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锐老生
“阿嚏——”
简陋的客栈里，读着经卷的青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揉了揉鼻子，觉得有些饿了，便打算下楼找些吃食。
“哟，墨公子，可是饿了？吱会一声我让小满给您送上去，怎得亲自下来了？”掌柜的一见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招呼道。
青年清秀的脸上立刻显出笑意：“多谢掌柜的，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走不动了，怎好劳烦呢。”
掌柜便乐呵呵地继续拨着算盘：“这读过书的人啊，就是不一样。”
转眼又瞧见自家儿子蹲在角落里逗着蛐蛐儿，顿起一股无名之火。随手抄个鸡毛掸子砸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吼道：“小兔崽子，成天就知道斗鸡走狗，什么时候也考个功名回来给你老子高兴高兴？你老子我把这破客栈卖了，也得给你整两出大戏唱唱！”
角落里的小男孩提起小竹笼灵敏地躲到了青年身后，还不忘冲自家老爹做了个鬼脸:“就这个小破客栈，你要卖，还没人买咧！”
老板娘在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小满这话说得不对，说不定就这个小破客栈，也能出一位状元郎呢。”
她朝墨无稷这边示意了下，又对掌柜的说道：“到时候让你卖，你还舍不得呢。”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掌柜的附和着，随后又瞪了一眼儿子，“没事儿了跟墨公子好好学学，再让我看到你那些玩意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墨无稷笑着应了句谬赞，顺手把男孩手中的竹笼子盖子扶正。
这家客栈是真的非常简陋，但他囊中羞涩，别无他选。好在主人家为人和善，老板顺带当了掌柜的，老板娘下厨做菜，小满也能当个跑腿的，生活虽清贫倒也其乐融融。
他本就出身寒门，见到这样的主人家天然就有一种好感。这段客栈经历也让他意识到京城并非人人腰缠万贯，可他们依旧其乐融融。这也让他豪气干云有一种建功立业的冲动：为官，正是要给这些人谋福祉，帮助他们越过越好！
瞧见老板娘端了些菜要去洗，墨无稷告了声罪，上前接过:“承蒙照顾，去河边路远且河岸湿滑，我代老板娘去吧。”
“公子是客人，这怎么行？”老板娘有些慌张。
“这可不行啊。”掌柜也远远地吼了起来，“而且你们读书人不都说什么，不进厨房？怎好让公子你在我这儿坏了规矩，马上不是科举了吗，万一给公子沾上了什么霉运可怎么是好！”
“君子远庖厨，是劝施仁术，并非不进厨房。”他又露出柔柔的笑意，“霉运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掌柜费心了。”
“哎呀，你们读书人一套一套的，说了我也不懂……”
墨无稷笑笑，提着菜篮子转身离去。
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
不知怎的，洗菜的时候看到水波荡漾，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句话。墨无稷摇头失笑，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些天读书读得魔怔了。
回去的路上，看着行人渐渐稀少的街道，他忽地就生出了一股子感慨。刻意放慢了脚步，微阖双眼，细细品味着那句都要嚼烂了的话。
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
“什么人？何故拦丞相府的马车”
一声大喝在耳边炸响，墨无稷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停了一辆马车，而自己正在马车前方挡住了去路。
慌忙退到了路旁，他将菜篮子放在脚边，朝那马车行了一礼：“晚生广南东路应试贡生墨无稷，无意冲撞丞相大人，万望恕罪。”
应试贡生么……
马车里，秦绍礼缓缓睁开眼睛，无声地咀嚼了下这个词。
前途无量的书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啊……他忽然就很想看看，这些天之骄子，究竟是何种模样，或者应该是何种模样。
马车帘子被掀起，墨无稷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微微垂下了头，任由目光的主人打量。
秦丞相微微皱了皱眉。
倒也不怪他皱眉，墨无稷现在青衫半湿，脚边还放着一个菜篮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读圣贤书的举子。
倒是和当年的自己挺像……
车帘放了下来，他吩咐道:“走吧。”
直到马车远去，墨无稷才直起了身，旁边也有人开始议论：“我说小郎君，丞相大人可是当年的状元郎呐！可今儿让你给遇见了，指不定你就是今年的状元呢。”
“是呀是呀，我说我家那只金丝雀儿今天咋就忽然开口叫唤了，原来是状元郎要从我家门口过呢！”
“文曲爷爷显灵喽，两大才子从我家门口过，等将来我家也出个状元……”
墨无稷哭笑不得，连连作揖，只是回程却越想越不对劲。他倒不是怕自己这副狼狈样子被人看了去，只是方才和秦丞相打的那个照面，让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老爷。”
秦府里，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三个妾室四个儿女也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李氏上前端了杯水，将他迎上了主位。
秦绍礼满意地漱了漱口，示意都坐下。他对自己的家宅后院十分满意，见过太多的官员因家宅不宁而闹出大乱子，而自己后院和谐宁静，妻妾友善，任谁见了都会称赞一声，当下对李氏也更加满意了。
秦府没有太多的规矩，关上门来也不太细究什么嫡庶。一家人其乐融融，妻儿们等着晚归的丈夫与父亲，坐在一起吃个饭，好不热闹。
只是谁都没有提起，这桌子上，是不是少了一个人，一个正正经经的嫡长女。
“今日的游园宴怎么样，可有替晚宜和晚临相看到什么好人家？”
一提起游园宴，李氏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不过很快就掩饰下去了，笑着回道：“回老爷，一切都好。晚临同监察御史家的二公子情投意合，今儿还交换了信物。这事儿啊，怕是要成了。”
“监察御史家的二公子，是叫王池吧？”
“正是。”
秦丞相点点头：“不错。”
一边的沈姨娘脸上立刻笑成了朵花：“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妾身无缘前往那等场合，真是劳烦……”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秦婉凝接了过去：“爹爹，今日有好多侯世子和嫡枝嫡长向女儿搭话呢，哦，还有个傻乎乎的贡生，您怎么不夸我？”
“荒唐！”秦丞相严肃地呵斥，“你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同这些凡夫俗子纠缠什么！”
沈姨娘讪讪地闭了嘴。
“女儿知道了。”秦婉凝低声应了一句。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仍是很雀跃，甚至觉得父亲口中的太子妃之位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那晚宜呢？”秦丞相看向李氏。
“晚宜啊，晚宜并未有中意之人，不过妾身相中了江南路的一个贡生，江南此地富庶……”
“什么富不富庶，京中那么多官宦子弟不够你挑么，偏偏要去挑那些书生？你已是丞相夫人，怎得还有这般商户气息！”他忽然重重地放下筷子，大声呵斥。
李氏吓了一跳，不安道：“老爷……”
秦丞相揉了揉眉心，想起了回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个提着菜篮子的贡生，有些烦躁。倒也不是因为那个青年，他说不上来，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嫉妒这些天之骄子。
“赴京赶考这些人，鱼龙混杂，还是不选得好。京城达官贵人多不胜数，又知根知底，就在京城中为晚宜择一门婚事吧，像晚临那样的就不错。”
“啊？”秦晚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
沈姨娘赶紧瞪了她一眼，李氏也赶忙打圆场，回道：“是，妾身记下了。”
用过饭，秦晚临被丫鬟拥簇着回房休息。
“秋云秋云。”
身边的丫鬟立刻回过头来：“五小姐，怎么了？”
“你说我是不是就快要出嫁了？”
秋云就露出腼腆的笑来，那模样居然和秋水有几分相似：“王池公子一表人才，王家也是豪门大家。小姐能和王公子成亲，这是天大的喜事呢。”
“可是我不喜欢王公子……”
秋云有些疑惑：“游园的时候，小姐和王公子不还是好好的吗？”
秦晚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蛋儿渐渐地变得通红：“你不觉得，萧王殿下……更一表人才吗？”
今日她本来是在和王公子交谈，对他也确实满意。她甚至把秋云支开，将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赠送给了他。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萧王殿下那一眼给勾了魂儿。看着秦安予被裘王调戏，她正看好戏呢，谁知萧王殿下从天而降，为了秦安予甚至不惜和裘王交恶，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抱着她就走了。
萧王殿下相貌俊美，手上势力又大，可不是比那王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如果……他抱的不是秦安予，是自己，那该多好？
秋云万万没想到，五小姐竟然看上了萧王。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萧王殿下，是大小姐的夫婿啊……”
“这有什么，她秦安予无权无势又不得爹爹疼爱，本小姐岂会斗不过？”
秦晚临不以为意，随后兴奋地说道：“你看，萧王殿下名讳郑君临，本小姐闺名秦晚临，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秋云心情复杂，觉得还是让五小姐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便又劝道：“传闻萧王殿下为人冷厉，手段……狠辣。这样的人太过危险，小姐还是不招惹为好。”
“你都说是传闻了，还信它干什么？”秦晚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没见今天萧王殿下对秦安予多上心，把裘王都带走了，说不定他对外人狠辣只对自己的妻子好呢。”
“可是当初陛下要赐婚的时候，没有小姐愿意嫁的，这才接回了大小姐。如今即便小姐想嫁，只怕丞相大人也未必会同……”
话还没说完，便被秦晚临清脆的一巴掌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