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南渡余秋 > 第25章 夜侯两面(上)

第25章 夜侯两面(上)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一)

    陆适庸怀里揣着一封书信,那是临行前宋远知交与他的。

    信要送去的地方,名叫龙门镇,位置就在洛阳南郊二十五里处。

    “这剑用的还可顺手?”

    许佑川从身后凑了上来,一路上,他总是会偷窥陆适庸手里的宝剑。

    “顺手,顺手,”陆适庸微微一笑,又道:“这剑应是高人所铸,挥耍起来虽然轻快,但剑势却丝毫不减。”

    此刻,陆适庸手里的宝剑唤作“恨余”,虽然不及镇岳那般耀眼,却也是墨玉剑柄、寒铁剑身,红玉嵌饰、精纹雕镂,本是宋远知珍藏在身边的宝物,据老帅所说,是年少时一位挚友相赠的。

    “大哥说的对,镇岳剑实在太过显眼,若是拿着它北上,指不定又会招来像段言英那类的恶人。”

    镇岳剑留在了广州,这都是顾少炎用心的结果。

    “陆大”

    许佑川赶忙深吸一口气,他此时还未适应陆适庸换了新的身份。

    九嶷派掌门王三琴的关门弟子,宋九寒。

    “九哥,前面便有一家野店,不若投了此间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龙门。”

    红日挂在西天,柳树悄发嫩芽,本应是一片春夏的祥和景象,但乍起的狂风偏偏将一地的尘垢吹起,赶路的行人不得不躲进道旁的酒肆。

    门板有些破旧,尽管有擦拭的痕迹,但心细的陆适庸还是在缝隙之间看到了一丝血迹。

    酒肆店面不大,里面的桌凳也满是油污,看得出店家打扫的很不用心;酒有些浑浊且泛出一股浓浓的辛烈味,让人鼻子很不舒服。

    墙上挂着菜品与热食,除了羊羹与馒头,陆适庸再没有讨要别的。

    “店家,再添两碗山药粥来!”

    这家店里的羊肉格外鲜嫩,他不由得对着柜上高声吆喝,声音将店里食客的目光纷纷吸引过来。

    “九哥,为何不讨两碗酒吃,松宽松宽身子。”

    “酒太浑了,”陆适庸没有抬头,一脸平静地答道:“吃多了上头。”

    酒肆里,许多食客言行粗鄙,喝到尽兴时甚至将碗盏往地上摔去,根本不会顾及店家的感受。

    所幸,店家好似不在乎,可能也不敢在乎。

    “九哥,我们吃完便上路”

    “为何?”

    陆适庸低头吃着羊羹,桌上的馒头已经吃下三个了。

    “这店不是甚好去处。”

    “什么意思?”

    “你瞧瞧店里的这些酒客,个个面相凶恶”

    “怎么,你怕了?”

    “不是,宋帅不是说过,这一路上我们不要惹事。”

    “但事情来惹我们,便另算了。”

    其实,刚一进门,陆适庸便隐隐觉出了一丝杀气;更为令他兴奋的是,这里除了扑鼻的酒肉气外,还掺杂有一丝独特的香味。

    陆适庸很信任自己的鼻子,确定那就是迷蝶琉璃镖的香气。

    “店家,这是银钱,”陆适庸一伸手将几枚大钱摔在桌上,再次吆喝道:“腾出间房屋来,让我们兄弟对付一晚。”

    “好说好说,小的这就去准备。”

    店家生得贼眉鼠目,一对泛着精光的眼珠藏在又细又长的眼皮下,不停地打量着两位“冒失”的少年,以及桌上的宝剑。

    入夜,店里的酒客走了大半,他们醉醺醺的样子十分可怕,尤其是手里还提着刀剑。

    “九哥,门窗既已关好,不如趁早歇了吧。”

    许佑川望见陆适庸一直守在门前,不免有些奇怪。

    “佑川,别急,咱们待会就要走了。”

    “走,为何要走啊?”

    “店家耐不住性子了,肯定来送我们一程。”

    (二)

    三更一过,陆适庸便推醒了身旁昏昏欲睡的许佑川。

    “店家来了。”

    透过细窄的门缝,许佑川看到,月光下,店家脚步轻盈、手执短匕地靠了过来,寒光映在脸上,那是一副冰冷可怖的狠毒面容。

    “给。”陆适庸取过用冷水浸泡的巾帕,轻声嘱咐道:“待会遮住口鼻。”

    “大哥,你怎么就猜到这店家会趁夜行凶?”

    陆适庸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说道:“经历的多了,就明白了。”

    “说到底,这恨余剑也挺扎眼的。”

    望着店家越来越近,许佑川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佑川,你武艺如何?”

    “九哥放心,我自小跟着蔡伯习学剑术,九霄剑法也大抵学通了五六成。”

    “你也想要做大侠?”

    “不,我想当乌鹏卫,将来山河光复,我做要大新国皇帝身边的护卫,能当上鹏主最好,嘿嘿嘿”

    许佑川偷偷笑着,他悄悄瞥向陆适庸,但眼前的少年毫不动色,似乎那“皇帝”二字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来了”

    “快去床上倒着。”

    门缝中插进来一根短管,不多时便有一阵迷烟吹了进来,许佑川及时戴上了巾帕,而陆适庸也在身上轻点几下,当即闭住了气脉。

    房门上有机关,店家自门外很容易便抽去了门闩,毫无动静。

    “将巾帕摘了吧,我们让店家送上一程”

    陆适庸轻声说着,许佑川尽管有许多疑惑与恐惧,却也只能遵从。

    屋里的烛灯被点亮了,店家冷哼一声,行动也变得大胆起来。

    “来人呐,将这两个少年绑去疱室剁了,火速发信给风月郎,就说我张老四又得到一柄好剑,明天就托人送去。”

    “老大,疱室那个壮汉怎么处理?”

    “肉太老了,剁碎了喂野狗吧!”

    他们果然吃人,与屠四娘一样。

    “佑川,起来吧”

    突然传来的少年声音,令张老四浑身一颤,转身看去,一名少年微笑着坐在床上,右手仔细抚摸着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

    “佑川、佑川,别装了”

    许佑川这才敢睁开眼睛,他试图用两声轻咳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倒是小瞧了你们两个娃娃!”

    小小的茅屋里,挤满了手执刀剑的恶汉,杀气已经透过门窗,直飘进山林中去。

    “佑川,你说这风月郎,是不是夜侯里的职位?”

    “听闻夜侯中共设有七十二位风月郎,地位应该不低。”

    “你应该只是为夜侯做事的狗腿,告诉我那风月郎在哪,我便饶你不死,只不过你今后不可作恶”

    “哈哈哈哈,”张老四肆意大笑起来,他用衣袖缓缓擦拭着刀刃,上面还沾有一点血迹:“这本就是吃人的世道,你不让我干这个,难道要老子去做那砧板上的羊肉?”

    陆适庸眉头一皱,张老四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今天的羊肉鲜不鲜嫩?”

    张老四邪恶一笑,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说道:“这等鲜嫩的羊肉,可是只有战乱时才能吃到的!”

    陆适庸并不明白“两脚羊”的含义,但身旁的许佑川已经在吐了。

    “佑川,你怎么了”

    许佑川将手指伸进嘴里,试图将胃中的食物全部抠出来。

    “九九哥”

    “羊羹里煮的是人肉”

    陆适庸呆住了,胃里顿时搅起一阵强烈的呕意。

    “给我宰了这两个”

    张老四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脑袋,但少年的剑尖却等不及了,只一瞬间便抵在了恶汉的咽喉,只要稍进分毫,便会血溅当场。

    “少少侠爷爷饶命”

    “带路!”

    (三)

    疱室里,这份腥臭当真令人作呕。

    铁钩上挂着血淋淋的躯体,看来这里刚刚又有一桩“大买卖”。

    死者是一位半百老人。

    只因他有一位容色上佳的女儿,便不幸成为了砧案上的饲肉,毕竟后院里那几头饿狼不是白养的。

    “将他放了。”

    一旁的热水桶中,还泡着一个五大三粗、留着山羊胡的壮汉,他的衣衫被剥个干净,脑袋斜靠在桶边,应是被麻翻多时了。

    四名喽啰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壮汉放在地上,令人称奇的是,壮汉两手的食指、中指奇长,皮若鸦羽,甲如亮漆,宛若鬼指。

    “江德宽。”

    许佑川低声说了一句。

    “你认得?”陆适庸问道。

    “九哥你瞧,那壮汉十指粗壮,哪似常人一般,我旧时听人说起过,江德宽曾在西域罗波山中得高人传授秘技,常人习练三年,指如铜铁,可穿木透墙,亦挥砍不断。”

    “你瞧他这手指,哪里像是常人模样。”

    “解药!”陆适庸又看向张老四,语气十分冰冷。

    一包甘草粉快速溶在了水瓢中,许佑川将其为壮汉灌下,不多时,壮汉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

    “妹子!”

    壮汉刚一醒来,脸上便写满了焦急,他甚至不顾全身赤裸,爬起身子便要向外跑去。

    “前辈!”

    陆适庸喊了一声,这才让壮汉暂时冷静下来。

    只是,这壮汉回过身来后,眼神里满是杀意。

    “小心!”

    为了保护许佑川,陆适庸不得不抛舍下张老四,而那壮汉也确实下了死手,一指一个,将周围的喽啰尽皆戳得满身血洞,抽搐而死。

    片刻间,店里的恶汉便只剩下张老四一人了。

    “说,”壮汉伸出带血的两指,重重抵在张老四的脸上,语气凶狠道:“你们将那姜家父女骗到哪去了?”

    “不不知”

    “啊!!!”

    两根鬼指正一点点刺穿张老四的皮肉,鲜血流入了他的口中,随着惨叫而慢慢自嘴边溢出。

    “那姑娘被我们送去龙门镇了”

    “那老汉那老汉”

    “快说!!!”

    壮汉怒喝一声,当即吓得张老四不敢迟慢。

    “那那老汉就在英雄身后”

    砧案上,还有没来得及割剔的一条人腿。

    壮汉悲号一声,两根手指当即刺透了张老四的面颊,大量的鲜血从恶汉的嘴中喷涌出来,样子可怕极了。

    “那姑娘卖给谁了!?”

    张老四强忍着剧痛,但为了保命,他不得不硬撑着,双股打颤道:“是是一位夜侯的风月郎君,每隔一月,他便让小人送去一个女童;由于这几日没见着有路过的女童,而风月郎君又催逼得紧,没奈何只得麻翻了你们三人,且将那姑娘送去先应付着”

    “那风月郎君在龙门镇何处?”

    “镇子东边有一片山坳,上面建有一处庄院,那风月郎就住在”

    张老四话未说完,另外两根漆黑的手指便刺穿了他的心肺,未几整个尸身便迅速腐烂,像是受了剧毒。

    “你们两个”

    壮汉转过身来,杀意丝毫未减。

    “江前辈,我们并非这家店里的恶贼。”

    “是你们两个救了我?”

    许佑川点点头,但右手紧紧按住剑柄,生怕对面的高人突然使出杀招。

    “若是您不嫌弃,我们倒是愿与您一同前往龙门。”

    陆适庸突然发话,惹得一旁的许佑川目瞪口呆,仿佛生怕沾惹上祸事一样。

    “九哥,咱还是”

    “佑川,你去龙门镇上等我,待我了了此间事情,便去寻你。”

    陆适庸神情坚决。

    许佑川不知道,为何陆适庸会这么在意夜侯的事情。

    心狠手辣,恶事做尽,在陆适庸心中,夜侯早已配得上这八个字了。

    但是,正如怀中那仅剩的一小块天桂固血膏。

    若不明说,谁又会在意这个普通得甚至有些破旧的小盒里,却装着如神仙一般的良药。

    看人看事,要看内里。

    所以,每当听闻夜侯又做了恶事,陆适庸总会想起胡心亭的那句话:

    夜侯里并非全是恶人,而正派中也不都是君子。

    这句话,几乎成为了自我安慰的良药,最起码陆适庸是这么固执地相信着。

    “明明刺了我一剑,却恨不起来”

    “明明心肠软善,却为何要拜入夜侯?”

    “若是能够再遇着,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心里是不是藏有难处?”

    “她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她肯不肯为我脱离夜侯”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