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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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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麦,要不你去我家玩吧!”

    水轻尘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拿着一串蕉藕花在吸花蕊里的蜜,对蹲在水潭边上洗生姜的麦麦说。虽然百草凋零,树也落光了叶子,但这溪边的青苔依然浅浅绿绿,水草茵茵。瀑布的水依然落得哗啦啦地响,竹叶落了一坡。

    他背后那片蕉藕地,开出了好些红艳艳的花,在这冬日里格外夺目。

    “这个地方真好~”水轻尘忍不住赞叹,见麦麦没有回应他,他又追问:“去不去嘛?!”

    “不去。”麦麦简短地答他,手里的活儿一刻也没停。水里泡着的泥姜还有一饼,其它的已经被她用竹片刮洗得干干净净,放进了身旁的竹箕里。

    “为什么?你怕没地方睡?你放心,有!”

    “这要放牛,放羊,冬天草坝里要开荒,爸爸妈妈没空,我得带弟弟。我爸爸说得多开些地,准备明年种一片西瓜。你不是也说你每天都要去童老师那里学笛子嘛~”

    “我只是每天下午去,上午又不去。唉!”水轻尘叹了一口气,被麦麦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没啥可能了,蔫蔫道:“要是我们的家挨在一起就好了!”

    他将吸光花蜜的蕉藕花扔到溪水里,看着它随着水波流走,突然生出一种愁绪来:“陪我最久的,只有我爷爷。你们……个个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都有不陪我的理由……”

    麦麦抬起头来,看他。看到了他眼里的落寞。水轻尘看着麦麦望着自己并不躲避,仍直直地看着她。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很贪心,希望得到更多麦麦的注意和关心。

    这种贪心,他不想在水光面前显露,而父母哥哥却是遥不可及。只有在麦麦面前,他不想做任何掩饰。他希望她对于他的心思,一丝一毫都不漏下地全盘接收到。

    麦麦看着他,最终眼神软了下来。水轻尘看到她眼里的变化,很满意能得到这样的反应,脸色也跟着温柔了:“麦麦,我是真的想你去我家玩的。只要你去,带谁都可以。”

    麦麦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你爸妈和哥哥们什么时候回来?”

    果然,水轻尘的面色又蔫了:“爷爷说,他们要腊月二十六才回来。”

    “那么晚吗?!”麦麦也很意外。

    水轻尘点点头:“现在你们家家户户都很热闹,就我最孤单。每天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写作业、下棋、叠纸飞机……,再不然就跟爷爷去茶馆,去童老师那里学笛子……”

    麦麦道:“你可以跟轻峰哥他们玩呀~”

    水轻尘叹了一口气,说:“轻峰比我还忙,成天在诊所里窝着学认中药材,要是学了记不住,还得挨罚。我不喜欢药水味,也不想去打扰他。曹巍去他姥姥家了,杨凯兵也有活儿干。”

    “可是你让我们都羡慕啊!你什么都不用做,是因为你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可以让你衣食无忧,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知道吗,秦司特别羡慕你。他说,你是最幸福的人。”

    “我是最幸福的人?”水轻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麦麦点头:“对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走了。”水轻尘起身就走,心里委屈极了。

    “你等下我嘛!”见他又抑郁了,麦麦赶紧洗好最后一块姜丢进竹箕里,抱起来就去追他:“又不是很远,你要是想来玩,你自己过河来找我们就好了嘛!”

    水轻尘这才停住脚等她。她走上去,继续道:“要是来了家里没人,你就往河坝里去找我们,我们肯定在。过年前我们生产队的人基本都在草坝里开荒,小孩子也都在草坝里玩,很热闹。”

    “那还差不多!”水轻尘终于眉舒眼笑,将她的竹箕拿了抱在自己手里:“等到正月你一定要去我家玩,我大哥二哥肯定会给我买很多好玩的回来,到时候分给你!”

    麦麦:“好呀!……尘哥哥,虽然在耍楼上看不到你的家,但是……如果你放风筝的话,我肯定可以看得见!我视力很好的!”

    水轻尘忽然欣喜:“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下午回去就做!做红色的怎么样?红色的更显眼,只要升上去,你一下子就能看见了!”

    “好呀!”

    “麦麦~”

    “嗯?”

    “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以后要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这样,你在哪里就都能看到我了。”

    “做飞行员?开宇宙飞船?”

    “宇宙飞船你能看得见?”

    “是哦!看不到……”

    两人边走边聊,进了院子。大人已经在院坝里摆了三桌,准备开吃了。江云草看见他俩回来,双手一拍大腿:“嗐!到处找你们两个,还说跑哪里去了!快点来吃饭了。”

    “我们去溪边洗生姜了。”麦麦一看,江雨绮和父母都不在,问已经坐上桌准备开动的江雨珞:“弟弟,二姐呢?人没坐齐,不准动手!”

    江雨珞把伸出去的筷子缩了回来,放到碗边:“二姐去河坝喊爸爸妈妈吃饭去了。”

    “轻尘,快来坐到。”江云河端着萝卜血旺汤出来,招呼水轻尘。

    “这儿!”水轻峰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叫他。

    水轻尘正犹豫,水轻峰望天叹了一口气。江雨天看笑了,叫麦麦:“你也快点过来坐吧,不然轻尘都坐不上来了。”江云河也笑:“麦麦快带轻尘过来!你妈老汉儿马上就回来了,你不等他们。雨天儿,你挨到轻峰坐,让轻尘挨到麦麦坐。”

    “要得——”江雨天故意拖着声音,挤了挤水轻峰,让他往边上挪。

    麦麦从水轻尘手里把竹箕拿过来放到院墙边晒好,拉他过去坐。江雨天看这张桌子人坐满,拿出主人的样子来招呼大家:“想吃什么自己夹,夹不到的站起来夹,客气的吃不饱不要怪哪个,毛老人家说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好嘞!”杨凯兵最不客气,抬起筷子就开动。

    午饭后,水轻尘便去央江云海:“表叔,我想做风筝,但是我们那边没有竹子。你帮我削几根篾条带回去好不好?”

    “这还不容易!”江云海顺手拿起院边做剩的一根青竹筒,找来一把齐刀三两下就给他削了十几根一米长的青篾条盘成一个圈给到他:“这够你做好几个风兜儿了。”

    “谢谢表叔!”水轻尘拿着篾条高高兴兴地要走,香秀从屋里拧着一块猪肉出来叫住了他:“水三娃,这块肉你提回去同爷爷吃。”

    “不要不要。”水轻尘连忙后退。

    江云海从妻子手里拿了肉,给到水轻尘:“啥子不要哦,快点拿到。”他又试了试肉的重量,问:“提得动不?要不要用背篼背?”

    “表叔,真的不用。”水轻尘还是推辞。整块肉可是重礼,他不敢乱收。这时,水轻峰从屋里背着一个破破的小背篓出来,显然淑慧也给了他一块。江云河喊:“云海,把肉放小背篼头,让他们换到背。还是有好几斤,娃娃儿提起太勒手了。”

    “要得!”江云海将肉放到了水轻峰的小背篓里。

    孩子们道了谢,告了别。江云草才打趣麦麦:“麦麦儿,听雨天儿说你尘哥哥为向(偏心)你得很呢!你给了他啥子好处?”

    “没得个正经!娃娃儿才好大?再打胡乱说,看老子括(kuo)你两括括儿(敲头)!”说话的是她妈赵星玲,她在门口往一个手编篮子里放东西:“过来看哈,这点苏麻籽够不够?”

    江云草跑过去一看:“够了够了。”

    她把篮子提起来,对三个哥哥道:“我也要回去了,我们后天杀猪,你们记到下来吃刨汤。”又对赵星玲道:“妈,你跟我下去耍撒,帮我看哈老二嘛!”

    几个哥哥说,晓得了。

    赵星玲却道:“妈就是当笨(受指使)的,你等哈,我拿件棉衣。”转身进屋去拿了棉衣出来,边跟着江云草母子走,边吩咐江雨天:“雨天儿,我晒在后院坝的萝卜干记到收。”

    江雨天答:“晓得了。”

    年前的江家村特别忙,杀猪过后、要灌香肠、熬猪油、秌(qiu,烟熏)腊肉、煮油肉(将肉熬出油刚好可以淹没肉即止,然后倒入罐子里封起来不会变质,夏天舀出来蒸热就可以吃了。)、做花生糖、炒米糖、糖条,割船粑叶洗了做叶儿粑。洗衣洗被套、屋内打阳尘、房前屋后铲草烧干净,全都是活儿。但最重要的,还是在草坝里开荒。

    现在,整个草坝有土的地方,基本都被人圈了起来。放眼望去,开好的地已经很大一片了。之前开好的,已经点上了胡豆、豌豆、麦子和油菜。

    新土种的庄稼长得特别好,绿油一片看着,十分喜人。

    牛羊就再不能敞放了,要么打个桩用很长的绳子栓着,要么孩子看着。不然,一不留神,牛羊跑到了麦子地里,一小会儿功夫就能啃掉一大片。

    作为家中老大的江雨天、江雨臣和麦麦,自然就成了放牛娃。麦麦还得多一样,放羊。所以,就算老牛转到了别家,麦麦还是每天都在草坝里转。手里总拧着个巴掌大的小竹篓子跟着那三只黑色的小羊跑,顺便在石滩上搬搬打屁虫(可以吃的九香虫,黑色,一种蝽,冬至过后从山上飞到河滩,藏在鹅卵石下越冬)。

    直到腊月二十,听江小燕说山上有人做爆米花,麦麦便和江雨箬、江雨玲一起,跟村里的几个年长的女孩各背了两斤玉米上山去打爆米花。回来的山路上,麦麦终于看到了水轻尘放到天上的,长着三条长长尾巴的红风筝。

    果然红色比较醒目,阳光一照,红艳艳的,一下子就看见了。麦麦惊喜地向江雨箬道:“二姐,你看!那是尘哥哥的风兜儿!没想到他真的做成了!”

    “真的?”江雨玲有些疑惑:“你咋个晓得是他的,又不是别个的?”

    麦麦很是自信道:“我当然知道了,他跟我说的,做红色的风筝!”

    岂不知,腊月的风乱吹,水轻尘这是试了不知多少次才成功的。看着红风筝上天,他简直比过年还快乐。拼命叫着水光看:“阿公!你看!飞得高不高?麦麦肯定看到了,对不对?”

    “嗯,看到了看到了。”水光坐门口抽烟,答得很敷衍。这小子,从拿通知书回来,有空就在院子里折腾做风筝,跟走火入魔似的。纸都给他废了十几张了,这才终于飞上天。搞了半天,是做来飞给河对岸的女娃儿看的。

    都说“女大不中留,男大不由娘”,看来这小子是快要长大了。只是……下学期还要不要送到江家村去呢?看来要等孩子爹娘回来好好商量一下。

    天上的风筝红艳艳地逆风飘着,水轻尘的脸上兴奋得发红,越发显得皮肤更白,连左边眉头上那颗小痣都变得愈加明显了。

    水光问:“你下学期还想不想继续在江家村读书呢?”

    水轻尘闻言,回头小心地问:“可以吗?”

    水光道:“等你妈老汉儿回来再说。”

    水轻尘低头想了想,说:“阿公,我想继续在那边读书,想和麦麦一起上学放学。你跟爸爸说,好不好?我保证上课认真,把成绩再搞好一点,行不行?”

    “好一点肯定不成。”水光说,“你看人家江雨天,你也说了,人家放学都不看书的,还要做这样,干那样。就这样你还差人家十几分,你得赶上人家呀。”

    “那……雨天,我是真搞不过他嘛!他就很少做错过题,回回考试都拿一百分。”

    “你还是分心了。”水光说,“你咋个就不可以回回考一百分呢?都是一样的书,一样的卷子,一样的老师教。”

    “阿公!你要这样子讲,河坝头的烟一家人种出来还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呢!那也是一样的土,一样的肥,一样的太阳嘛!你自己一把烟扯下来,还说这两匹不好,那两匹好点的嘛!”

    “你风兜儿落下来了。”

    “哎呀!……”

    三月初三。江家村学校比赛风筝的日子。

    春风和煦,麦穗渐黄。胡豆豌豆油菜籽早已收完,草坝空间充足,比赛一如既往地进行。风,吹得是上风。得从上坝往下坝跑。比赛不分班级和年龄,飞得最高、时间最长的即为胜者。

    全校师生,人手一个自制的风筝,举着奔向草坝。一时间,草坝里热闹非凡,十分壮观。许多在地里干活的村民,都停下来关注这一场比赛的盛况。

    “预备备——”

    “砰!——开始!”一声枪响,拉开了整个比赛的序幕。许多风筝一起飞上了天,也有不少风筝还没起飞就已栽倒。这其中就有秦司。他因为没有纸,搞了用过的作业本来糊,骨架重,风筝小,尾巴还短,根本没有飞上去。有人大笑,有人拉着风筝往前跑。慢慢地,天上的风筝拉出了出距离,有几只风筝遥遥领先。跑在最前头的,是一只红色风筝。

    没错,那是水轻尘的风筝。

    水家兄弟如愿以偿,继续在江家村上学。原因是他们的成绩已远远超过水家村同班同学。水家想让他们博一博,希望能考个重点。如果再转回水家村,教学进度不一样,又担心再来个适应过程,反而把小学最后一期的成绩搞垮了。

    麦麦的也是一只小风筝,是江云海给她做的,试飞了好几次效果都很不错。比赛前面一段表现也挺好,结果跑到中坝的时候线断了,差点落到了河里。等她捡回来的时候,江雨天他们已经跑到下坝去了。

    她只好和几个同学坐在石滩上观望。

    风筝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最后只剩了五只还在天上飘着。麦麦看的很清楚,除了水轻尘那只红风筝外,还有江雨天那个黑白长尾巴的风筝。那尾巴,江雨天涂了半瓶墨水画的。

    一段黑一段白,像老虎尾巴。

    另外三个,应该是初中部或老师的。远了,被芦苇草一挡,看不到人,只看得到风筝。旁边一个女生道:“要是他们跑到了挡子(拦漂流木的挡排)下头,没地方跑了,那岂不是就分不出胜负了?”另一个女生道:“怎么会?那就按高低来分呀!”

    “可我看着好像差不多高呀!”

    “呀!哎哟哎哟!打绞绞了!哈哈哈!”草坝上有人大笑起来。只见天空中,两只白风筝绞到了一起,摇摇欲坠。

    可能是风向变了,另一只风筝也突然栽向了那两只打架的风筝,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于是,众师生一起齐齐叫出声来,瞬间整个草坝都沸腾了。有的大叫“掉下来!掉下来!”,有的在喊“跑快点!”,也有人道:“完球了!马上就要一决胜负了!”

    麦麦一声不吭,握着拳头死死盯着天上的风筝,希望水轻尘和江雨天的风筝坚持到最后。私心里,这一次更希望水轻尘能赢。

    三只白风筝最终撞在了一起,齐齐栽了下来。而江雨天和水轻尘的风筝线是一样长,都已经放到了最长,如果一直这么牵着便很难分出胜负。大家也都疲了,想尽快结束这场比赛,但又不能强行要求两只风筝收线。一个个,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等着。

    最后,水轻尘手一松,那红风筝便随风直上,越飞越高……

    后来有一天,麦麦在吊脚楼上问水轻尘:“你为什么把风筝放走了?”

    水轻尘说:“我不想做风筝,因为它永远要被人牵在手里才能高飞,所以我希望它也是自由的。可我又希望你是只风筝,而我是那个牵线的人。我想一辈子都牵着你,你的喜乐全都和我有关。”

    麦麦:“不对,如果我是风筝,我的喜乐还与风有关。”

    水轻尘:“好吧!但是,如果风大了,我会把你拉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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