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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月照其躯,不见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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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前的夜晚,月亮逐渐圆满。

    千千万万的灯火,却少了几盏闪烁。

    有人在奔赴团圆,有人在走向离别。

    到了半夜,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

    为京城洗去尘埃迎接着节日,又好似一曲挽歌,带着淡淡的哀愁。

    大理寺的众人没有伤感秋雨,已经忙碌了一整天。

    自从初八李隆入京,这场审判就进入了尾声。

    他们在仔细核对律令条文和每一项证据,确保宣判文书像铁一般地真实。

    刑部也派人一同核查,并且准备明早的处斩流程。

    “杨阁老的意思是,宁杀错不放过,要借此立威狠狠震慑不臣之人”林俊肃声道。

    杨一清放下手中卷宗,哑声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无辜的人,还是应该酌情处理。”

    林俊摇了摇头,“和李隆牵扯的人谁又真正无辜?即使有人不知情,也享受了李隆带来的好处,不能轻易放过。”

    他借着灯火,又看了几条李隆的罪证,心中愤怒如江水一般汹涌。

    “杨寺卿,今日我等怜悯他们,谁又来怜惜枉死的冤魂?”他晃了晃手里的书册,“一个甘肃总兵,有证可查的人命就不下于千条,可想而知那里的百姓过得怎样水深火热!”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手背上青筋毕露,“雪崩之时,哪一片雪花无辜?”

    杨一清悠悠一叹,但终究还是选择继续劝说。

    李隆必死无疑,直系亲属皆伏诛。

    内阁和朱厚熜都一致认为,对他的处理宜快不宜迟,只是二者在被牵连的人处理上有了分歧。

    内阁诸位阁臣都见过大风大浪,处事手段也颇为干练,他们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今日对李隆处罚轻了,明日就有人会效仿再起兵戈,民死伤者将不可胜数。

    朱厚熜却认为,生命之贵不可轻言舍之,非律所当必死,皆不宜过重。

    “林尚书,没有人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人生,至少我们不应该草率地扼杀一个生命,挽救生命是律令存在的意义,让每一个人都有接受公平审判的权利是我等应尽的职份。”

    杨一清知道暂时说服不了林俊,但该做的努力他还是要做的。

    而且他的努力又并非无用之功。

    由于朱厚熜的坚持,十五岁以上者才会被处斩,而李隆家中没有涉及命案的仆役,也都通通没有被判死刑。

    林俊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我依旧坚持我的观点以杀方能止杀,但我遵从陛下的旨意不会扩大事端”

    杨一清拱手一礼,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大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一夜透雨,寒意沁胸。

    梁储在雨夜摔倒之后就没有起来,僵卧在床上不能动弹。

    梁次摅知道事情败露,自己死期将至,他没有垂死挣扎而是默默走到梁家的祠堂跪坐。

    梁家的祠堂是一进大小,明明灭灭的灯火中,高高低低的牌位交错。

    梁夫人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年,她看向梁次摅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哀伤,“你的父亲快死了,你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梁次摅低着头面无表情,只是双拳紧握,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我知道你恨你的父亲,恨他为什么没有给你安排一个好前程,也恨他没有早早把你从灭门案中摘出去”

    梁夫人俯下身,用干涩的唇瓣擦了擦自己的下唇,“你父亲是个一生要强的人,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求过谁,梁家满门忠义他丢不起这个人。”

    她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掌牵起梁次摅的手,握得很紧,“但为了你他动摇了,他把他此生能求的所有人都求了!”

    “我至今记得那一夜的紫禁城,夏风是如此地冰冷,你父亲在奉天殿外跪了半夜,终于求得了皇帝的怜悯。”

    梁次摅的手小幅度地颤抖,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梁夫人喊了一声,“他是你的父亲!”

    梁次摅一言不发抬头,挪动着酸麻的双腿站起身来。

    梁夫人见状一喜,刚想上去搀扶——

    “老爷没了!”

    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心情悲痛至极,以至于无泪可流。

    她靠在供桌上摇翻了两侧的蜡烛,蜡烛点燃了供着的香纸,一下子祠堂内火光升腾。

    大火照亮了梁次摅的脸,也照亮了那一排排静默的灵牌。

    如此的荒诞和可笑,梁府众人忙着准备丧事,缉拿梁次摅的士卒已经到了大门。

    身怀武功的他没有反抗,任凭士卒给他带上枷锁,捆上镣铐。

    他踏出两府大门的最后一家,回头望了一眼。

    唐伯虎悲伤地跪在大堂前,他似有感应,也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交错,可惜物是人非。

    儿子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学生却和老师告了别。

    李隆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斜靠在墙上酣然入睡。

    张丰山恭敬地将这几日整理好的文稿放在床上,这是他一辈子心血写就的文物汇编。

    他已知道,自己明天就会被处死

    生命即将消失之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是否后悔。

    可每一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他张丰山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根探条被他小心地从袖子中抖了出来,他目光锐利看向手中的碳条。

    他缓缓地掀开了自己的衣服,毫不迟疑地将碳条扎向脐上一寸。

    一下

    两下

    三下

    感受着碳条刺穿皮肉的痛感,张丰山笑了。

    片刻之后,碳条全部插了进去,张丰山的身体也随之倒下。

    “呵呵呵,你也不想看到人头落地啊”张子麟一丝不苟整理着衣物,又用余光瞥了张丰山一眼。

    一般来说如此细又短的碳条插入人体,顶多会有细微的疼痛,而不至于丧失性命。

    但张丰山刺的不是别处,而是水分穴。

    “若水病炙之大良,或灸七壮至百壮止……此穴可炙不可轻刺,刺之立毙”他惆怅地念诵出了这一段水分穴的记载。

    这是当初白方家教他习武的时候为他讲解的。

    张子麟将腰带绑好,正襟危坐。

    他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特意探出头,让鲜血没有沾到衣服上。

    “陛下,你保了我家人一命虽然不是本意,但我还是感谢你”

    他强提起力气靠在了墙上,双手一抓将茅草下的几张宣纸掏了出来。

    等将宣纸整理成册之后,不知何时他的身体就失去了温度。

    “砰——”一声巨响。

    骨头断裂的声音,准确地来说是劲骨断开的声音。

    史彭泽的脑袋重重的砸在了青石砖上,鲜血沿着那块青石砖上的花纹慢慢滴落下来。

    月照其躯,不见其血。

    朝阳如期而至,李隆缓缓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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