会找到答案。不放弃，希望可能就在某个角落里藏着。
可是雅林，你能做到，我能吗？
方雅竹将自己埋在枕头里。
越努力，她越能看到自己与妹妹的差距。
越往前走，她越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妹妹的未来。
而沐萱所说的“关系”，也像一根刺，把她刺得遍体鳞伤。
或许一开始，她进律所时不知道。可后来蒋老师的关照、行政主管的敌意、同事的看不起，都让她慢慢认识到，以她的三本学历、5次过司考的成绩，蒋老师是看不上的。
是有人帮了她。
但是，她能拒绝吗？
不，她不能。
做律师，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梦想。
这是妹妹和她，一起许下的心愿。
即使所有人看不起，即使这条路满是荆棘，她也得走下去，跪着也得跪下去。
她，没得选。
她也想变得优秀，也想做出让人赞许的事。可是，第一天，每一步，都好难好难。
可是，再难也不能放弃啊。
即使只有一点点，进步一点点，也可以的。
至少，自己不能辜负，辜负了将命换给自己的妹妹。
咬了咬唇，方雅竹将内心的所有懦弱与担心收了起来。
她拿起枕边的刑事案例集，调好台灯，坐到了书桌前，继续今天未完成的学习。
高高的一摞笔记本，堆满了她的书桌，一本又一本，充实着她满是空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