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执业第一天
“雅林，是你吗？”
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方雅竹摸索着不断前行。她试图用手拨开眼前这些恼人的东西，找到梦寐以求的身影。
“雅林，你出来好不好？你知道吗？我昨天拿到律师执业证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在寂静的空间里四处回荡。
“雅林，真的！真的！你看，我的律师执业证！”
她打开褐色的小本子，在迷雾中挥舞个不停。
随着她的不断前行，迷雾终于渐渐稀散。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俏生生地站立在陡俏的悬崖尖上。
“雅林，你快过来，那里危险。”
她想要拉回妹妹，伸出手去，却只触摸到冰凉的空气。
“雅林，你连拥抱，都不能给我一个吗？”
雅林仍然笑意宴宴，眼神中满是温暖。
收回不该有的奢望，方雅竹将心神集中在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想要将对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好久不曾梦到过妹妹了，她害怕，有一天会记不清妹妹的样子。
她兴奋地与妹妹分享着好消息，“雅林，你知道吗？因为我考了5次才过司考，好多律所都不愿意要我。但就像你说的，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我不停去试，终于让现在的师傅收留了我。”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在优秀的妹妹面前炫耀自己，“好多同年级的律师伙伴都跟你一样，是各个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只有我一个是三本毕业的。”
“但是，我会努力的，连你的份一起，努力实现咱们俩的梦想！”
雅林站在峭壁上，一动不动，笑容却更加温和起来。
“雅林，你经常来看看我，好吗？”
她祈求着眼前的身影，眼神里满是伤痛，却又马上振作起来，说起了家中的家长里短。
“爸妈的身体都还硬朗，你不用担心。爷爷还跟以前一样，喜欢遛弯。可他现在记性不好了，奶奶不敢让他一个人出去。我上次去看他，他把我认成了你，问你怎么还不毕业。”
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眶流了出来，一会儿功夫就汇成了一条小溪。
“雅林，我们都好想你！”
再一次地，她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妹妹，却只能任由手臂穿过眼前的虚影。
“雅林，杜衡大哥从普林斯顿毕业回来了，在附属医院当外科医生。神经外科哦！传说中的外科之巅。听说他刚进医院，就被评为了院里的钻石王老五。小护士们排着队去看他，就跟咱们当年一样。”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许多琐事，从家里爸妈为了谁去洗碗争吵，再到实习时跟同事们们一起去喝的奶茶。事无巨细，点点滴滴，仿佛在跟最好的闺中密友倾吐心中无尽的秘密。
雅林一如既往地笑着，如阳光般灿烂，仿佛她们从未分开一样。
“雅林，你说，杜衡大哥是不是还在喜欢你啊？听说他一直不去参加李阿姨张罗的相亲，也从来没有女朋友。你去劝劝他好吗？别让他一个人那么孤单。”
“雅林雅林”
她不停地呓语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渐渐的，对面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迷雾也慢慢地聚拢过来。
她慌张地冲了过去，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雅林！”
当方雅竹呼喊着从梦中醒来，张眼往窗外望去，天光已经大亮了。
枕头上，满是未干的眼痕。头脑里，全是那个鲜活的身影。
深吸一口气，方雅竹匆忙去卫生间洗漱整理。
冷水浇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终于将她的理智全部唤回。今天是自己律师执业的第一天，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妹妹失望。
穿好提前熨烫整齐的职业套装，方雅竹望着穿衣镜里那个与梦中人一般无二的身影，满意地抹上了一支正红色的口红。
加油！方雅竹！她默默地给自己打气。
在同居室友不断地催促声中，方雅竹穿上新买的高跟鞋，拎着黑色的大挎包出了门。
早高峰的地铁果然是一场恶梦。在不断地推攘中，方雅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塞满罐头的沙丁鱼，泡都不带冒一下的。
终于，在一翻艰难的推挤后，方雅竹随着人流在高新站下车了。
眼看着上班时间将近，她不得不加快了赶往办公室的脚步。
地铁站外，炙热的阳光竟已挂上了头顶，往常满是共享单车的停车位，今天竟连一辆单车也没有。
方雅竹顺着街道走了过去，只要走过两个街口，就可以到事务所了。
可是，不常穿高跟鞋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穿高跟鞋走路，是一件折磨人的苦差事。
随着脚步一跨一迈，脚跟老是会磨到鞋帮的位置。可若是把重心往前挪一挪，又会蹭到脚背。就在这一磨一蹭之间，方雅竹感到双脚痛得麻木起来。肩上装了笔记本的挎包，也变得越来越沉。
还好，没有迟到。
赶着最后一分到达律所，方雅竹将挎包放到桌上，再把自己塞进了椅子里。揉了揉发酸的脚踝，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谁说当律师一定要身姿挺拔有气势的，这高跟鞋才第一天就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她一边在心底吐槽着论坛上不靠谱的新律师执业准则，一边打开笔记本，忙起工作上的事情。
正在认真。啪的一声，一盒卷宗扔到了面前。
“什么？”她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视线，望向站在桌前的身影。
“喏，案子。”行政主管周亚梅双手环抱胞胸前，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打开卷宗，一份起诉状赫然在列，“我没做过刑案。”
方雅竹连忙翻看起来。强奸致死，还是主犯，这样的重大案件，她从未参与过，更别说经手。
周亚梅浑不在意道，“法律援助。除了你，没有人有这个时间。”
“可是，这个案子被告最高可以判死刑的，必须执业三年以上的律师才能接。”
她不得不站起身来，这样的案子，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律师都不敢轻易接手，更何况于她这样才刚执业的菜鸟。这可事关人命啊！
“蒋律会给你做指导律师，案子挂你们俩名字。”堵回方雅竹的拒绝，周亚梅一脸的胜券在握。
一个三本毕业的学渣，竟然通过关系让著名的诉讼大拿蒋文律师收徒，简直是律所之耻。除了这张脸还能看点，其他还有什么优点？
外语？外语不好。
情商？人际关系几乎没有。
智商？考了五次才过司考的人，好意思有智商？
周亚梅看着眼前一脸慌乱的方雅竹，眼中不免闪过一丝快意。
捧着烫手的卷宗，方雅竹只得目送着对方高傲地转身离去。
待将手中的事情忙完一个段落，她赶快拿着卷宗去找蒋律师说明情况，却只得到一句“援助案子，照程序办就行”的答复。
从蒋律办公室出来，望着办公区内忙碌不已的众人，她突然发现，人际关系不好的自己，连想找个相熟的前辈相问都找不到。
茫茫然回到座位，她狠狠地盯着卷宗，仿佛想要将厚厚的卷宗壳，瞪出个洞来。
“扑哧”一声沉闷的声响，将她从沉沦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再瞪，它也变不出一朵花来。”
一个俊帅的西装小伙，正捧着一杯咖啡，站在饮水机前笑望着自己。
“你好，我叫李博，新来的一年级律师，贺律团队的。”
年轻小伙将右手伸了过来，递到了方雅竹面前。
握手寒喧，一番自我介绍后，李博突然放下咖啡杯，搬来个笔记本电脑，坐到了方雅竹对面。
“这里没人吧？我听说公共区域可以随便选座。”李博手脚很快，一会儿就将方雅竹对面的办公桌收拾得像模像样。几本工具书，工整地立在一边。笔筒、公文架，则是整齐地排列起来。待到一盆绿植，被他郑重其事地放到了桌上一角，整个办公区，似乎都变得清新明亮起来。
眼望着对面瞬间换新的样貌，再对比自己凌乱的桌面，方雅竹不由得感到一丝赧然。
她正在做着法条检索和案例对比，但对如何开始手中的案子，仍是毫无头绪。
突然着，电脑上的提示音响起。好友申请。
方雅竹点开申请，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同事。
李博回视着她的目光，随意地耸耸肩，“再是对面，总有说话不方便的时候，加个微信交流起来更方便。”
点击同意后，方雅竹的微信好友，终于在漫长的时间后，有了第一个除了团队以外的同事。
一阵啾啾声，几份文件从新同事的微信上传了过来。
《法律援助案件办理规定》、《法律援助案件办理细则》、《法律援助案件办理程序要点》一堆法律援助案件办理的规章、规定和具体的承办文件，从对方电脑中传了过来。
“别问我为什么？你脸上写着呢。”李博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故作成熟的打扮，并没有让方雅竹显出丝毫老气。灰色的西装，穿在普通人身上就跟抹布似的，偏偏在她身上，穿出了清冷的气息。反正不是一个团队的，走近一些又何妨。
“谢谢！”方雅竹连忙道谢，可连请顿饭的话都说不出口。
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身影，李博心中一阵好笑。见惯了学校里针锋相对、唇舌如剑的师姐师妹，眼前这位，应当算是法律界的一股清流了。
不忍见她太过为难，李博主动把话题接了过去，“这种已经准备起诉的案子，你得尽快联系检察院和法院，把所函和指定通知交过去。另外，你还得联系看守所，尽快安排会见。”
眼见李博说得头头是道，方雅竹哪敢怠慢。她拿起纸笔，快速地记录起来，不敢漏掉一点。她只知道，有人教，就赶快学。接了案子，就负责到底。
晚上，回到出租屋的方雅竹，将高跟鞋远远地扔到了墙边。扑向大床，她让自己陷进松软的枕头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雅林，我还是做不到怎么办？
她问着雅林，也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