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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久别重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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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是寿宁节,纪念先帝寿日的日子。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宋远知都会请全军小吃几杯青竹酒,他说这是旧时候的风俗,不敢忘也不能忘。

    自己爹爹的寿日,陆适庸倒显得十分平静,他一人守在大帐中,眼前是双目紧闭、面色铁青的顾少炎。

    “殿九郎,”宋远知缓缓走了进来,他为少年递过来一碗水:“军医刚刚来看过了,这孩子性命无虞,只是何时能够醒来,还得看他自己的命数。”

    顾少炎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他身中瘴毒太深。

    “军帅,那中和剑”陆适庸低着头,脸上满是愧歉。

    “若是你出了事,就算十把中和剑也是废铁!”

    少年很明白老帅的心意,毕竟中和剑乃是先帝所赐,是宋远知最为看重的几样宝贝之一。

    陆适庸伸出手指沾了沾水,轻轻抹在了顾少炎的双唇上,这几日,他一直守在床边,盼望着自己这位大哥能够醒来。

    “军帅,夜侯为何要夺剑?”

    宋远知摇了摇头,这同样是他心头的疑惑。

    “夜侯究竟是一处怎样的地方”

    “哼,江湖上的邪门歪道而已,若是乌鹏卫还在,一定会将其铲除!”

    邪门歪道,这一个“邪”字、一个“歪”字,陆适庸听来实在刺耳,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腹部那处早已伤愈的刀伤,莫名疼痛起来。

    或许应该算是心痛。

    “我倒是听说,”许佑川一下钻进帐中,满身大汗的他刚刚练完武艺:“江湖上有一种传言,叫做‘五十剑,一宝现’,听说还跟龙阁有关呢”

    许佑川自幼跟着老蔡在金陵府习武,也从往来酒客的嘴中探知了不少江湖事。

    听到龙阁,宋远知紧皱起眉头,不由得叹道:“那里只有鹏主能够出入,老夫也只匆匆去过一次”

    张灵运和他女儿一同葬在了桂州城外的漓水畔,为了不引起恐慌,宋远知没有让太多人参与送葬,毕竟两人的死相实在可怕。

    “脱骨化圣功,”许佑川轻轻摸着下巴,低声说道:“我曾听人说起过,西域天山派的鬼姥曾创出一种吸人精血、抽人气魄的阴邪功法,中招者内力流逝、神气衰竭,血肉均脱骨而去,死相宛若干尸。”

    宋远知点了点头,附和道:“老夫旧时在乌鹏卫专掌外务刺探,确也听闻过天山鬼姥之名,本以为只是江湖怪传而已,想不到”

    许佑川将身子凑到两人身边,低声说道:“传说,那夜侯的侯主,修炼的便是这阴邪狠毒的功法。”

    “不夜侯?”宋远知瞥了一眼,眼神中渐渐显露出一丝凶意。

    许佑川点了点头,冷笑道:“可怜这茶的雅号,竟成了一个恶女的名号。”

    “夜侯既是四处杀人夺剑,”宋远知将身子压低,对着陆适庸小心嘱咐道:“九郎,那镇岳剑可千万要看守好”

    咳咳咳

    顾少炎猛咳起来,这让原本愁云满布的众人一下子欢喜过来。

    “大哥,大哥!”

    陆适庸激动地叫着,终于等到了顾少炎的眼皮缓缓打开。

    “适庸”

    顾少炎双唇颤抖着,显然他的内心亦是十分激动与惊喜的。

    宋远知带着许佑川离开了,将久别重逢的兄弟单独留在了帐中。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去湖州寻友不见,所以想着先去钦州找你,未料想刚刚摸到桂州,竟在一片深林里迷了路”

    “大哥,你可看见过一个头戴面具的女子?”

    “女子?”顾少炎一愣,摇头道:“我在深林里没走几步便晕倒了,未曾见过什么女子。”

    顾少炎缓缓起身,面色苍白的他环顾四周,不由得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军营。”陆适庸微微一笑,赶紧递过水来。

    “军营?”顾少炎一怔,瞪着双眼问道。

    陆适庸并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非是刻意欺骗,他只是不愿让自己这位大哥疏远自己,就像梦里自己与徐延那般,只能远远地看着。少年很怕,有朝一日,顾少炎也会跪在自己面前,连句心里话都不与自己说了。

    “这么说,你当真是宋军帅的远亲?”

    “是”

    陆适庸的脸上挂满了愧疚与慌张,顾少炎察觉到了,但他没有追问。

    “适庸,我想出去看看。”

    听着帐外战马嘶鸣、刀枪摩擦,顾少炎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大哥,你这刚刚醒来”

    “我想出去瞅瞅。”

    “好!”

    陆适庸微微一笑,扶着顾少炎走到帐门处,轻轻掀开了门帘:

    营门内,旌旗飒飒遮蔽天日,银枪烈烈震荡九霄,兵卒端立两侧,杀意冲腾四方。厚重的铠甲在烈日的映衬下虽然战痕累累,却别有一番不可言状的雄武气势;肥壮的骏马奔腾嘶鸣,口鼻中喷射的白气直叫人豪气陡生,恨不得挺槊上马,杀个痛快。每名战士的眼中既有对敌人的冷酷又有对战友的热切,而那一袭随风飘摆的战袍配着寒光凛凛的腰刀,更是威风尽显,看着真有“摧撼天地之能,拨动风云之力”!

    “大哥”

    陆适庸明显感觉到顾少炎的身子在抖,不停地抖。

    他又怎会知道,顾少炎心中那份豪情已如山洪般爆发出来。

    “适庸,大大哥可能要要食言了”

    顾少炎呆呆地望着前方,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兴奋与激动,发自内心的狂喜使得他双唇微颤,立足不稳,一双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这里,有顾少炎渴望的一切,兵马刀枪、功名利禄,还有把胡人驱赶出去的星火希望。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顾少炎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他眼含热泪,内心第一次充满希望和热情,以及那缺失了十年的干劲。

    “适庸,”顾少炎一把抓住陆适庸的胳膊,眼神中闪烁出了如星夜般的点点光芒:“那‘平湖双剑’,我不不做了!”

    陆适庸愣住了,他还不明白顾少炎为何如此激动。

    “今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顾少炎哽咽着,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我要像宋军帅那样,成为一名统御千军万马的将军、大将军!”

    说着说着,顾少炎竟然流下泪来,这是发自内心的。

    “大哥你”

    “做大侠只救得十人、百人,若是真想将胡贼驱除,唯有这里能够实现!”顾少炎紧咬着牙,将积压在心头十余年的郁闷一朝倾泻出来:“今次贤弟若是能够将我引荐入军,那大哥便时时念着贤弟的好,绝不背负!!!”

    陆适庸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过的日子。

    “走!”

    陆适庸拉着顾少炎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适庸,你你要带我去哪?”

    “幕帐!”

    宋远知正在与众将议事,两位少年就静静站在帐外守着。

    只是,陆适庸显得有些不安分,一双眼睛老是向四周观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适庸,怎么了?”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还有别人?”

    顾少炎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巡视与护卫的士卒,笑道:“这不全是人吗,你傻了?”

    “不是”

    陆适庸摇了摇头,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虽然那股气息无有恶意,但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九郎,进来吧。”

    宋远知的声音自帐中传来,陆适庸甩了甩头,只得暂将心中的疑惑压下,拉着顾少炎便往里走。

    “找老夫何事?”

    陆适庸指了指顾少炎,大声回道:“顾大哥要跟着军帅南征北战,驱杀胡贼!”

    “有此心便好。”

    宋远知微微一笑,缓缓捋着长须,样子十分满足。

    顾少炎也以为自己的愿望即将实现,但等来的却是一句拒绝。

    “但老夫这里不是收留孤儿的惠民院,而上阵杀敌也不是一时兴起的儿童游戏。”

    扑通一声,顾少炎重重跪在了地上,他不能容许自己错失这次机会。

    “小民顾少炎,七岁时兄长、亲族尽皆被胡贼杀害,从此过得尽是人不如狗的困苦日子;为了一口饭,与野狗争过;为了一口气,被人当狗骑。之所以忍气吞声留着自己这条性命,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手执刀枪站在那些胡贼的面前,亲口告诉他们,我这条命非但不贱,还硬得要人命!”

    顾少炎将身子抬起,怒火将他的双眼烧得通红,最终熔炼出一副无比坚定的模样。

    “军帅若不答应,等哪日临阵讨贼时,还请将小民绑于阵前充作肉盾,”顾少炎猛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就算是身受万箭,我也绝不愿再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你这孩子”

    宋远知呆住了,在这位老帅心里,他多么想听到陆适庸也能说出这番话来。

    “去军务司那里领名牌,”宋远知缓缓走到顾少炎身前,将少年一把扶起,神情严肃道:“你可想清楚,名字一旦刻上去,若想再抹掉”

    “小人明白,至死方休!”

    顾少炎点了点头,从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怯。

    “笑功!”

    宋远知对着帐外高喊一声,未几便走进来一位银盔银甲、银袍银枪的威武将军。

    “这小子以后交给你了!”

    宋远知指了指顾少炎,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银甲将军点了点头,他名叫杨笑功,与李明晁同为“广南三虎将”,善使一柄亮银雪尖枪,枪棒耍得出神入化,犹如长夜流星,且对阵时屡屡当先挑落敌军勇将,故而被赞为“破阵流星郎”。

    陆适庸为顾少炎感到高兴,哪怕他再不会与自己结伴闯荡江湖了。

    “大侠,可能都是孤独的”

    陆适庸这般安慰着自己。

    待顾少炎离开后,宋远知看出了少年脸上淡淡的哀伤,他缓缓上前,拍着少年的肩头淡淡说道:“老夫知道你觉得兵书枯燥,学不进去,如今既然少炎来了,索性让他陪你一起。”

    “谢军帅”

    宋远知不是一个轻易心软的人,他刚刚之所以留下顾少炎,是因为在少年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坚定与狠决,这是成大事的前提。老帅已暗暗决定倾心教授顾少炎,日后好留在身边作为兴复大业的得力助手。

    虽已是初春,但夜里仍旧有些微凉。

    趴在床上的顾少炎第一次觉得安全感十足,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哥哥,若是少炎将来能够做个将军,定会带领兵马冲杀回去,为你和族人报仇,”在顾少炎的眼中,泪水与怒火正在交织:“我要将宇文洛全家的脑袋统统割下,一一摆在咱家的庄院里”

    顾少炎的确是个惜命的人,对于胡人的仇恨,却是让少年不顾生死也要参军的强大动力。

    在顾少炎心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妥协,唯独性命与杀胡这两件事寸步不让。

    现在看来,杀胡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一点。

    “以前盼望做个大侠,想借着高强的武功为民除害”

    “但是,一个人就算再厉害,又岂能将占据山河的胡贼杀净?”

    “倒不如做个冲阵搏杀的将军,一场激战下来,多送些胡贼去见阎王!”

    顾少炎缓缓翻了个身,他强忍住泪意,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名牌。

    “顾少炎,金陵府南郊枣木村,无亲,遗孤。”

    名牌是军卒身份的象征,也是战死后留给亲人的念想。

    顾少炎轻笑一声,随手将名牌扔在地上,既释然又有些自嘲地说道:“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若是哪日身死,倒也省得派人去送这名牌和恤钱了。”

    “哎哟哎哟”

    背部传来的剧痛令顾少炎猛地一缩身子,几滴汗珠顺着腮边滑落下来。

    “那死老道,我就扎他一针,至于下手这么重吗?”

    顾少炎小声嘟囔着,同时缓缓靠在门边,确认无人窃听后,他自怀中缓缓掏出那枚金蝉佩,仔细擦拭着。

    “若没有这枚蝉佩,早死在夜侯那毒婆娘手里了”

    顾少炎虽不明白夜侯为何与太越帮还有牵扯,但只要能够保命,他不在乎其中牵扯什么善恶是非。

    “果然,那把剑真的唤作镇岳”

    顾少炎并没有忘记白无忧所嘱咐的,他冷冷一笑,忍不住为自己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假装昏迷这三天虽然辛苦,却也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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