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脊里的女人
大树应该是在去年就死掉的,所以今春,没有长出一片新叶,在山间葱绿中,非常显眼。
至于攀附它,又弄死它的藤蔓的死活,我就不好判断了,毕竟很多寄生的植物,本身是不具备独立供养的能力的,所以并不会长出叶子来。
我现在都开始对藤蔓敏感了,几乎在看见藤蔓的同时,就绷紧了神经,也捂住了口鼻。
“嘭。”
一个“尸体”撞上我所在的树,而后绕开,继续跑圈。
我现在已经能清晰分辨出,一共有几个“尸体”在绕圈了。
五个。
根据藤蔓身上的服饰,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两个是脚夫,另外三个是兵士。
“尸体”的视力和听力,都不太好。
他们似乎是在凭借着某种本能在奔跑。
是什么在吸引他们,命令他们?
是寄生在他们体内的某种微生物?或是超脱物质层次的,某种能量?
我盯着那棵树,恍惚记起,白日里,我也是看见很多棵,被藤蔓缠绕致死的树木。
但因为对藤蔓的忌惮。
我总是选择绕开一些,但每走一段,总能遇见。
现在想来,我会不会其实也是在绕着这棵树转圈?
只是因为我有意避开,而且移动速度缓慢,所以才没有像“尸体”那样,这么快就锁定了它。
也就是说,我出现在这里,看见这一幕,不是巧合。
但,为什么呢?
生物因为生存不易,很少会进化出,没有意义的生存技巧。
如果是树,或是藤,吸引其他生物靠近的话,就一定有它的目的。
花朵的香甜是为了吸引蜜蜂采蜜,同时帮它传递花粉。
树木把果实生得香甜,是为了吸引鸟儿吞食掉种子,飞到其他地方播种。
恐怕整个自然界里,只有人类才会做无聊的事情。
一棵枯树,一树寄生的藤蔓,会需要吸引其他生物,来为它做什么呢?
吃吗?这效率,有点低啊。
那换个角度,“尸体”又为什么会被吸引,或者,主动选择这样一棵树呢?
这时,缠在树干上的藤蔓,忽然动了起来。
绕在树干上的藤条,一圈圈的解开,高高立在空中。
拧在一起的干枯枝条,也都活了一般,在空中分散开,一根根摇摇摆摆的倾斜下来,像美杜莎披散开的蛇发。
很快,不停奔跑的“尸体”也感受到了藤条的变化,终于停下脚步。
藤条也在这一瞬,捕捉到了它们的气息,枝条飞长,瞬间就笼罩在“尸体”身前。
无数的枝条,触手般缠住“尸体”的四肢躯干,将他们高高举起。
我一手捂着口鼻,探出身子去,观察被高高举起的尸体。
他们真的回归成了尸体,没有动,安静的仰面朝天,像是在完成对月亮的献祭。
下一秒,缠住尸体的藤条忽然收紧,尸体被拉扯分裂成无数小块,每一块都被藤条缠绕着。
而就在尸体碎裂开的同时,无数晶莹的蓝色飞虫,飞了出来。
仙女碰倒的星星瓶,成就漫天星河,也不过如此。
飞虫在短暂的展示飞翔之后,又再次落回尸体之上。
它们密密麻麻的将尸块完全覆盖,蓝色的翅膀,因为进食,而变幻着不同的色彩。
时而红,时而橙,时而黄,时而绿……
它们以最美好的姿态,分食着让人作呕的尸体。
一股腐臭的味道,爆发开来,不知是尸体原本的味道,还是飞虫进食后,产生的。
飞虫进食之后,肉眼可见的长大,它们原本折叠在一起的翅膀,伸展开来,变幻成蝴蝶的模样。
无数蝴蝶冲天飞起,闪着五彩的光泽,使星河暗淡。
蝴蝶散开后,在半空飞舞的藤蔓再次拧在一起,盘回树上。
好似最忠贞的奴仆,它的全部心愿,就是帮助蝴蝶破茧。
蝴蝶飞走了。
月光再次变成大地的主角。
我怔愣在树干上,好久才找回呼吸的节奏。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尸体变成了化蝶前幼虫的茧,他们在尸体中成长,吸收着腐肉的养分,然后驱使他们向着藤蔓奔跑。
直到藤蔓肢解肢体,让蝴蝶破茧飞出,再啃食掉尸块,完成生长。
藤蔓为蝴蝶做的,我已经看到了,可蝴蝶又藤蔓做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自然界里,可没有单纯的“善人”。
对了,是尸块。
蝴蝶并没有把尸体完全吃完,那么剩下的,就是藤蔓的养分。
还有,蝴蝶的幼虫又是怎么进入尸体的呢?
我回忆起,“尸体”们青黑的脸,他们的确都是被蛇咬死的,跟最初那具诈尸的一模一样。
难道,红蛇也是蝴蝶成长的媒介?
初步推断,蝴蝶的幼虫寄生在红蛇咬死猎物的时候,寄生在尸体身上,然后以某种方式,操纵尸体,找到藤蔓。
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藤蔓需要尸块补充养分,那被藤蔓怪抓走的人,岂不是也要分尸?
血肉模糊的场面出现在脑海里,我忍着心中惊涛,咬了咬牙。
好在,眼前的这株藤蔓是不主动吃人的。
只是还有一个地方没想明白,既然这一株藤蔓,不吃人,它是怎么诱惑我也绕着它转的呢?
尸体是因为感染的幼虫……
难道蝴蝶幼虫不只能感染尸体,还能感染活人?
我又没碰到过红蛇,要感染也应该是东叔和春和……
会不会是他们碰过红蛇,又碰到过我,所以我也被感染了?
我能被吸引过来,那他们呢?
想到此处,我心里越发没底了。
如果是东叔还好,就算他不听我解释,我最多就是逃跑,罪不至死。
但若是碰见春和的话,我就死定了。
我得马上离开这里。
我连忙爬下树来,绕开藤蔓,直奔着山顶奔去。
北极星在上,只要能跑出藤蔓的诱惑,就一定能回到营地去。
我憋着劲,一口气跑出老远,终于冲到了山顶之上。
在山顶,我不得不再次感叹世界之神奇。
山顶是横长一条山岭,两米左右宽窄,长草没膝,没长一颗树木。
以山顶为界,一边静谧无声,仿若鬼道,另一边虫鸣鸟叫,不绝与耳。
这才是大自然真实的模样的嘛。
我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堆坐在地上。
看来藤蔓蝴蝶的共生体系,对这一整面山坡的影响都很大。
虫子鸟儿小动物,只要能走的,都逃到另一边去了。
如此,我倒是也不急于赶路了。
夜晚有动物出没的山野林地,可不见得比有藤蔓的山坡安全。
我在山顶草地里躺成一个大字,安心欣赏星河璀璨。
睡觉,是不敢了,但休息还是可以的。
躺了一阵,听见远处似有人声。
我爬起来,却不敢站起来,依旧把大半身子藏在草里,只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午夜风声呜咽起来,看了半晌,又听了半晌,再没什么特殊。
可我才躺回去,就又听见人声呼喊,竟是比刚才还要清楚一些,依稀能分辨出来,是在喊救命。
我再次支起脑袋,声音又弱了。
我心思一动,再躺回去,耳朵贴在地面。
果然,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是从地下传来的。
这一次,我依旧不能完全听得清楚。
知能判断出,是一个女人,正在大喊救命。
地里的女人?
这山顶,不会是什么女人的坟吧……
就算我再不信鬼,心里也难免开始发毛。
我知道我该马上离开,但又耐不住好奇,还想再确定一下。
毕竟,我也的确没其他地方好去。
我再次把耳朵贴在地面,女人唔唔的哭声传来,她喊救命,已经喊哑了嗓子,只能哭一阵,休息一阵,然后再哭再喊。
“救命……救救……我的……救命……孩子……”
救救我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那个失踪的孕妇,徐氏。
难道她还没死?
同样都是藤蔓,难道会主动攻击人的,反而是吃素的?
我想起热带雨林里有一种植物,它有一个会产生花蜜的带囊,吸引蝙蝠进去过夜,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蝙蝠在它的带囊里排便,以此来增加它对氮元素的摄取。
难道藤蔓怪抓人,不是为了杀,而是有其他的索取?
但是不给猎物吃饭的话,就算是排泄的废物,也不能保持持续供应啊。
都是一个地方的藤蔓,手段还完全不同呢。
这可不符合进化规律啊。
又或者,徐氏不是被藤蔓怪抓走的,而是掉进了什么机关里?
我放眼望着长长的山岭。
两米宽的平坦山脊,也的确不太自然。
我想起山那边的大墓,或者是祭台。山中的石洞和青铜门。
还有在现代时见到的宏伟建筑。
如果这一片山体之下,也有人类工事的话,倒也并不算太过奇怪。
算了,管他是机关还是藤蔓怪,反正徐氏还活着,大约也就要不了我的命。
我改成单膝跪地的姿势,侧耳听着下面的声音,同时拨开表层泥土草根,用石块轻轻敲击。
石头传来的敲击感有些奇怪。
我就换了几个地方,又敲了几次,力气也用得更大些。
忽然,我听见那女声高喊起来,“救命,救我!我就在你下面,下面的山洞里!”
她听见我的敲击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