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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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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少侠,你怎么了?”

    福里镇上,邸店门前,一位肥胖的汉子望着呆滞许久的陆适庸,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汉子显得有些焦急,因为他看到少年的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荷包,看起来鼓鼓的,应是装了不少银钱。

    “大哥”

    陆适庸终于说话了,却是哽咽声。

    所有的盘缠都在这里,换句话说,顾少炎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丁点。

    “少侠,里面请吧。”

    望着钱财,汉子不住催促着陆适庸往店里走,毕竟这年头生意实在难做。

    “多谢店家!”

    一声轻叹后,陆适庸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因为顾少炎的嘱咐萦绕耳旁。

    要笑,哪怕心里再苦。

    “店家,可否胡乱上些吃的,赶了一天路了,饿乏得很。”

    “真是不巧,疱室里火已熄了”

    “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家酒肆倒是烛火透亮,想必那里应有热食,劳烦店家辛苦一趟,与我讨些粗饭来,银钱自不会少你的。”

    “客官自去,客官自去!”

    不料汉子却瞬间变了脸色,竟连陆适庸手中的大钱也不要了,两三步跑回屋中,再未出来。

    “屠家仙醪。”当饥肠辘辘的陆适庸站在酒肆门前,迎风飘摆的招旗令他忍不住念了出来。

    酒肆门前拴着不少宝马,从里面洪亮的送盏之声可以判断,定是有不少江湖之人投身在此。

    陆适庸整了整衣衫,从容地走了进去。

    酒肆中烛火有些昏暗,桌椅也大多老旧,迎面走来的厮波是个贼眉鼠目的瘦小汉子,两眼专往那钱袋上盯;店里酒客不少,但看着个个凶相,在这深秋凉夜里,竟还有人赤裸着上身,露出满背的刺青来。

    这下,陆适庸终于明白邸店那汉子为何不肯前来了。

    原本喧闹的酒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略显稚嫩的少年。

    “瞅什么瞅,都把这位俊俏的少年郎瞅羞怯了!”

    迎面走来的是这间酒肆的主人,名叫屠四娘,是远近出了名的美女,这也是生意兴隆的秘诀。

    “少侠要吃些什么?”

    屠四娘微微弓下身子,那对丰满的酥胸便在绿色的褙子里显露出来,一双媚眼在陆适庸身上打量着,直到她看到少年身后那柄用粗布包裹着的长剑。

    “杀气”

    确有那么一瞬间,陆适庸感受到了眼前女子的恶意。

    “三张胡饼、一碗杂羹,有劳了。”

    陆适庸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最终选在一处角落坐下,连头都不愿抬起。

    一个毛头小子自然难以引起众人的注意,酒肆中很快又恢复成一片喧哗,这让陆适庸稍稍放松一些,毕竟从小到大,他不太喜欢被一群人盯看的感觉。

    酒肆的食客中有不少人身边带着刀剑,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喝起酒来更是比顾少炎还要豪爽,往往是一半灌入口中,一半滑入脖下。

    随着烈酒下肚,说话的嗓门也逐渐抬高起来。

    “听说了吗,有夜里进山采药的村民说,绍亭山中那座无人敢去的鬼庙里又生出光亮,怕是又有厉鬼作祟。”

    “近来蹊跷事可不少,听说金陵府里又出了大事,全城的兀儿赤全都惨死在了饮马川,都传说是前朝的厉鬼索命呢”

    “宣州近来也不消停,两天前知州邝如意被人刺死于官道上,江湖上传说这事又是‘夜侯’干的。”

    “听说前几日丹洋湖那边也出了人命官司,不知是何人所为?”

    “最近听说太越帮里也不消停,那‘香虎’丁婷又在四处遣人寻找自己失踪的丈夫。说来也怪,那郑不悔好端端的一条汉子,竟会突然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苦了那美娘子,独守空房”

    “那丁婷再美,发起火来却如母大虫一般,倒不如这眼前的美人儿,看得我这身子似要烧出火来”

    陆适庸低着头,但过人的耳力却让他很难将众人的低语拒在耳外。

    “少年郎,今欲何往?”

    勾人的语气与香气几乎同时传来,若无定力,心神已先乱了三分。

    “小人欲南下寻亲,去象州。”

    尽管十分紧张,但陆适庸还是遵照顾少炎的嘱咐,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来。

    “哪有背着剑去寻亲的,姐姐看你倒像去寻仇的。”

    屠四娘的话,当即引来了一阵哄笑,满是讥嘲的哄笑。

    “近来官家严查外来的江湖客,尤其是带剑之人,少年郎可要小心了。”

    “多谢姐姐提醒。”

    本以为这句恭敬的道谢能够将屠四娘送走,但这位美人却在陆适庸身旁坐了下来。

    陆适庸不得不再次成为焦点,只不过这次所面对的,全是充满妒怒的目光。

    “姐姐,你若再这般瞅我,只怕店里那些汉子便要将我下锅煮了。”

    屠四娘捂嘴一笑,雪白的面庞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娇声道:“好个知趣儿的少年,姐姐我怎从来没见过你?”

    “我我叫宋九,真的是去象州投亲戚的”

    “瞧给你吓的,姐姐又不吃了你,”屠四娘浅浅一笑,不禁又往陆适庸身边靠近了些:“你这张嘴倒也诚实,不似那帮野汉,看又不敢正眼看,每日赖在店中斜眼窥瞧,个个还装得像是正人君子一般。”

    眼见屠四娘的肩头就要靠过来,陆适庸不免有些慌乱。

    “我我要走了”

    “小兄弟要到哪去,今夜清风好月,不吃上一杯岂不可惜?”屠四娘伸出一双玉手,为陆适庸取来一只酒盏。

    “多谢姐姐好好意,小弟从不饮酒。”

    陆适庸努力保持着镇定模样,但烫红的脸颊已经将他出卖。

    “那正好,姐姐教你。”

    屠四娘将口中的香气一次次喷在陆适庸的脸上,两人就这么靠近坐着。

    “姐姐莫要强劝,小弟实在不能”

    突然,陆适庸感觉到屠四娘的一只手想要去摸自己身后的宝剑,惊得他连忙站起,无意间将桌上的酒杯震倒。

    “哎哟。”

    屠四娘娇喘一声,竟自己向后仰去,险些摔在地上。

    “哪里来的小杂种!”

    这时,一位明显吃醉的壮汉拍桌而起,指着陆适庸高声诟骂,未几还将腰间的宝刀抽了出来。

    陆适庸不愿惹事,赶忙解释道:“大哥莫要生气,只是小弟自幼不会吃酒,莫要一碗两碗,就是一杯两杯下了肚,小弟也会觉得眼花耳热、天旋地转。”

    听到陆适庸仍旧“不识好歹”,又有三四个醉汉踉跄站起,眼含怒意,眼见一场打斗在所难免。

    “小兄弟,”屠四娘轻轻撩拨起身上透薄的绿褙子,一处香肩在略显昏暗的烛火下露了出来,显得更加诱人:“少年郎,都是你惹出的祸事,赶快吃上一杯平了众怒,姐姐也不再劝你了。”

    “好”

    没心机的陆适庸只想尽快了事,一仰脖,便将美酒喝个精光。

    “几位大哥快坐下,我代那位小兄弟给你们赔不是!”

    屠四娘当真没再纠缠,只是无人在意她脸上转瞬即逝的邪笑。

    “赶快吃完,回邸店歇息”

    陆适庸再次将头埋入碗中,整整一碗杂羹被他一饮而尽。

    只是,他却无力站起来了。

    “这这酒好烈”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没多时便一头磕在桌上,昏迷过去。

    “哎哟哎哟,这少年没说谎啊,”屠四娘一边拍手一边跑到陆适庸身前,故作惊讶道:“果然是一杯倒啊!”

    在阵阵哄笑声中,陆适庸被两名厮波抬去了后院,许多人还在羡慕这个酒量极差的少年,毕竟这酒肆从来不留酒客住宿。

    “大人,这小子如何处理?”

    后院中,屠四娘脸上的柔媚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凶狠毒辣,仿佛要吃人肉一般。

    “这小子拿去后面剁了作馅,快将这剑上的粗布拆开!”

    他们果然是吃人的恶鬼。

    “大人,大人!”

    突然,一位厮波窜到后院,神情十分惊慌。

    “没用的东西,叫喊什么!”

    “兀兀儿赤来了,正在店里等着您呢!”

    屠四娘暗骂一声晦气,又转头吩咐道:“先将这小子锁在那间废旧的柴房,待老娘打发了那些墨奴,再作计较!”

    (二)

    酒肆中终于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许多粗汉甚至不敢将手中的碗盏放下,生怕那多余的动静惹恼了门口的两位官差。

    当屠四娘从帷帘后面跑出,她看到酒肆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兀儿赤,他们头戴乌冠,身穿墨袍,尽管腰上由励翼剑换了样式,但那副冷目如霜、不怒自威的样子,简直与旧时的乌鹏卫如出一辙。

    “都爷,您来了。”

    说话间,屠四娘便娇笑一声,猛地扑到其中那位高个兀儿赤的怀中。

    “滚。”

    冷冷的一个字,听着竟比磨刀石上的利刃还要锋利。

    “知州大人遇刺,水阳镇上又闹出人命,千制大人命我等巡视严查,听闻你这店里江湖客不少啊”

    屠四娘果然有些本事,她非但不怒,反而缓缓站起,一边整理着乱发一边柔声答道:“回都爷,这些好汉都是常来小店的酒客。”

    “近来可有生人前来讨食?”

    屠四娘两眼一转,却也不敢隐瞒:“有是有,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在店里喝醉了不付酒钱,我正把他押在柴房呢”

    “那小子腹部可曾受伤?”

    “看着倒不像是受伤的,能吃得很呢。”

    “带我去看看。”

    高个兀儿赤对屠四娘的冷漠态度,惹得不少壮汉暗暗恼怒,这些粗人不懂隐藏情绪,有些人甚至将愤怒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等等,”高个兀儿赤叫住了在前引路的屠四娘,转而对着一名双目含怒的壮汉说道:“把衣衫撩起来。”

    那壮汉不敢违抗,但也没给兀儿赤好脸色,猛地将身上的短衫撩起,露出结实油亮的腹肌来。

    壮汉自知没有受伤,他有绝对的把握接受兀儿赤的检查。

    这明显带气的动作并未惹恼高个兀儿赤,只见其微微一笑,突然对着壮汉的腹部打出一记猛拳。

    “哇!”

    这拳力道不小,竟让壮汉将腹中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

    “嗯,并未受伤,倒像头吃多了的猪”

    壮汉怒气冲冲,明知道这是兀儿赤有意侮辱自己,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那身官服,比任何绝世武功还要强大。

    “你们给我听好了,官家之所以允许你们这群莽汉身佩刀剑,一是尚武敬勇,二是增壮民风,三是为国蓄力;而并非是让汝等天天在此聚众滥饮、借武闹事!”

    噌的一声,兀儿赤自腰间抽出励翼剑,许多酒客的醉意瞬间退去。

    “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敢聚众闹事或是私藏贼逆,我便请他去狱中‘吞铁丸’!”

    除了烧柴火的噼啪声,酒肆里安静得就像是义庄,仿佛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听到没有!?”

    原本个个凶神恶煞的壮士此刻变得如绵羊一般乖巧,纷纷点头应下,再没有半点怨言。

    “带路。”

    高个兀儿赤转头看向屠四娘,眸子又变得如冰霜一般。

    “咦?”

    柴房门前,屠四娘直犯嘀咕,她明明吩咐下人将房门锁死,但此刻门却虚掩着。

    “退后!”

    突然,两名兀儿赤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他们纷纷抽出宝剑,面色紧张得似是见了猛兽。

    “都都爷小店可可不敢私藏”

    “看着她!”

    高个兀儿赤低吼一声,另一名身材较矮的兀儿赤便一把揪住了屠四娘的发髻,将这位美人拽倒后死死按在地上。

    当房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呛人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屠四娘终于明白了兀儿赤为何会如此紧张了。

    “带她进来。”

    当烛灯点燃,屠四娘看到柴房里躺着两具尸体,正是自己店中的厮波。

    “你说的少年呢?”

    “明明明就押在柴房中,怎怎不见了?”

    高个兀儿赤蹲下身子,在尸体上检查片刻后,缓缓说道:“两人均是被利剑瞬间破喉,看来行凶之人是个用剑高手。”

    “对对,那少年确实背着一把长剑,只不过用粗布裹着,看不见是什么样子。”

    “大哥!”

    矮个兀儿赤突然呼唤一声,原来在柴房的一角,又发现了一处血迹。

    高个兀儿赤猛地回身,一剑抵在了屠四娘的咽喉处,逼问道:“说,这柴房里还扣押着什么人?”

    屠四娘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只得跪在地上连连摇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那间宰人的屋子藏在了地下,这废弃许久的柴房又怎会有血迹?

    “不说是吧,”矮个兀儿赤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屠四娘的下巴,冷笑道:“你这张面庞生得这般勾人,若是跟我去那狱中待上几日,只怕今后你再想嫁人都难了”

    “都都爷,小人当真不知”

    屠四娘吓得泪流满面,她当然明白兀儿赤的牢狱是什么地方,就算是无罪之身,进了那里也要丢上半条命。

    “老三,发烟丸,叫千制大人过来,就说查到了刺客的线索了”

    一道烟雾直冲天际后炸开,宛如旧时洛阳城里的烟火,竟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唐门特制的“光明弹”,乌鹏卫和兀儿赤却习惯唤它“烟丸”。

    半个时辰后。

    盘碗桌椅已经被砸的碎烂,只为了让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有地方跪着。

    “说吧,”当中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兀儿赤千制官,正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玉把件:“今晚谁说的越多,谁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为了活命,这些自诩武功无敌的江湖客开始了求生的挣扎。

    “那少年名叫宋九!”

    “好像要去象州寻亲。”

    “背上背着一把破剑,还用粗布裹着”

    “停!”

    那名兀儿赤千制突然摆手,然后来到一名壮汉身前,俯下身子问道:“你说,那少年身上背着一把破剑?”

    “对对对,还用粗布裹着”

    “既是用粗布裹着,你怎知道那是一把破剑?”

    “小小人见那把剑用用粗布裹着,这这才猜测应该不是甚宝剑”

    那名壮汉的神情变得无比惊恐,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可真聪明”

    兀儿赤千制话音刚落,那名壮汉便被一剑刺死,鲜血喷溅在了屠四娘的脸上,使得这位美娘子登时吓昏过去。

    “再有胆敢臆断者,便下去陪这头猪!”

    兀儿赤习惯将南民唤作“猪”或“蝼蚁”,因为当年尨窟人攻入中原时,也是这么称呼抵抗军民的。

    “大人”

    一名兀儿赤走到了千制身旁,耳语几句后又双手献上刚刚查获的一个物件。

    一枚竹木做的蝉佩,雕工简而不凡、纹路精而有力。

    “想不到,”兀儿赤千制露出渗人的笑容,望着昏迷倒地的屠四娘,颇为得意地说道:“这开黑店的美娘子,竟还是太越帮的人”

    屠四娘的店中挤满了人,细算下来,跪在地上的江湖客与站在周围的兀儿赤人数几乎相同。

    但是,即便知道牢狱中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这些江湖客依旧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低着头,任由兀儿赤将自己提起,缓缓驱赶到“屠宰场”中。

    “去将二狗唤来,他鼻子灵,能嗅得出隐藏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兀儿赤千制缓缓起身,嘴角间露出一丝恐怖的微笑,轻声唤道:“那人受了伤,又背着个吃了蒙汗药的少年,定是走脱不远的!”

    (三)

    陆适庸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徐延捂着胸口,神情憔悴,嘴角处还有一丝黑血渗出,像是身中剧毒一般。

    “师父!”

    陆适庸高喊一声,但他无论怎么跑,他都与徐延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

    说来也怪,每次梦中相会,皆是如此。

    徐延的脸上不再是旧日的温和模样,一眼望去,徐延的脸上挂着紧张、恭顺,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仿佛是师徒的身份变换了一般。

    “师父!”

    随着一声嘶喊,陆适庸梦醒了,他再一次错失了与师父说话的机会。

    脑袋胀痛得厉害,如同里面装有重鼓,一声声直将脑浆震得翻滚起来。

    “这是在哪?”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明亮的日光透过树枝泼洒下来,将周围映衬得格外美丽,宛如仙境一般。

    如果陆适庸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在屠四娘的酒肆里吃醉了,但此刻,他却只身一人倒在了山林之中。

    身心极度疲累,少年也懒得去翻动脑筋。

    除了鸟鸣与风声,周围再无半点动静,这种静谧且舒适的环境,令陆适庸忍不住展开四肢,索性闭起眼睛好好享受起来。

    “小兄弟,你倒是能睡。”

    陆适庸不敢睁眼,他确确实实听到了人声,而且还是有些渗人的声音。

    “你们”

    当陆适庸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只因为自己身前站着的,竟是七八名身穿官服的兀儿赤。

    “小兄弟,若不是我们追赶过来,你便被歹人害了。”

    兀儿赤的话语中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阴狠劲,叫人一时难辨真假。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屠四娘开的是家黑店,她准备将你麻翻后卖去作乞奴。”

    陆适庸突然惊叫起来,并非是怕被人贩卖,而是因为他找不到身后的宝剑了。

    “刚刚有人往那边去了,”兀儿赤指了指东南边,装出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继续说道:“我瞅着那人背着一把剑,好像还用粗布裹着。”

    陆适庸没有言谢,他也不想去感谢兀儿赤,乱了心神的少年来不及细想便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看不出这小子竟还有些本事”

    兀儿赤千制冷冷一笑,斜了眼身旁一位身材瘦弱、四肢细长的兀儿赤,淡淡说道:“二狗,你鼻子灵,咬住了,千万别跟丢了!”

    “大人放心,我在这小子身上涂抹了天罗门的追魂香,就算他躲到地底下,我也照样能把他刨出来!”

    那名兀儿赤皱了皱鼻子,好似在炫耀。

    “很好,”兀儿赤千制又转身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夜侯弟子善发暗器、不可轻视,待会若是碰见,只消让那傻小子与她斗去,你们伺机而动,务必将两人擒拿回去,换取功劳!”

    兀儿赤千制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奸邪的模样,在他看来,加官进位已是十拿九稳了。

    (四)

    山林中鸟雀连连惊飞,仿佛猛兽正在捕食。

    陆适庸丢了宝剑,心急如焚、肝肠气炸。

    不夺回宝剑,他决不罢休。

    扑面而来的山风卷起的不仅是草树的清香,还有呕人的血腥。

    顺着气味,陆适庸终于找到了夺剑的“仇人”,看起来像个女子,有些虚弱地靠在树下,脸上戴着一副兽纹面具,身旁放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

    “你你怎么跟来了?”

    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便令陆适庸十分费解。

    “还我的剑”

    同样,陆适庸嘴里的话,女子也听不懂。

    “什什么剑?”

    女子的气息有些虚弱,陆适庸清楚看到,她的腹部有一处伤口,此时正在向外渗血。

    “你把剑还我,我带你去治伤。”

    陆适庸摊开手,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弛下来。

    “你你这呆子,怕不是被什么人给诓骗了吧”

    陆适庸愣了一下,在他心中,兀儿赤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脸上挂着得意的邪笑。

    “呵,看来是了”

    女子无奈地笑了一声,她艰难地站起身子,两眼紧盯着前方。

    陆适庸转头看去,兀儿赤果然出现了,就连脸上的神情,都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千制大人,早知道这小娘们如此虚弱,咱也不必劳神费力了。”

    肆意的大笑,听起来格外刺耳。

    “小子,你快走吧,若是跑得快些,说不定还能捡回条命。”

    女子颤抖着抓起长剑,但伤痛却令她身形颤抖,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剑呢”

    陆适庸两眼冷酷,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兀儿赤,周身渐渐泛出杀气,越来越浓。

    “你说的可是这柄?”

    一名兀儿赤得意地举起长剑,上面的粗布已经被他们扯开大半,露出金灿灿的剑柄来。

    “这剑不错,兴许比你们两个的脑袋还要值钱呢”

    那女子紧咬着牙向前一步,却已将全身的气力耗尽,她猛地向前倒去,好在陆适庸及时出手抱住了她。

    “让让你走却偏偏不听,看看来当真是傻,难怪连连屠四娘家的浑浑酒都敢吃”

    女子昏迷前,她听到了少年口中寒冷彻骨的一句低语:

    “借你宝剑一用”

    兀儿赤千制官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缓缓将面具女子抱到树下,他并没有命令手下动手;这些年来,他总是很享受这种过程,就好像猎手在观察猎物是如何垂死挣扎的。

    风变的愈加侵人了,正如少年手中的剑。

    刺人心目的剑芒,让一众兀儿赤彻底换了脸色,那名信心满满的兀儿赤千制不禁后撤两步,让自己躲在了刀剑之后。

    “杀了他。”

    冷冷的一句命令,但众人却不像之前那般立功心切,面面相觑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敢最先迈开步子。

    “一群没用的东西!”

    兀儿赤千制猛地抽出励翼剑,但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为众人提气鼓劲而已。

    “就是个憨傻的毛头小子,谁能摘掉他的脑袋,回去我奏报通判大人,进百制,赏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若想得到这些诱人的名利,也得有命消受才行。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兀儿赤一出手便后悔了,因为少年手中的剑好似鬼魅一般,招式无影,叫人无从招架。

    “上,快上!!!”

    兀儿赤千制的脸上越来越慌,围在他身旁的手下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一轮红日将天边的云霞晕染成了血色,正如大地上那正在溢开的血池。

    (五)

    “呃”

    颠簸使得伤口的痛苦愈发剧烈,女子还是疼醒了。

    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阴森可怖的兀儿赤大狱,而是一副怪景:

    道旁的树木如同安上了快足,正飞速向身后跑去。

    少年的后背结实有力,应该是个习武之人,不时钻入鼻子里的汗气并不酸臭,反而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味道。

    “你你醒了”

    少年气喘吁吁,但双腿却没有放缓半点。

    “你你要背我去哪?”

    “不知道。”

    少年的回答依旧是那么憨傻。

    “能跑到哪便是哪,跑没力气了再说。”

    不知为何,女子没有挣脱,反而将脑袋搭在少年的肩头。

    一来她确实虚弱;

    再者,她就是感到莫名的心安

    “那些墨奴呢”

    “我”

    “被你杀了?”

    “是。”

    “反正我又没看到,你怎么说怎么是。”

    “我没有。”

    少年的脸上十分镇定,不像是在说谎,只可惜女子看不到。

    少年虽是健步如飞,但女子伤口的疼痛却愈来愈烈,汗水不住地往下流,丝毫不逊于卖力气奔跑的少年。

    “前前面是绍绍亭山,”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半山上有处荒废许久、无人敢去的破庙”

    女子昏过去的刹那,身后的树丛中又惊起一片飞鸟,陆适庸知道,他刚刚留下的“杰作”,应是被人发现了。

    啪!

    碗口粗的老树被生生拍断,但高荷恩的掌心却是不见淤红。

    “鹏鹏主,”两浙路兀儿赤总制王永标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身子越来越弯,声音却越来越小:“太原府那边刚刚来了消息,天家让你尽快赶”

    咔!

    又是一声,一块无辜的山石被生生削断,强烈的剑气震得枯叶如雨、扬尘四起。

    高荷恩几乎快要将牙齿咬碎,明明感到就快要得手,这功败垂成的感觉确实挠人心头。

    但,抗旨不尊的罪过,却是自己万万承担不起的。

    “老王,老夫给你留下二十人,你继续搜捕!”

    王永标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尽管心中畏怕,却也只能应下。

    从龙剑缓缓入鞘,一如两条长龙收了神通,暂敛锋芒。

    “半月间,竟接连死了两位千制官,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高荷恩在心中暗暗寻思,总觉着自己今番所面对的,不同寻常。

    “鹏主,天色暗了,当心猛兽。”

    手下善意的提醒令高荷恩虽有些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他十分不甘地望了望远处,不得不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

    “看来,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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