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见
(一)
“少侠,你怎么了?”
福里镇上,邸店门前,一位肥胖的汉子望着呆滞许久的陆适庸,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汉子显得有些焦急,因为他看到少年的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荷包,看起来鼓鼓的,应是装了不少银钱。
“大哥”
陆适庸终于说话了,却是哽咽声。
所有的盘缠都在这里,换句话说,顾少炎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丁点。
“少侠,里面请吧。”
望着钱财,汉子不住催促着陆适庸往店里走,毕竟这年头生意实在难做。
“多谢店家!”
一声轻叹后,陆适庸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因为顾少炎的嘱咐萦绕耳旁。
要笑,哪怕心里再苦。
“店家,可否胡乱上些吃的,赶了一天路了,饿乏得很。”
“真是不巧,疱室里火已熄了”
“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家酒肆倒是烛火透亮,想必那里应有热食,劳烦店家辛苦一趟,与我讨些粗饭来,银钱自不会少你的。”
“客官自去,客官自去!”
不料汉子却瞬间变了脸色,竟连陆适庸手中的大钱也不要了,两三步跑回屋中,再未出来。
“屠家仙醪。”当饥肠辘辘的陆适庸站在酒肆门前,迎风飘摆的招旗令他忍不住念了出来。
酒肆门前拴着不少宝马,从里面洪亮的送盏之声可以判断,定是有不少江湖之人投身在此。
陆适庸整了整衣衫,从容地走了进去。
酒肆中烛火有些昏暗,桌椅也大多老旧,迎面走来的厮波是个贼眉鼠目的瘦小汉子,两眼专往那钱袋上盯;店里酒客不少,但看着个个凶相,在这深秋凉夜里,竟还有人赤裸着上身,露出满背的刺青来。
这下,陆适庸终于明白邸店那汉子为何不肯前来了。
原本喧闹的酒肆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略显稚嫩的少年。
“瞅什么瞅,都把这位俊俏的少年郎瞅羞怯了!”
迎面走来的是这间酒肆的主人,名叫屠四娘,是远近出了名的美女,这也是生意兴隆的秘诀。
“少侠要吃些什么?”
屠四娘微微弓下身子,那对丰满的酥胸便在绿色的褙子里显露出来,一双媚眼在陆适庸身上打量着,直到她看到少年身后那柄用粗布包裹着的长剑。
“杀气”
确有那么一瞬间,陆适庸感受到了眼前女子的恶意。
“三张胡饼、一碗杂羹,有劳了。”
陆适庸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最终选在一处角落坐下,连头都不愿抬起。
一个毛头小子自然难以引起众人的注意,酒肆中很快又恢复成一片喧哗,这让陆适庸稍稍放松一些,毕竟从小到大,他不太喜欢被一群人盯看的感觉。
酒肆的食客中有不少人身边带着刀剑,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喝起酒来更是比顾少炎还要豪爽,往往是一半灌入口中,一半滑入脖下。
随着烈酒下肚,说话的嗓门也逐渐抬高起来。
“听说了吗,有夜里进山采药的村民说,绍亭山中那座无人敢去的鬼庙里又生出光亮,怕是又有厉鬼作祟。”
“近来蹊跷事可不少,听说金陵府里又出了大事,全城的兀儿赤全都惨死在了饮马川,都传说是前朝的厉鬼索命呢”
“宣州近来也不消停,两天前知州邝如意被人刺死于官道上,江湖上传说这事又是‘夜侯’干的。”
“听说前几日丹洋湖那边也出了人命官司,不知是何人所为?”
“最近听说太越帮里也不消停,那‘香虎’丁婷又在四处遣人寻找自己失踪的丈夫。说来也怪,那郑不悔好端端的一条汉子,竟会突然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苦了那美娘子,独守空房”
“那丁婷再美,发起火来却如母大虫一般,倒不如这眼前的美人儿,看得我这身子似要烧出火来”
陆适庸低着头,但过人的耳力却让他很难将众人的低语拒在耳外。
“少年郎,今欲何往?”
勾人的语气与香气几乎同时传来,若无定力,心神已先乱了三分。
“小人欲南下寻亲,去象州。”
尽管十分紧张,但陆适庸还是遵照顾少炎的嘱咐,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来。
“哪有背着剑去寻亲的,姐姐看你倒像去寻仇的。”
屠四娘的话,当即引来了一阵哄笑,满是讥嘲的哄笑。
“近来官家严查外来的江湖客,尤其是带剑之人,少年郎可要小心了。”
“多谢姐姐提醒。”
本以为这句恭敬的道谢能够将屠四娘送走,但这位美人却在陆适庸身旁坐了下来。
陆适庸不得不再次成为焦点,只不过这次所面对的,全是充满妒怒的目光。
“姐姐,你若再这般瞅我,只怕店里那些汉子便要将我下锅煮了。”
屠四娘捂嘴一笑,雪白的面庞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娇声道:“好个知趣儿的少年,姐姐我怎从来没见过你?”
“我我叫宋九,真的是去象州投亲戚的”
“瞧给你吓的,姐姐又不吃了你,”屠四娘浅浅一笑,不禁又往陆适庸身边靠近了些:“你这张嘴倒也诚实,不似那帮野汉,看又不敢正眼看,每日赖在店中斜眼窥瞧,个个还装得像是正人君子一般。”
眼见屠四娘的肩头就要靠过来,陆适庸不免有些慌乱。
“我我要走了”
“小兄弟要到哪去,今夜清风好月,不吃上一杯岂不可惜?”屠四娘伸出一双玉手,为陆适庸取来一只酒盏。
“多谢姐姐好好意,小弟从不饮酒。”
陆适庸努力保持着镇定模样,但烫红的脸颊已经将他出卖。
“那正好,姐姐教你。”
屠四娘将口中的香气一次次喷在陆适庸的脸上,两人就这么靠近坐着。
“姐姐莫要强劝,小弟实在不能”
突然,陆适庸感觉到屠四娘的一只手想要去摸自己身后的宝剑,惊得他连忙站起,无意间将桌上的酒杯震倒。
“哎哟。”
屠四娘娇喘一声,竟自己向后仰去,险些摔在地上。
“哪里来的小杂种!”
这时,一位明显吃醉的壮汉拍桌而起,指着陆适庸高声诟骂,未几还将腰间的宝刀抽了出来。
陆适庸不愿惹事,赶忙解释道:“大哥莫要生气,只是小弟自幼不会吃酒,莫要一碗两碗,就是一杯两杯下了肚,小弟也会觉得眼花耳热、天旋地转。”
听到陆适庸仍旧“不识好歹”,又有三四个醉汉踉跄站起,眼含怒意,眼见一场打斗在所难免。
“小兄弟,”屠四娘轻轻撩拨起身上透薄的绿褙子,一处香肩在略显昏暗的烛火下露了出来,显得更加诱人:“少年郎,都是你惹出的祸事,赶快吃上一杯平了众怒,姐姐也不再劝你了。”
“好”
没心机的陆适庸只想尽快了事,一仰脖,便将美酒喝个精光。
“几位大哥快坐下,我代那位小兄弟给你们赔不是!”
屠四娘当真没再纠缠,只是无人在意她脸上转瞬即逝的邪笑。
“赶快吃完,回邸店歇息”
陆适庸再次将头埋入碗中,整整一碗杂羹被他一饮而尽。
只是,他却无力站起来了。
“这这酒好烈”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没多时便一头磕在桌上,昏迷过去。
“哎哟哎哟,这少年没说谎啊,”屠四娘一边拍手一边跑到陆适庸身前,故作惊讶道:“果然是一杯倒啊!”
在阵阵哄笑声中,陆适庸被两名厮波抬去了后院,许多人还在羡慕这个酒量极差的少年,毕竟这酒肆从来不留酒客住宿。
“大人,这小子如何处理?”
后院中,屠四娘脸上的柔媚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凶狠毒辣,仿佛要吃人肉一般。
“这小子拿去后面剁了作馅,快将这剑上的粗布拆开!”
他们果然是吃人的恶鬼。
“大人,大人!”
突然,一位厮波窜到后院,神情十分惊慌。
“没用的东西,叫喊什么!”
“兀兀儿赤来了,正在店里等着您呢!”
屠四娘暗骂一声晦气,又转头吩咐道:“先将这小子锁在那间废旧的柴房,待老娘打发了那些墨奴,再作计较!”
(二)
酒肆中终于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许多粗汉甚至不敢将手中的碗盏放下,生怕那多余的动静惹恼了门口的两位官差。
当屠四娘从帷帘后面跑出,她看到酒肆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兀儿赤,他们头戴乌冠,身穿墨袍,尽管腰上由励翼剑换了样式,但那副冷目如霜、不怒自威的样子,简直与旧时的乌鹏卫如出一辙。
“都爷,您来了。”
说话间,屠四娘便娇笑一声,猛地扑到其中那位高个兀儿赤的怀中。
“滚。”
冷冷的一个字,听着竟比磨刀石上的利刃还要锋利。
“知州大人遇刺,水阳镇上又闹出人命,千制大人命我等巡视严查,听闻你这店里江湖客不少啊”
屠四娘果然有些本事,她非但不怒,反而缓缓站起,一边整理着乱发一边柔声答道:“回都爷,这些好汉都是常来小店的酒客。”
“近来可有生人前来讨食?”
屠四娘两眼一转,却也不敢隐瞒:“有是有,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在店里喝醉了不付酒钱,我正把他押在柴房呢”
“那小子腹部可曾受伤?”
“看着倒不像是受伤的,能吃得很呢。”
“带我去看看。”
高个兀儿赤对屠四娘的冷漠态度,惹得不少壮汉暗暗恼怒,这些粗人不懂隐藏情绪,有些人甚至将愤怒直接表现在了脸上。
“等等,”高个兀儿赤叫住了在前引路的屠四娘,转而对着一名双目含怒的壮汉说道:“把衣衫撩起来。”
那壮汉不敢违抗,但也没给兀儿赤好脸色,猛地将身上的短衫撩起,露出结实油亮的腹肌来。
壮汉自知没有受伤,他有绝对的把握接受兀儿赤的检查。
这明显带气的动作并未惹恼高个兀儿赤,只见其微微一笑,突然对着壮汉的腹部打出一记猛拳。
“哇!”
这拳力道不小,竟让壮汉将腹中的酒肉全都吐了出来。
“嗯,并未受伤,倒像头吃多了的猪”
壮汉怒气冲冲,明知道这是兀儿赤有意侮辱自己,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那身官服,比任何绝世武功还要强大。
“你们给我听好了,官家之所以允许你们这群莽汉身佩刀剑,一是尚武敬勇,二是增壮民风,三是为国蓄力;而并非是让汝等天天在此聚众滥饮、借武闹事!”
噌的一声,兀儿赤自腰间抽出励翼剑,许多酒客的醉意瞬间退去。
“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敢聚众闹事或是私藏贼逆,我便请他去狱中‘吞铁丸’!”
除了烧柴火的噼啪声,酒肆里安静得就像是义庄,仿佛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听到没有!?”
原本个个凶神恶煞的壮士此刻变得如绵羊一般乖巧,纷纷点头应下,再没有半点怨言。
“带路。”
高个兀儿赤转头看向屠四娘,眸子又变得如冰霜一般。
“咦?”
柴房门前,屠四娘直犯嘀咕,她明明吩咐下人将房门锁死,但此刻门却虚掩着。
“退后!”
突然,两名兀儿赤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他们纷纷抽出宝剑,面色紧张得似是见了猛兽。
“都都爷小店可可不敢私藏”
“看着她!”
高个兀儿赤低吼一声,另一名身材较矮的兀儿赤便一把揪住了屠四娘的发髻,将这位美人拽倒后死死按在地上。
当房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呛人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屠四娘终于明白了兀儿赤为何会如此紧张了。
“带她进来。”
当烛灯点燃,屠四娘看到柴房里躺着两具尸体,正是自己店中的厮波。
“你说的少年呢?”
“明明明就押在柴房中,怎怎不见了?”
高个兀儿赤蹲下身子,在尸体上检查片刻后,缓缓说道:“两人均是被利剑瞬间破喉,看来行凶之人是个用剑高手。”
“对对,那少年确实背着一把长剑,只不过用粗布裹着,看不见是什么样子。”
“大哥!”
矮个兀儿赤突然呼唤一声,原来在柴房的一角,又发现了一处血迹。
高个兀儿赤猛地回身,一剑抵在了屠四娘的咽喉处,逼问道:“说,这柴房里还扣押着什么人?”
屠四娘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只得跪在地上连连摇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那间宰人的屋子藏在了地下,这废弃许久的柴房又怎会有血迹?
“不说是吧,”矮个兀儿赤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屠四娘的下巴,冷笑道:“你这张面庞生得这般勾人,若是跟我去那狱中待上几日,只怕今后你再想嫁人都难了”
“都都爷,小人当真不知”
屠四娘吓得泪流满面,她当然明白兀儿赤的牢狱是什么地方,就算是无罪之身,进了那里也要丢上半条命。
“老三,发烟丸,叫千制大人过来,就说查到了刺客的线索了”
一道烟雾直冲天际后炸开,宛如旧时洛阳城里的烟火,竟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唐门特制的“光明弹”,乌鹏卫和兀儿赤却习惯唤它“烟丸”。
半个时辰后。
盘碗桌椅已经被砸的碎烂,只为了让酒肆里的所有人都有地方跪着。
“说吧,”当中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兀儿赤千制官,正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玉把件:“今晚谁说的越多,谁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为了活命,这些自诩武功无敌的江湖客开始了求生的挣扎。
“那少年名叫宋九!”
“好像要去象州寻亲。”
“背上背着一把破剑,还用粗布裹着”
“停!”
那名兀儿赤千制突然摆手,然后来到一名壮汉身前,俯下身子问道:“你说,那少年身上背着一把破剑?”
“对对对,还用粗布裹着”
“既是用粗布裹着,你怎知道那是一把破剑?”
“小小人见那把剑用用粗布裹着,这这才猜测应该不是甚宝剑”
那名壮汉的神情变得无比惊恐,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可真聪明”
兀儿赤千制话音刚落,那名壮汉便被一剑刺死,鲜血喷溅在了屠四娘的脸上,使得这位美娘子登时吓昏过去。
“再有胆敢臆断者,便下去陪这头猪!”
兀儿赤习惯将南民唤作“猪”或“蝼蚁”,因为当年尨窟人攻入中原时,也是这么称呼抵抗军民的。
“大人”
一名兀儿赤走到了千制身旁,耳语几句后又双手献上刚刚查获的一个物件。
一枚竹木做的蝉佩,雕工简而不凡、纹路精而有力。
“想不到,”兀儿赤千制露出渗人的笑容,望着昏迷倒地的屠四娘,颇为得意地说道:“这开黑店的美娘子,竟还是太越帮的人”
屠四娘的店中挤满了人,细算下来,跪在地上的江湖客与站在周围的兀儿赤人数几乎相同。
但是,即便知道牢狱中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这些江湖客依旧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低着头,任由兀儿赤将自己提起,缓缓驱赶到“屠宰场”中。
“去将二狗唤来,他鼻子灵,能嗅得出隐藏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兀儿赤千制缓缓起身,嘴角间露出一丝恐怖的微笑,轻声唤道:“那人受了伤,又背着个吃了蒙汗药的少年,定是走脱不远的!”
(三)
陆适庸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徐延捂着胸口,神情憔悴,嘴角处还有一丝黑血渗出,像是身中剧毒一般。
“师父!”
陆适庸高喊一声,但他无论怎么跑,他都与徐延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
说来也怪,每次梦中相会,皆是如此。
徐延的脸上不再是旧日的温和模样,一眼望去,徐延的脸上挂着紧张、恭顺,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仿佛是师徒的身份变换了一般。
“师父!”
随着一声嘶喊,陆适庸梦醒了,他再一次错失了与师父说话的机会。
脑袋胀痛得厉害,如同里面装有重鼓,一声声直将脑浆震得翻滚起来。
“这是在哪?”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明亮的日光透过树枝泼洒下来,将周围映衬得格外美丽,宛如仙境一般。
如果陆适庸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在屠四娘的酒肆里吃醉了,但此刻,他却只身一人倒在了山林之中。
身心极度疲累,少年也懒得去翻动脑筋。
除了鸟鸣与风声,周围再无半点动静,这种静谧且舒适的环境,令陆适庸忍不住展开四肢,索性闭起眼睛好好享受起来。
“小兄弟,你倒是能睡。”
陆适庸不敢睁眼,他确确实实听到了人声,而且还是有些渗人的声音。
“你们”
当陆适庸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只因为自己身前站着的,竟是七八名身穿官服的兀儿赤。
“小兄弟,若不是我们追赶过来,你便被歹人害了。”
兀儿赤的话语中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阴狠劲,叫人一时难辨真假。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屠四娘开的是家黑店,她准备将你麻翻后卖去作乞奴。”
陆适庸突然惊叫起来,并非是怕被人贩卖,而是因为他找不到身后的宝剑了。
“刚刚有人往那边去了,”兀儿赤指了指东南边,装出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继续说道:“我瞅着那人背着一把剑,好像还用粗布裹着。”
陆适庸没有言谢,他也不想去感谢兀儿赤,乱了心神的少年来不及细想便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看不出这小子竟还有些本事”
兀儿赤千制冷冷一笑,斜了眼身旁一位身材瘦弱、四肢细长的兀儿赤,淡淡说道:“二狗,你鼻子灵,咬住了,千万别跟丢了!”
“大人放心,我在这小子身上涂抹了天罗门的追魂香,就算他躲到地底下,我也照样能把他刨出来!”
那名兀儿赤皱了皱鼻子,好似在炫耀。
“很好,”兀儿赤千制又转身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夜侯弟子善发暗器、不可轻视,待会若是碰见,只消让那傻小子与她斗去,你们伺机而动,务必将两人擒拿回去,换取功劳!”
兀儿赤千制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奸邪的模样,在他看来,加官进位已是十拿九稳了。
(四)
山林中鸟雀连连惊飞,仿佛猛兽正在捕食。
陆适庸丢了宝剑,心急如焚、肝肠气炸。
不夺回宝剑,他决不罢休。
扑面而来的山风卷起的不仅是草树的清香,还有呕人的血腥。
顺着气味,陆适庸终于找到了夺剑的“仇人”,看起来像个女子,有些虚弱地靠在树下,脸上戴着一副兽纹面具,身旁放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
“你你怎么跟来了?”
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便令陆适庸十分费解。
“还我的剑”
同样,陆适庸嘴里的话,女子也听不懂。
“什什么剑?”
女子的气息有些虚弱,陆适庸清楚看到,她的腹部有一处伤口,此时正在向外渗血。
“你把剑还我,我带你去治伤。”
陆适庸摊开手,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弛下来。
“你你这呆子,怕不是被什么人给诓骗了吧”
陆适庸愣了一下,在他心中,兀儿赤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脸上挂着得意的邪笑。
“呵,看来是了”
女子无奈地笑了一声,她艰难地站起身子,两眼紧盯着前方。
陆适庸转头看去,兀儿赤果然出现了,就连脸上的神情,都与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千制大人,早知道这小娘们如此虚弱,咱也不必劳神费力了。”
肆意的大笑,听起来格外刺耳。
“小子,你快走吧,若是跑得快些,说不定还能捡回条命。”
女子颤抖着抓起长剑,但伤痛却令她身形颤抖,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的剑呢”
陆适庸两眼冷酷,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的兀儿赤,周身渐渐泛出杀气,越来越浓。
“你说的可是这柄?”
一名兀儿赤得意地举起长剑,上面的粗布已经被他们扯开大半,露出金灿灿的剑柄来。
“这剑不错,兴许比你们两个的脑袋还要值钱呢”
那女子紧咬着牙向前一步,却已将全身的气力耗尽,她猛地向前倒去,好在陆适庸及时出手抱住了她。
“让让你走却偏偏不听,看看来当真是傻,难怪连连屠四娘家的浑浑酒都敢吃”
女子昏迷前,她听到了少年口中寒冷彻骨的一句低语:
“借你宝剑一用”
兀儿赤千制官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缓缓将面具女子抱到树下,他并没有命令手下动手;这些年来,他总是很享受这种过程,就好像猎手在观察猎物是如何垂死挣扎的。
风变的愈加侵人了,正如少年手中的剑。
刺人心目的剑芒,让一众兀儿赤彻底换了脸色,那名信心满满的兀儿赤千制不禁后撤两步,让自己躲在了刀剑之后。
“杀了他。”
冷冷的一句命令,但众人却不像之前那般立功心切,面面相觑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敢最先迈开步子。
“一群没用的东西!”
兀儿赤千制猛地抽出励翼剑,但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为众人提气鼓劲而已。
“就是个憨傻的毛头小子,谁能摘掉他的脑袋,回去我奏报通判大人,进百制,赏万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若想得到这些诱人的名利,也得有命消受才行。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兀儿赤一出手便后悔了,因为少年手中的剑好似鬼魅一般,招式无影,叫人无从招架。
“上,快上!!!”
兀儿赤千制的脸上越来越慌,围在他身旁的手下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一轮红日将天边的云霞晕染成了血色,正如大地上那正在溢开的血池。
(五)
“呃”
颠簸使得伤口的痛苦愈发剧烈,女子还是疼醒了。
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阴森可怖的兀儿赤大狱,而是一副怪景:
道旁的树木如同安上了快足,正飞速向身后跑去。
少年的后背结实有力,应该是个习武之人,不时钻入鼻子里的汗气并不酸臭,反而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味道。
“你你醒了”
少年气喘吁吁,但双腿却没有放缓半点。
“你你要背我去哪?”
“不知道。”
少年的回答依旧是那么憨傻。
“能跑到哪便是哪,跑没力气了再说。”
不知为何,女子没有挣脱,反而将脑袋搭在少年的肩头。
一来她确实虚弱;
再者,她就是感到莫名的心安
“那些墨奴呢”
“我”
“被你杀了?”
“是。”
“反正我又没看到,你怎么说怎么是。”
“我没有。”
少年的脸上十分镇定,不像是在说谎,只可惜女子看不到。
少年虽是健步如飞,但女子伤口的疼痛却愈来愈烈,汗水不住地往下流,丝毫不逊于卖力气奔跑的少年。
“前前面是绍绍亭山,”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半山上有处荒废许久、无人敢去的破庙”
女子昏过去的刹那,身后的树丛中又惊起一片飞鸟,陆适庸知道,他刚刚留下的“杰作”,应是被人发现了。
啪!
碗口粗的老树被生生拍断,但高荷恩的掌心却是不见淤红。
“鹏鹏主,”两浙路兀儿赤总制王永标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身子越来越弯,声音却越来越小:“太原府那边刚刚来了消息,天家让你尽快赶”
咔!
又是一声,一块无辜的山石被生生削断,强烈的剑气震得枯叶如雨、扬尘四起。
高荷恩几乎快要将牙齿咬碎,明明感到就快要得手,这功败垂成的感觉确实挠人心头。
但,抗旨不尊的罪过,却是自己万万承担不起的。
“老王,老夫给你留下二十人,你继续搜捕!”
王永标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尽管心中畏怕,却也只能应下。
从龙剑缓缓入鞘,一如两条长龙收了神通,暂敛锋芒。
“半月间,竟接连死了两位千制官,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高荷恩在心中暗暗寻思,总觉着自己今番所面对的,不同寻常。
“鹏主,天色暗了,当心猛兽。”
手下善意的提醒令高荷恩虽有些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他十分不甘地望了望远处,不得不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
“看来,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