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军训
军训从整理仪容开始。
第一天学整理宿舍。被子拉出叠豆腐干,牙刷杯子香皂盒,鞋子箱子柜子,盆盆桶桶,衣服包包,严格按一个方向摆放。该撤的撤,该拆的拆,该扔的扔。
“总之,四个字——整齐划一!”
军训大会上,领头的军官乌凶凶地吼。那声音,又粗鲁又狠。平时调皮捣蛋的学生也被吓成了鸡崽子,不敢妄动。因为开场有人就试过了,结果是被摔了个过肩摔,躺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
第二天从跑步开始。头天明明通知早上六点出发,镇上跑一圈,江边的大堤半个来回。结果天还没亮,总教官的口哨就在操场上催命一样,急促地吹响了。
然后是分管教官拿着警棒就冲进了宿舍,一边敲一边吼:“一个个慢腾腾地,搞啥子名堂!快点出门!赶不上的,一会儿操场跑10圈!”
麦麦叠好被子穿好衣服跑到操场,大队伍人影都没了。
她站在空旷的操场上,整个人都麻了。
正不知该如何,听到后面脚步声,原来是几个和她情况一样的女生。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喊声并不远,一个大一点的女生抬脚就跑:“去追!”
“站到!”一声暴喝响起,麦麦感觉自己的胆都快吓破了。
一个教官从树底下出来:“排好!”
几个女生赶紧依照高矮秩序排成一行,一动不动。
教官一边看时间,一边朝宿舍的方向望。没多久,又跑出来几个人。又过了两分钟,再出来十几个。一起二十多个,听口令排成两排,被他赶去了运动场跑圈圈。
麦麦虽然走路已经很厉害了,但跑十圈不是开玩笑的,4000米从来没人跑过,一溜儿跑到吐,教官还在后面赶。麦麦感觉自己要死了,但却不敢停下来,一路跌跌撞撞继续跑。
大部队回来时,他们还在操场上边走边跑。并被当做了反面教材来警示其他人。江雨天和水轻尘开始并没有在意,笔直地站在人群里听教官训示,目不斜视。
直到一阵骚动之后,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有人晕倒了”,那边的动静才停止。晕倒的女生被送去了医务室,大家心里都怕死了,却又无力反抗。
余下那些,被教官收队,跑了过来站在最前面。江雨天和水轻尘一眼看到麦麦,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虽然累得够呛,但好像人没事,逐松了一口气。
两人好不容易等到解散,跑过去问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脚底下起泡了。”麦麦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龇牙咧嘴地脱鞋。
水轻尘把她袜子一脱,右脚底下一个水泡亮晶晶的,没破。他屁股上一摸,摸出钥匙圈出来,用指剪钳给她剪破,抽出手绢来就给她把水泡擦干净了。麦麦要拦都没来得及,江雨天站蹲在边上,居然一点都没插上手。他看着水轻尘的手绢,笑道:“你可真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水轻尘重新要给麦麦穿袜子,麦麦抢了过去:“我自己来!”
麦麦把鞋袜穿好,江雨天和水轻尘一边一个把她扶起来。麦麦轻轻把脚落到地面,水轻尘问:“怎样?好点没有?不行就请假。”
“还请假!等下教官吃了我!”麦麦说,“没事,问题不大。走吧,去吃早饭。”
三人转身,却见秦司端着两个饭盒跑了过来,把麦麦的饭盒递给她:“你的。”麦麦接了,打开一看,稀饭和馒头,她笑问秦司:“你怎么知道我的饭盒放哪儿的?怎么认出来的?”
那时候学生的饭盒款式很少,往碗架上一摆,基本上都是那几款。
秦司打开自己的饭盒,是稀饭和自己带的盐菜。他道:“你不是刻了字么!”
麦麦看了看自己饭盒盖子上那个用刀片刻的“麦”字,笑:“你眼睛真尖!”见江雨天和水轻尘还站着,她说:“你们去呀,我和秦司就在这里吃。”
水轻尘站着不动,江雨天把他拉走了。
“水轻尘,吃完早饭来我办公室一趟。”还没走多远,他们又被神出鬼没的教导主任给截住了。水轻尘很是不解,他怎么老找他麻烦呢?!
早饭过后,他来到办公室,站在主任门前敲门。
“请进。”冯主任抬起头来见是他,又道:“把门关上。”
水轻尘更是疑惑了,怎么还把门关上呢?这是要对他用刑?心里虽然嘀咕,还是老老实实把门掩了,站到办公桌前:“冯主任,我又犯什么事了?”
冯主任瞧着他冷笑一声,道:“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嘛,知道自己爱犯事。”
水轻尘不接话,他只好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为啥子脱人家女生的袜子?”
“你这话说得真够难听的,什么叫‘脱人家女生的袜子’?她又不是别人。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那是我妹妹,妹妹!你老人家记性不好吗?这么快就忘记了?!”
“吼啥子!没得个样子!”冯主任势必要在气势上压过水轻尘,道:“可她不是你妹妹!你搞搞清楚,不要一天到晚五迷三道的!”
水轻尘觉得这教导主任就喜欢胡搅蛮缠,跟他说话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偏偏他又是教导主任,真的是……无语问苍天。他蔫蔫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我也不希望有下次,”
听到这句时,冯主任还以为他翻然悔悟了,结果他下面的话却是——“她总是多灾多难的,我希望她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多小的伤都不要有。”
“……”冯主任都呆了,望着他一个字没说出来。
见水轻尘要走,他才道:“你等一下。你这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师长在前,没有发话,你如此我行我素,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真是……没事找事嘛!水轻尘站住,右手搭在左腕上垂搭在身前,低头一副恭敬样,阴阳怪气道:“那请问您,还有什么指示?”
“你!”冯主任总能被他气到,最终还是妥协了:“我听说,江雨琴也在你们乐队?”
水轻尘老老实实地答:“是。她会拉二胡。乐队没几个人参加,大家都怕耽误学习,要不您帮忙宣传宣传,帮我们再招几个人进来?”
冯主任瞧着他冷哼一声:“你的主意打得倒好,想把我当招工的使?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忽而想到什么,问:“冯翔说他现在叫马羊,那你叫什么?”
水轻尘站得笔直,却装出一副狗腿样:“报告冯主任,我叫霸王龙。”
冯主任又冷笑一声:“合着你们搞的不是乐队,是动物园啊?”
“江雨天叫山地。”水轻尘面不改色地补充,以此证明乐队不全是“动物”。
“山地?”冯主任觉得自己牙疼,然后说:“山地上放马羊,来了一只霸王龙?”
水轻尘听了,转身就要走。他总有一种感觉,教导主任仿佛跟他有仇,时时都在监控他,随时准备抓他的小尾巴,然后再把握机会给他来上一枪。图什么?他想不通。
冯主任在他抬起的腿上野蛮地踢了一脚:“站规意!我话还没有说完!”
“那你说撒!”水轻尘语气变得毛躁:“你自己要不要回想下你都跟我说了些啥子?”
冯主任果然认真想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小题大做了。脸色缓了缓:“你们搞乐队我是赞成的,但是——,我要提醒一下你,因为你是队长。搞乐队就好好搞乐队,不要学些外面乱七八糟的恶习,尤其是抽烟喝酒打牌这些,一旦发现,大过处分!男生女生之间也要有界线,不能越过红线!”
“可以。”水轻尘答得爽快。
“特别是早恋!”冯主任重重强调。
“放心,我没那个美国时间,江雨天和夏星河也没有,其他人我会跟他们说的。不过,其他几个恐龙就算有心也没有希望。至于宁采诗,人家行长的女儿,会随便看得起谁。你尽管放心,我保证,我们在一起,全都只会专专心心搞音乐,绝不搞其他!”
水轻尘难得耐着性子分析这些,这种事情一向都是江雨天在做。要是江雨天在这儿,他决不开口。可惜,他不在,早知道让他当队长。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嫌麻烦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冯主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姑且就再信你一回。行吧,你可以走了。”
水轻尘回到教室,江雨天问:“幽灵找你做什么?”
“幽灵”是水轻尘给冯主任起的绰号,因为他总神出鬼没。
水轻尘:“让我们乐队专心搞音乐,不要染上不良恶习。”
“就这?”江雨天不信。
“还要我不要抢你妹妹。”水轻尘又说。
江雨天点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旁边有个男生笑:“全灏溪都知道你抢人家妹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们一样,是独生子女,眼红别人家兄弟姐妹。”
“我不是独生子女,我是孤儿。”水轻尘顺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说了不得当的话,赶紧住了口。江雨天看着他,故作玩笑替他化解:“没事,你要抢就抢吧!反正不让你抢好像也不行。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听你叫我一声哥,你认妹妹难道就不认我这个哥?如果这样,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你说呢?”雨天过去,压在他肩上问。
“行行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水轻尘掀开江雨天,向他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学着电影里的古惑仔小弟,道:“天哥!以后请你罩着小弟!”
“哈哈哈……”
江雨天装模作样拍拍他的肩膀说:“没问题!以后你就跟着哥混了!”
班上笑成一团,夏星河却看着他们,隐隐皱了皱眉。
这时,上课铃响起,总教官又站在旗杆底下雎雎雎雎地吹口哨:“全体集合!”
学生们鱼贯而出,下楼奔向各班位置列队。
“搞快点!”教官从来不正常说话,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乌凶凶的。
也不知道这些军官是学校从哪个军营里请来的,一个个黑不溜丢,感觉一挥手能打死几个胖子,跟电视剧里英雄可亲的形象完全不符,一点都不慈爱。
一个不对,就动手动脚,摔东西踢人。
军官踢人,比教导主任厉害多了。
冯主任踢人,多数时候都是虚晃。军官踢人,轻则跪下,重则摔倒。他们锃光瓦光的皮鞋好像是专门穿来踢人的,一脚下去,保准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那段时间,学生们觉得自己已经不是祖国的花朵了,而是教官的足球。
当然了,教官的脚也不是完全没有分寸,他们的脚只踢男生。你以为他们会怜香惜玉?那就错了。女生嘛,罚站。起步就是2小时,在最毒的太阳底下。动一下试试,加一个小时。
遭麦蚊儿咬,痒得伤心都不敢动。
每天总有两三个学生晕倒,但训练一点儿也没有因此轻减,反而越练越厉害。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各班老师随各班,灏溪的学生就排着整齐的列队在教官带领下跑出校门,沿着公路一直跑到镇上,再从下溪街跑到上溪街,然后从车站绕回来,从下溪街往灏溪大堤上跑。堤上跑一半,再调头回来,上了下溪街,往学校跑。
第一天开跑时,口号声和脚步声把学校附近和街上的人吓一大跳,以为镇上来了部队,是不是要打仗了。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还没有起床,被口号声和脚步惊醒,披了衣服起来,搓着眼睛推开窗户,在雾中看到路灯下的灏溪学生,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排着整齐划一的队伍,在穿军装的军人带领下边喊边往前跑。
那队伍密密麻麻,一截红白色,一截蓝白,像条蜿蜒的长龙,在灏溪镇的大路上向前移动。这是灏溪镇从未有过的风景,如此震撼,如此清神醒脑。
他们,精神抖擞,是这个时代的希望。
教官:“一——!二——!三——!四——!”
学生:“一——!二——!三——!四——!”
教官:“一二三四!”
学生:“一二三四!”
越喊越大声,越听越美妙。
“立正!——”教官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
“向前看!”学生听令而动。
“向右看齐!”“向右——转!”“向后——转!”
……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口令永远带着一种特别的口音。开始听着有点好笑,听着听着,反而觉得有点好听。这样一来,看那黝黑黝黑的教官,慢慢就顺眼多了。偶尔还觉得有点可爱,还有一点儿可亲。他们原来是会笑的。
他们一笑,学生们会感到暖阳在身,春风如缕,莫名生出一种幸福感。
时光一晃而过,为期两周的军训转眼结束。最后一天,进行了军训汇报表演,评了分,排了名,颁了奖。水轻尘他们班得了第一名;初一和高三一班并列第二,高二三班第三名。
教官们终于不再虎着脸,和颜悦色地表扬了学生们,对大家的军训成果表示了肯定。校长发表了一通长达十分钟的声情并茂的演讲,表达了学校对于驻校官兵们的感激之情,并由夏星河捧着一面锦旗,庄严肃穆地献给了为首的军官。学生们用热烈地掌声,送走了他们。
那时,音乐教室后面,那道围墙后面的土坎上,一片绿油油的槐树上,青幽幽的花穗儿已经露白。只待几日暖阳,一场春风,就开了。
这一周,麦麦没有回家。
她把被单洗了,抱去单杠上晒。以前洗被子,她都是趁天气好背回家去给母亲洗,洗了缝好再背回学校继续盖。老式的被子要拆线洗,洗好了再重新缝。背被子来回,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体积大不好背,路上不小心可能还会被蹭脏了。她和宿舍的几个同学想试试自己缝。
麦麦不回去,水轻尘也不回去。
男生宿舍,江雨天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他:“你有生活费吗?”
水轻尘反问:“麦麦都可以让你带,我不可以让轻峰带?”
江雨天无话可说。
水轻尘继续道:“校庆在即,我们的节目准备得还没有影子。乐队新建,我们一定要把名声打响。这两天我会好好想想。校有校歌,我也想……给咱们队写一个队歌。”
江雨天听了,高兴道:“这主意不错,那你用心写。”
“我一会儿去找麦麦,有她在,或许我灵感多一些。”水轻尘说完刚要走,又回过头来:“想吃枇杷了,多带点儿来。”
江雨天骂:“你倒是会占便宜,要吃下个星期你自己过河去摘了背来!”
“天哥——”水轻尘叫。
“叫哥也没用,我带不了那么多。”江雨天收拾起书包就走。
水轻尘不死心:“麦麦也喜欢吃呀!”
“那我给她带几个。”江雨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