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苦心
师生一行在山梁上的说笑声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纷纷抬头来看。
“哟，是秦司和小王老师呢！”
“还有哪几个？”
“听秦瞎子说这周秦司老师来家访哒！还有两个……好像是江云蛟家的孙孙呢！另一个娃儿，应该也是同学。哎呀，秦司出息了呀！”
有人在院子里朝秦司热情招手：“秦司，带老师同学进来坐！”
秦司朝那人道：“不了，二娘，谢谢你！我老师还要赶下山！”
二娘在院边惋惜：“哎呀，弄么赶索！”
“恩！”秦司答应着。
唐老师站在山梁上往下看，看到了整个月亮湾，叹道：“难怪要叫‘月亮湾’，果然像一弯月牙儿。你们这里，风景真不错。”
唐老师其实不是第一次来月亮湾，但爬上这山梁俯瞰，是头一回。
当初家访江雨天和水轻尘，麦麦在河坝里放羊，没见到。今天，唐老师是第二次踏进江家院子了。只是第一次来还是小青瓦，这次来变了二层小楼。
秦瞎子早已在院边翘首以盼，见到山梁上一众，欣喜非常，连忙将自己准备好的茶水、花生和果子搬到院里借来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然后跑到路上来迎接。
见到小王老师也在，他有些意外：“噫，小王老师，你咋个一起来了呢？”说完这话，立即觉得不妥，不待他人反应，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咋个碰到你了呢？”
秦司连忙说明：“爸爸，我们在学校碰到小王老师了，你晓得啵？小王老师也是唐老师的学生！是不是很神奇？！”
“哟！这么巧！”秦瞎子佝着背双手一拍，让到路边作请：“这当真是难得的缘分嘞！快请快请！我在家一直盼着呢，正想着你们什么时候能到，这就到了！”
“秦叔好！”小王老师先打招呼。
“您比我年长，那我就叫你秦大哥了！”唐老师道。唐老师年近五十，称秦瞎子为哥不为过。往年乡村教师对家长，并不像现在这样叫谁谁爸爸，谁谁妈妈。入乡随俗，便和乡亲一样称呼。
秦瞎子：“哎哟，哪里敢当，唐老师，你就喊我秦瞎子就可以了。”
唐老师道：“那怎么可以……”
大人说着，孩子跟着，一起进了秦司家院坝。
秦瞎子常去人家里做道场，对礼节甚是看重，坚持把两位老师迎到上位坐了，才让孩子们依着大小挨着围坐一圈，请着喝茶吃果子。
家访的目的，无非是老师对学生的家庭成长环境做个摸底，方便以后因材施教，同时也不至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戳到孩子的痛处，产生不好的影响。同时，将学生在学校里的表现，给家长简述一翻，好让家长一起褒扬和督促。
聊到秦司母亲时，唐老师便以要摘几个柿子下山路上吃为由，把孩子们支开了。
等孩子们拿着一篮柿子回来时，他们已经聊完了。少不了的，让秦司吹了一段唢呐。
曲子听完，唐老师和小王老师站起来要走。秦瞎子自是挽留一番。唐老师说，太阳已落，还要下山访江雨琴家嘞，下次再来。秦瞎子自是不再留，将一篮柿子交给江雨天和水轻尘：“你两个娃娃抬着走，下山小心看路，莫摔着了。”
“晓得了。”两男孩答着。
江雨天又道：“表叔，篮子你下山来赶场，记得到我家取。”
“要得要得！”
两父子一起将他们送到山梁上，还要再送，被唐老师推拒了：“不用再送了，你们回去吧！秦司，带你父亲回去了。”
麦麦对秦司道：“明天下午早点下山来哦~”
秦司答：“好。”
秦司父子没在立即回去，而是站在山梁上看着两个老师带着三个孩子一路下山，直到进了树林看不见了，这才返回茅屋。
昏暗的屋里，秦瞎子对秦司叮嘱：“也不晓得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这么好两个老师。以后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不要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才是。”
秦司：“我晓得。”
秦瞎子点点头，突然笑容满面，神秘兮兮地对儿子道：“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秦司好奇。
“来嘛！”秦瞎子说着，走进了房间。
秦司跟了进去，见秦瞎子走到床边，轻手轻脚揭开了箩篼上放的斗篷，开心地叫他看。他伸头过去一瞧，竟是八只出壳不多久的小鸡。他一喜，问：“这是火鸡崽崽儿？”
秦瞎子点点头：“我好生护着，抱出来八只。”
“真是太好了！爸爸，你一定要把它们养大！这鸡能长好大个，一个顶几个家鸡！还不用喂粮食，吃草就可以了。”秦司实在太高兴了，激动得不行。
秦瞎子宝贝地把斗篷又轻轻盖上：“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它们带大。”
麦麦一行下山到家，已是天黑。小王老师本来想着晚上已是吃饭时间，不太好去。便跟唐老师道别。麦麦强行拉了他就走，也一同来了。
江云海和香秀刚好将饭菜做好。江云河将两张桌子一拼，淑慧帮忙把饭菜上桌，香秀提了热水出来，配了新毛巾，请老师洗脸洗手。
江雨佑和江雨珞两个看到小王老师有点虚，边上装乖娃娃。
家长把两位老师迎上桌，开始时两老师还放不开，很客气地吃着喝着。可香秀做的白砍鸡、江云海烧的鱼实在太好吃了，江云河两兄弟又一个劲儿地劝酒，终是没忍住，撒开了整。
惹得江雨天和水轻尘在旁边偷笑。
孩子们吃完，被母亲安排洗澡，香秀自是先给水轻尘安排好洗漱。孩子大了，再不好让他跟麦麦一起睡，便交给了江雨天。
麦麦洗好澡出来已是晚上十点，见两老师还在饭桌上和父亲伯伯畅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睡，便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等着。
小王老师抬手看表，时间不早了，起来告别。
江云海说：“走啥子走，你不是跟唐老师也好多年没见了嘛，肯定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完，晚上一起睡楼上，床铺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放心，铺盖床单都是才洗的，干干净净！”
“就是，不走不走。”江云河也拉着小王老师：“虽然不远，但你喝了酒，路上终归是不安全。明天吃了早饭再走！”
香秀这边进来：“小王老师，唐老师，洗澡水弄好了，你们哪个先洗。”
小王老师：“唐老师洗唐老师洗。”
唐老师见了爱徒，属实也是不舍，又喝了酒，便不似平日那般严于律己，看江家人这般挽留，也担心他喝了酒路上出事，便道：“既然两位哥哥这么热情，你就陪我一晚吧！不然我一个人换了床，还不一定能睡。”
于是小王老师留下了。
等唐老师洗澡的空当，他便坐到了麦麦身边，问了她在学校的事。自然又是嘱咐一番，要她在学校好好听课，好好表现。麦麦一一应了。
唐老师洗好澡出来，见麦麦还坐着，便说：“天冷，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睡，不用等我们。不要操心了，你王老师会照顾我。”
麦麦这才起身去睡了。
唐老师被领上楼，江云海和香秀又交待一番电灯开关，才下来。等小王老师洗好出来，堂屋里已收拾好，江云河两兄弟还坐着看电视，香秀在灶间洗碗。
江云海见他出来，又将他领上楼交待一番。
交待清楚，江云海下楼来将电视关了，打着电筒提着巴篓和江云河出了院门，又去月亮湖收网去了。等他们回来时，已是半夜。香秀和淑慧，仍是煎好鱼才睡。
小王老师和唐老师躺在床上讲了许久话，听到香秀关门方觉夜已深沉，逐闭眼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位老师是被孩子们的欢叫闹醒的。
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是江云河两兄弟将网收了回来摆在院子里，一网的白条、黑尾，看到着实喜人。两个穿了衣服下楼，也来参观。
香秀见老师下来，连忙舀了新的洗脸水请两位用。
水轻尘也是第一次见江家收网，抱着盆一放，挽了袖子就开整。唐老师虽然知道水轻尘曾经在江家住过一年的事，但见他在江家如此熟练，竟像在自家一样毫不拘束，且下意识地总要护着江雨琴，耳边情不自禁地便想起了冯主任的话：“只是这江家和水家并非亲戚，就怕小子青春期叛逆，还是要时不时敲打一下。”
可两孩子看着都很单纯，并不似大人想的这般复杂，又要如何敲打？
不知水家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吃完早饭过河回校时，水轻尘抱住他邀请道：“唐老师，你都在江雨琴家吃饭了，也去我家吃一顿吧！我都跟我阿公说好了，你过去吃午饭！你不能走！吃过午饭我们一起回学校！”
于是，他就顺水推舟，去了水家。
要说水光，他的日子大概是月亮湾所有人向往的老年生活。
不用愁钱，不用下地，不用看媳妇眼色。更不像他哥哥水波，八十几了还在坐堂看病。场场天在街上茶馆一坐，和老头们聊聊天，就是一日。
唐老师进院门时，他正坐在院子里自个儿下象棋。
见孙子领着老师进门，连忙起身来迎：“哎哟，唐老师，好久不见了！快坐快坐！”
唐老师往棋盘边一坐：“老爷子，再杀一盘？”
水光哈哈大笑：“这不正等你来么！尘娃子，给老师倒茶水来！”
“马上！”水轻尘将香秀给他的鱼放进了灶房，端着茶杯出来：“唐老师，喝茶！”唐老师接了，道了声谢，说：“你不用管我们，自己去玩吧！”
“那我去煎鱼！啊，阿公，你要吃煎的还是鲜烧的？”
“啥子鱼哦？”水光一头雾水。
“表叔给的，他们今天早晨网了好多鱼。”
“他们硬是有心了，你在学校记到照顾好人家麦麦。”水光道：“你想咋个吃就咋个吃嘛，整不归意就拿给你婶婶去做，不要糟蹋了好鱼。”
水轻尘说：“恩。应该得行，我先告哈~”
水光：“随便你嘛！”
水轻尘进厨房去忙了，院子里剩下唐老师和水光摆棋开局。唐老师一边下棋，一边借着水光的话装作不经意地聊了起来：“我看水轻尘对江雨琴，倒是十分照顾的。这两孩子感情倒是确实地好！”
“不是啥子呢！”水光一边走棋，一边搭话：“那姑娘长得逗人爱，又会说话。我们家里里外外，一个姑娘都没有，尘娃子稀罕得很呢！麦麦小时候有回得病，差点死了。这小子以为人死了，在家哭了好一阵子嘞。这事都不敢跟人家江家提起，太丢人！”
唐老师走出一子，笑：“呵呵，还有这事。”
水光落子，咬着烟杆笑了一声，道：“不是怎么的！这回麦麦考上灏溪，把这娃儿高兴惨了，我耳朵好多天没清静。唐老师，不要光顾到说话，喝茶！喝茶！”
“好的好的。”唐老师端茶来喝，又问：“我们学校冯主任，跟你们家……”
水光抬手一摆：“也没得啥子关系，冯主任他爸爸跟我是战友，解放前一起爬过几年战壕。”
唐老师意外了，向水光竖起了大拇指：“老爷子您还打过仗呢！厉害！”
水光这回两只手都摆开了：“以前战乱嘛，好多人都上过战场的，没得啥子好稀奇的。”
“您可真是谦虚了。”见水光不愿提此事，唐老师也就话头打住，不再追问，转而道：“这江雨琴……，就是你们说的麦麦，当真小时候同水轻尘一起睡的？”
水光停下了手里的棋，抬头来看唐老师，半晌，笑容浮上了他的脸，道：“唐老师，你有啥子话想问，尽管直说……那时候条件就那样，能挤一起睡就不错了。”
唐老师被道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看看厨房，水轻尘不像要出来的样子，便低声道：“冯主任对你们家水轻尘特别上心，怕他早恋。所以，我顺便问问。不知你们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哈哈哈……”
水光笑声爽朗，唐老师真怕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水轻尘：“老爷子，你小声点，孩子青春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冯主任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学校有过前车之鉴。最重要的，还是怕耽误了孩子前程，学校也是一片苦心。”
水光捋捋胡须，咂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尘娃子就是稀罕人家有妹妹，加上麦麦确实也乖，所以把她当自家妹妹疼爱了。别说他，那女孩儿，我们家的人都眼馋。之前家里还商量着想收为干女儿呢！考虑着孩子大了，这事儿突兀，才没有跟江家提。呐，我们家全家福里还有麦麦呢！都把她当自家孩子疼的。”
说着，水光站起身来，去堂屋里取了麦麦10岁那年，水光大寿拍的那张全家福来，递给唐老师看：“你看，这姑娘从小就长得爱人。”
唐老师接过全家福，看到了相片里的水轻尘和麦麦。水轻尘站在麦麦身后，两孩子身着盛装，笑得灿烂。颇有一点儿……
青梅竹马的味道。
水光自然看出了唐老师的想法，笑：“若是影响学习那肯定不行，该打该骂的，学校还是要严管。回家来，我也会好好收拾他。如果不影响，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妹妹也好，以后当……媳妇儿也好，我都喜欢。唐老师放心，这话当然我不会对他讲。”
“……”唐老师惊呆了，没想到水光居然是这样的想法，因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孩子父母……也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全家都是这个意思。”
这……，看来这江雨琴，差不多已是水家内定的媳妇人选了啊！当真是稀罕这姑娘很久了。唐老师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对方又是老人家，也不好顶撞，只好道：“孩子年轻，有可能掌握不了分寸，要慎重啊！”
水光笑：“这是自然。我们也会好好教育的，出格的事，定不能做。唐老师不必过于担心，我看呐，这孩子就是把麦麦当妹妹了。哎，谁叫我们家没姑娘呢！”
唐老师看着叹气的水光，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无语。
不知道冯主任知道这些，会是怎样？
正想着，水轻尘提着水壶出来添水，话题就此打住。因而对水轻尘笑道：“想不到你还能进厨房做饭！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水轻尘笑：“唐老师，你也看到了，我父母长年不在家。我不做饭谁做呢？”
这话听得水光哈哈笑了，道：“别在你老师面前说得那么可怜，你一年能做几回？十回有没有？滚滚滚，别妨碍我和唐老师下棋！把相片拿回去放好。”
“好嘞！”水轻尘接了相框，道：“马上就滚，我锅里还煎着呢！你们要添水，喊一声。”
唐老师道：“去吧！有需要叫你。”
而后，两人再无他话，专心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