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孟州惨案(下)
“木姑娘既然被唤回,可能是夜侯又要”
在一阵沉默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拍打了额头,脸上都浮现出一股悔恨的神情:
“修正剑!”
许佑川顾不得身体抱恙,披起衣衫便想往外走,不料门缝中忽的刺进一剑,险些戳透了他的胸膛!
只见剑光一闪,恨余剑的锋芒已经刺到了敌人的咽喉前,炽热的杀气将剑身裹个严实,好似刚刚锻造出来。
腮边滴下的汗水正巧落在了剑身上,如同水珠落在了热锅之上,伴随着滋滋的声响瞬间蒸发不见。
“王大!?”
陆适庸的记性不错,想要杀许佑川的人,竟是杜卓言宅中的那位傔力!
王大被少年的剑术惊得愣了片刻,但脸上的愤怒却丝毫掩盖不得。
“狗贼,拿命来!”
即便自己被利剑抵住咽喉,但王大根本没有一丝畏怯,泪水从这位壮汉的眼中滑落,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拼命架势!
跟随王大来的共有七八人,他们的身上尽皆染血,有的人甚至不顾断指之痛,也要举起刀刃向两位少年挥砍过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许佑川大喊道。
王大等人像是发了疯症的屠夫,手下的招式毫不留情。
“九哥,留他们性命!”
许佑川的话十分及时,不然王大等人的咽喉便要被割破了。
当当几声,王大等人的兵刃便被击落,他们手臂上的广力穴上尽被剑尖刺出了一个小血点,暂时失去了执剑的力气。
“游二娘呢?”陆适庸用剑指着王大,语气冰冷得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若是你们无端害死了她们夫妻,绝不饶你!”
“小兄弟心肠这般良善,肯定不是夜侯。”
游二娘缓缓走进屋里,手中也拿着一把短剑。
“夜侯?”
许佑川的脸上由疑惑渐渐变为了惊慌,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不是杜家出事了!?”许佑川高喊道。
王大的双臂虽是无力垂着,但一双怒目却是红的可怕,牙齿紧咬所发出的咯咯声令人感到不适。
“你们这群千刀万剐的恶贼,不仅夺去了宝剑,还害死了家主,这会反倒装起无辜来了!?
许佑川微微侧过头去,他已经看到陆适庸脸上那隐隐泛出的一丝悲痛,那是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
“九九哥”
“走,你带我去!”陆适庸收起长剑,一把扶起王大,冷冷说道:“有些事情我要问清楚、说清楚!”
王大愣住了。
“若是寻不出凶手,你们再宰了我不迟!”
这,算是陆适庸对王大、对杜卓言以及整个杜家做出的承诺。
杜宅门前,灯火通明、哀嚎一片。
原本精致的石砖、花柱上全是血迹,许多未及搬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眼望去约有二三十具!
“王大回来了!”
“那两个恶贼也被抓回来了!”
“活剐了他俩!”
幸存下来的杜家人纷纷抄起兵刃,很快便将陆适庸与许佑川围了起来。
“带他们去见小家主!”
王大推开人群,此时他的心中已经消去了三分怒火。
“王哥,对这些夜侯贼人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剁了便是!”
“我说,带他们去见小家主!!!”
王大忍不住吼了出来,他在杜家还算有些地位,众人闪出一条窄道,直通向后院。
“杜大哥如何了?!”
“公子身中多枚暗器,如今城中最好的医师正在屋中为他医治,但是”
房间里挤满了人,但某些人的脸上挂着伪装的悲伤,自眼中透露出一股贪婪冷血,令人作呕。王大说,这些都是杜家的亲族,多半是为了分家财而来的。
床榻前,杜卓言他像个垂死的老翁,皮肤变得干枯无光,眼中也全不见了往日的神采。
“杜大哥”
陆适庸来到床前,只见杜卓言满身血污,胸口上有四处十字血洞。
“宋兄弟”
杜卓言微微睁开双眼,脸上没有半点仇意。
“这小子竟还敢回来,拿了直接送官!”
身后,又有人吆喝起来。
许佑川慌忙解释起来,此刻的他仍然保持着冷静。
“小家主,难道二小姐还能认错?”一位老者迈出两步,大声说道:“昨日您与那恶女比武时,二小姐清楚看到有一具面具掉落出来,在日光下十分乌亮,纹样像是恶鬼,看着坚硬无比实则十分柔软,竟能随意揣在怀中!”
群情激愤,就连王大似乎也动摇了。
“二小姐未入江湖,想来不会随意编造;如果老夫猜得不错,二小姐口中所说的那具软面甲,应该是夜侯那些罗刹女所戴的万织煞面甲,相传这种面甲最初产自西域火竹国,不仅面甲柔软极易携带,还足以防御刀枪保护面容,但由于其织造极难、花费巨大,所以往往作为贡品进献中原。后来这种织造技艺不知何种缘故失传,而如今却为夜侯所用”
“而今夜闯入家中屠杀的人,脸上所戴的正是此甲!”
陆适庸的心中如同被扎进了刀子,他记得白天在黄河边上,木湛秋被讯号叫走了,或许屋外那些尸体之中,便有死于化煞剑下的冤魂。
“这两位小兄弟绝非害我亲族的凶犯,诸诸位试想若是他们刚刚在此杀人及早脱走便是,又怎会犯险返回,这样岂非自自投罗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杜卓言竟为二人辩解起来。
杜卓言轻轻扯了扯陆适庸的衣袖,口中喘着粗气,神情越来越难看:
“我看看得出两位兄弟是重义重情之人。今今夜家中突遭横祸想必歹人蓄蓄意已久”
“我我命不久矣身死后族中必必然争分田产我对钱财并不看重只只可怜我那小小妹平日里因刁蛮性子难免惹人不悦我走之后怕怕是要遭人欺负”
许佑川忙回过头去,竟在人群中没有找到杜檀言的身影。
“杜家小姐呢!”许佑川高声喊道。
“这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话!”
屋中的老者纷纷指着许佑川破口大骂,声声骂声惹得杜卓言又剧咳起来。
“如今满满屋亲族义友而我所见却却只有两两人可信”杜卓言拼力抬起胳膊,将陆适庸拽到床边,虚弱说道:“小小妹平日最是依赖我,如今我遭此横祸,她不会不来,只怕她”
另一边,在王大的口中,许佑川也得知了真相:
为了保住杜家的地位,杜檀言已经被人连夜送去洛阳,嫁与洛阳于家那个自幼痴傻的三公子。
“混蛋!”
陆适庸万万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许佑川暴怒了,许久藏在鞘中的霹雳剑终于露出了真容,在烛火中闪烁着逼人的寒光,仿佛剑身之中真的包藏着霹雳。
杜卓言望着许佑川,脸上泛出一丝宽慰的笑容,那笑容竟能盖过痛苦,让人觉得他只是有些困乏
“两两位兄弟,我杜卓言有有一事相托”
杜卓言紧紧抓住陆适庸的手,其实他不说,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
“杜大哥尽管放心,就算我许佑川哪日身死,也决不允许令妹伤及分毫!!!”
“如此,我那小妹便拜托两位”
当杜卓言的胳膊无力垂下,屋中并没有响起震彻九霄的哭喊声,围观的族人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换了脸面,仅仅一盏茶的工夫,他们便各自为城中与城郊的产业而争吵起来,完全不顾尸骨未寒的杜家父子。
“哥哥!”
突然,杜檀言冲了进来,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头发散乱,右脚的鞋履不见了,双腕处还有几道淤痕。
她跑到床前一把抱住杜卓言的手臂,在声声嚎啕大哭中,少女的口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你快醒来!”
许佑川缓缓走到杜檀言身旁,他伸手想将泣不成声的女孩扶起。
“滚开,你这恶贼!”
杜檀言仍旧认定许佑川是凶手,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匕,朝着许佑川便刺了过去。
许佑川没有躲,任凭那锋利的短匕刺进了自己的左肩。
“佑川!!!”
陆适庸大呼一声,但鲜血已经顺着锋刃滴在了地上。
“嘿嘿嘿女侠好生了得,小小的再再不敢招惹你了”
许佑川努力保持着平时滑稽的模样。
“你”杜檀言呆住了,慢慢松开了短匕。
“杜杜大哥让我照顾你我我答应了”
杜檀言彻底傻了。
“你跟我走吧,莫要去洛阳”
“不行,这婚事我已遣人去送信,万万不能出差错!”
许佑川撇过头去,像是对待敌人一般举起长剑,冷冷说道:“她跟我走,谁敢拦着,就得死!”
“杜姑娘,我们并非是恶人,这其中的误会恐怕只有真相查明的那天你才会懂,”陆适庸替许佑川拔出了短匕,又点中穴位为他止血:“杜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刚刚拜托我们两个将你照顾好”
“对,”许佑川突然转过头来,忍着疼痛微微一笑:“我答应的,我答应的。”
陆适庸微微点头,补充道:“我也答应杜大哥,将来必定会为他报仇!”
“你你们若是帮我办件事,我我便相信你们”
“你说,我许佑川绝不含糊!”
“爹爹与大哥生前常常在城东那片柳林吃酒下棋,劳烦两位帮我将他们背出城去,安葬在那里吧。”
陆适庸说道:“杜姑娘,按照丧俗,只怕要过几日才能”
杜檀言轻哼一声,其中满是无奈与苦楚,她缓缓转过头去,望着此时仍在为产业而勾心斗角的族人,苦笑道:“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吧。”
“好!”
许佑川应得干脆,他忍痛背起杜卓言的尸身,正要往外面走,却被族人拦住。
“滚开!!!”
许佑川怒吼一声,他不再是那个在外畏事的少年了。
“诸位,今夜的血流的够多了,”陆适庸缓缓抽出恨余剑,抢到最前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谁要是再敢阻挠,就莫要怪我了。”
强大的剑气竟比屋外的狂风还要猛烈。
“我来吧。”
王大此时走了出来,他从许佑川身上接过杜卓言的尸体,大步向外走去。
“王大,你走了就别回来!”
来到孟州东门,门尉自然拦住了去路,但当门尉看到杜檀言时,竟然放三人离去,原来旧时门尉的小儿病重,亏得杜檀言及时送来银钱与良药方才保住一命,门尉不忘大恩,故而有此一举。
三人来到东郊,许佑川发疯似的在地上掘出两个大坑,然后与杜檀言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两具尸身各自放好。
许佑川悄悄走到杜檀言的身旁,低声说道:“你与大哥在此守着,我去城中赁一辆驴车,运两副棺材过来”
许佑川刚一转身,不想一只胳膊竟被杜檀言拽住,只听得身后的女孩哽咽道:“不不必了爹爹与大哥平日里最喜自在棺材太挤了不如就让他们静静地躺在这里将这片宽敞的林子当当成新宅吧”
许佑川听着心中又是一阵剧痛,他缓缓转过身来,微微俯下身子,对着杜檀言说道:“杜姑娘,此处无人,你若是想哭便尽情地哭出来吧,没有人会嫌怨你。”
说罢,杜檀言竟一把抱住许佑川,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痛快地哭过了,明日便不会那么难受。我答应过杜大哥会尽全力照顾你,今后我便陪在你身边,就当是你的傔从”许佑川轻抚着杜檀言的后背,预期是在温柔。
杜檀言哭得更凶了,却也抱得更紧了。
“王大”
不远处,陆适庸看到王大一动不动地盘坐在月光下,当他靠近时,那位壮汉的嘴角边已经渗出一丝鲜血。
“你竟然”
王大不仅废去了自己的武功,还将自己的脏腑也一并震毁了。
“家主和小家主待我如亲,如今他们走了,我也应该去地下追随”
王大笑着闭上了双眼,孟州东郊的柳林中,刚垒孤冢,又添新坟。
在杜檀言巨大的哭声中,陆适庸走远几步,靠着一颗垂柳坐下,仰头望着一轮有些冰凉的明月。
少年的心中同样不好受,他反复想着一个人的身影。
如若今夜杜家的惨事真是夜侯所为,那他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去面对木湛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