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琴心三叠赤子心
琼花公主之所以能这么快引动鬼王大劫,丁勉可以说是难辞其咎。若非佛宝之一的《金刚般若真鉴》提前出世,这一切或许还在张继的掌控之中。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丁勉这只蝴蝶仅仅只是轻轻煽动了几下翅膀,局面便发展成了这般田地,着实让张继有些始料未及。
然而,大儒终归是大儒,抛开一身雄浑通玄的儒术不讲,而其一颗坚若磐石的儒道丹心,纵使事情有变,也改变不了他的初衷。
无论事情出入如何,琼花公主一事,必须在他圆寂之前,彻底了结。否则宁溪海所言,定会成真,届时他张继便是这天下的罪人。
丁勉方才情急之下呼出的梵音,不仅救了他自己,也让原本有些举棋不定的张继,敲定了阴差的人选。
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儒道豪情;超群非凡的领悟力;洞若观火,剖析见性的睿智;知行合一,善恶自有辨析之道的心境;纵使生死攸关,脊梁亦不曾弯曲分毫,如此人物,不入阴差之流,实乃可惜至极。
此刻,丁勉在张继的眼中俨然成了一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饽饽,这也为日后他的天官之路,奠定了一方良好的基础。
此时的丁勉可不知道这些,他还沉侵在如何争得张继看中,补全非毒之魄的大业之中。
“大师!可否借琴一用?” 丁勉快步来到的张继身前,不顾后者是否同意,长袍一甩,盘膝坐了下来。
张继表情明显一愣,上下打量了丁勉一眼,眉毛突然一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略显惊讶的回道,“可!”
而后张继又将视线转向了场中的宁溪海,宁溪海此人也算得上一方青年才俊。不到弱冠之年,便已达到了才气如指的儒举境。
或许对于尚未踏足儒道的书生来说,传说中的儒举之境无疑于儒道中流砥柱,而其舌绽春雷、蚊不近身的本领,堪称逆天。
而这等才气,对上半步鬼王的琼花公主,却终归撑不过太久,张继眼下最关心的便是如何彻底阻断琼花公主的进阶之路。
一旦琼花公主头顶上方的蓝色漩涡完全靠拢在一起,被正主吸进体内,那么一代鬼王至尊将会降临人间,届时生灵涂炭不说,即便是地府四大判官出手,亦是独木难支。
原本张继还想等阴兵来接自己入职之时,借他们之手控制住琼花公主,现在看来,一切皆成空幻。
一念至此,张继轻叹一声,面部时而阴沉,时而舒展,最终还是坚定的从胸口处,摸出了那枚阴司令,地府那些上位者的人情是欠定了!如今他也只能靠阴司令招集四方鬼将前来相助,将琼花公主强行制服了。
“铮…铮…”
正当张继屏气凝神,欲要催动阴司令之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突然响起。
“铮铮铮…”,三道琴弦绕指后,丁勉一改先前浩然之资,转而成了一位醉酒当歌、荡尽天下不平事的侠客。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张继忽然眼神一凝,紧握阴司令的右手随之一滞,随即失声道 : “琴心三叠!这…这是纯正的赤子之心!”
精走与气,气随与神,三关合一,是为赤子之心。
儒门有六技,曰 : 礼,乐,射,御,书,数…
当今世界,琴瑟之物,人手可奏。然则儒门中的六技,绝非现在的君子六艺所能比拟。
六技,古时被称之为儒门六府。琴棋书画,皆可用才气催来斩妖除魔。琴瑟之道赫然便是乐府的领头羊。
若要修行乐府中的琴道,首先要做的便是凝结琴胆。胆分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其中以赤色为尊,橙色次之,紫色最低。
琴道门槛之高,丝毫不亚于万念通达的儒道碧血之旅。邯郸学步的仿效,终归只是得其形似。没有先天五音之识和后天挥汗如雨的付出,欲要结出琴胆,无疑于痴人说梦…
正所谓心胆相通,琴心三叠赤子心指的便是赤色琴胆。琴胆一成,琴声便可化为无形音气,内可扰人心神,外可攻击敌人,前提是必须有足够的才气供你挥霍。
然则凡事无绝对,琴胆至尊谓之赤,拥有赤色琴胆之人,不需才气亦可驱使音气攻击。究其原因,皆是因为赤色琴胆可融于天地,沟通四方灵气。
丁家乃古琴世家,祖上虽没出过真正的儒道高手,可家族的历史底蕴摆在那里,丁家凝结出琴胆的先辈,不在少数。
尤其是丁勉的父亲,当年更是凭借一颗绿色琴胆,外加手中十大名琴之一的焦尾掌阵,连挫长安城数十位琴道高手,夺得了琴仙的称号。可惜他太过执着于音律,以至于最后郁郁寡欢而逝。
自小受琴音熏陶的丁勉,对音律的感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弱冠之年,便凝结出了橙色琴胆,倘若不是天意弄人,或许这天下便会多出一位琴道宗师了。
可惜上一世丁勉自从失去一魂一魄后,这琴胆便逐渐枯萎了下来。音律之道最忌讳杂念丛生,魂魄的缺失让他从此与音律大道渐行渐远。
然而今日有了妖识的补缺,丁勉的魂魄便如那一条干枯的小河,转瞬间便成了一口奔流不息的江河。虽说非毒之魄还未填补,但远古巨猿妖识之强横,又岂能以常理度之?
丁勉在执琴的那一刻,其体内尚未完全枯萎的琴胆居然在这时破裂重组,一举形成了一颗传说中的圣级琴胆。
前世难觅五方律,今朝一出掌仙曲。
不畏强权凌傲骨,上达天听众仙诩!
此时此刻,丁勉的五感犹似一只无形触手,将周围天地间的灵气,吸纳一空。而后,丁勉侠之意境一收,一股淡淡的哀伤,以木琴为基,缓缓向琼花公主与宁溪海交手的位置推近。
曲调未起,曲意先行,端得是 :
神闲意定,万籁收声天地静;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
“铮铮铮…铮铮铮…”
曲首起,方圆一里之内,不断回荡着九天仙音。一只只飞禽走兽,纷纷从巢穴探出脑袋,不由自主的向寒山寺位置靠拢。
仅仅盏茶不到,寒山寺山门已然为兽群所阻。没有摩肩接踵的混乱,没有你死我活的厮杀,兽群好似受到了什么神秘的召唤般,或盘,或卧,或翘首,一只只井然有序地望向山门。
一只通体雪白,三尾摇摆的银狐,忽闪着两双乌黑的大眼睛,静静地坐于兽群中央,仔细聆听着曲中忧伤。
一曲哀怨悲愁的《汉宫秋月》随着丁勉十指间羚羊挂角般的跳动,遍布四周各方角落。
悲风流水,奏出寥寥千古意。归去无眠,一夜余音犹在耳。
场中,正在交手的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三尺青锋、幽冥利爪,立于当场,静心聆听曲之断殇。
张继闻声入定,一股大慈大悲之意,从其周身飘出,宛若圆光托颈,凝而不散间与悲凉琴曲遥相呼应。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音调由高到低,宫花凋零、秋月玲珑、芭蕉滴露、珠帘低垂。徘徊月下,顾影自怜,满腹的愁思、满腔的怨恨对谁诉说?
《汉宫秋月》主绘冰冷皇朝内受压迫宫女的幽怨与悲泣,曲调悲凉、如诉如泣!
丁勉的心思,张继又岂会瞧不出端倪?
方才他以诗意,成功勾起了琼花公主千年的执念与哀伤,若非宁溪海的突然出手,恐怕事情究竟到何田地,还两说。
然而,谋定在人,成则在天,既然事情有变,他便令行他法,以琴音渲染之力,企图再度勾起琼花公主执念之源 。
此刻,不单是琼花公主等人,包括丁勉自己也被扯了进来。只不过,他人仅为欣赏仙音的听客,而丁勉却是说客、听客兼而任之!
有了赤色琴胆沟通天地韵律,悲凉曲意,尽皆照人心神。
琼花公主头顶上空的蓝色漩涡,不知何时旋转速度缓慢了些许。
诚然,丁勉这一首《汉宫秋月》奏效了。
正所谓,初闻只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琼花公主的遭遇与《汉宫秋月》之中的曲意恰好闻合。
是矣,听者有心之下,伤感之情在所难免。
两滴由阴气凝结而成的蓝色露珠,缓缓滴落在地,阴邪之泪,代表新生。
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赤色琴胆能有如此穿透力!直击琼花公主真灵最深处的同时,还能抑制其阴气暴动,比之张继的强行度之,手段不知高明了几许。
曲终,丁勉眼角顿时湿润一片。融心入曲,音漫诸天,琴胆自照,曲意染天。
周围的一切,全在他的五感之内,琼花公主此时的状况,他已了然于心。自不必观望,有种念头,谓之天地万物皆可掌。
“铮…铮铮…”
念及此处,丁勉身上的淡淡哀伤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逍遥万水千山间的洒脱。
不待众人苏醒,丁勉指尖翻转,再度奏起一首千年名曲,《渔樵问答》。
众人心神随之一松,犹似春草探首,又似浴火重生。先前的悲伤之情,已然不复。一幅鸟语花香、鱼戏汪洋、海天一色、明月洒江的安然画面跃然心田。
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迨至问答之段,令人有山林之想。
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与失是与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
“铮……”,一声琴弦吭鸣过后,四周顿时变得静若无声、万境空寂。
“吟…”,正当众人还闭目沉侵回味曲境之时,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忽然从远处雕像林传来。
一条长约三丈的紫玉蛟龙凭空而起,张牙舞爪的拖着点点紫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琼江亭飞来。
“吟…”,但见紫玉蛟龙流光一闪,赫然飞至丁勉头顶三尺处,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着实吓了一跳。刚欲起身遁开,远处便传来了琼花公主的声音。
“不必害怕,这是李郎专程为我请来的琉璃紫炎珠。只惜我被仇恨蒙了真灵,没有领悟他的良苦用心,这才令宝珠蒙尘!”
此时,因曲殇而入梦,又因曲终而苏醒真灵的琼花公主,头顶上空的蓝色漩涡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已然消失于无形。
唯有空中残存的冰冷气息,似乎还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那位阴郁至极的琼花公主,现已不复先前骇人之姿,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高贵淡雅、仙姿玉貌的天隋公主。
丁勉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至此,危机解除,他也因此向张继证明了自己的办事之能,并且似乎还引来了另一件佛宝的投诚,端得是风险愈大回报愈大。
退出曲境的宁溪海,满脸阴郁的盯着蛟龙盘顶的丁勉,双眼赫然变得一片赤红。
“蹭…”的一声,手中长剑寒光一闪,迅速递至琼花公主的胸膛。
“阴邪便是阴邪,纵然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抹不掉你身上滔天的怨气,留着你只会继续祸乱人间!” 此时的宁溪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般,浑身早已没了浩然正气,取而代之的则是阴如毒蛇的戾气!
“嗤嗤嗤…”,琼花公主胸口登时泛起了滚滚白烟。 “呵呵!好狠的手段!”
“你? ”丁勉忽的一声直立而起,不顾头顶盘旋的紫玉蛟龙,金刚护体功瞬间游走全身,踏着地动山摇的步伐,朝着宁溪海直挺挺的便撞了过去。
“嘭…”,宁溪海身体顷刻之间倒飞而出,长剑随之抽出琼花公主的阴体。
在其快要跌落在地之时,但见宁溪海身体后仰,剑尖猛然一点地面,借力荡身而起,如白鹤展翅,一剑向丁勉刺去。
“杀…”,一股藐视天地,顺者昌逆者亡的枭雄气势,顿时从宁溪海体内蹦出。
丝丝寒意,顺着即将临身的长剑,陡然传入丁勉的面门。
“尔敢!” 丁勉大喝一声,侧身滑出,一拳朝飞来的利剑轰去。
“叮!” 拳剑相交,二者皆是浑身一震,各自向后退去。
“快走!” 丁勉滑行着身体在臻至琼花公主对面之时,左脚猛然扣地,强行一转身体,将后者挡在了身后。
“呵呵!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他?” 琼花公主惨惨一笑,凄美的身姿在寒月的洒射下,看得丁勉心中顿时一痛,一股莫名的哀伤,顷刻之间便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