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成真（63）
楚恬恬保持这个姿势足足半分钟都没动。
她甚至觉得，她几乎把这些年做的心里建设经验全部用在了这一刻，才能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伸手去摸这本书。
不摸不要紧，一摸吓一跳。
原来这粉绸缎带的礼物盒子里不止一本书。
除了封皮红彤彤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黄橙橙的，紫兮兮的，蓝盈盈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楚恬恬数了数，所有学科的五三，都在这盒里面了。
难怪沉得要死。
楚恬恬深吸口气，稳住心态，尽可能用平和的语调开口：“现在的版本，应该是给高三生准备的吧，我做是不是太早了？”
萧迟朝直视她的眼睛，声音冷静克制：“你准备只做一次？”
“……”
楚恬恬无言以对，只好咬了咬牙，继续找新的反驳观点：“但有些内容还没学到。”
萧迟朝声音更冷静了，同时又多了一丝疑惑不解：“有我在，你怕什么？”
楚恬恬咬牙切齿地闭住嘴，不说话了。
萧迟朝帮她托着盒底，问：“帮你抱到班里？”
“不用了！”
楚恬恬哼了一声，非常有原则，非常倔强地拒绝了萧迟朝的帮助请求，双手将礼物盒子搂在怀里，像抱巨石一样拖着又厚又重的盒子上楼了。
初冬清晨，大多数住校生忍不住想多睡会儿，为了解约在食堂吃饭的时间，大都拿着杯热豆浆或者热粥，边喝边走。
略显拥挤的楼梯间，四处是食物的香气。
楚恬恬动作夸张地抱着这个沉重的礼物盒子，时不时露出不堪重负龇牙咧嘴的表情。
行色匆匆的学生们看到这个格格不入的人，忍不住频频扭头看她。
楚恬恬也不在乎，我行我素地继续自己哼哧哼哧。
等她爬到二楼，走过转角，胳膊都快酸化了，想直接把这破盒子扔地上了事。
但礼物又是萧迟朝送的，哪怕盒子，她都不想上面沾上一点儿灰尘，累了也只是站在门口稍作休息。
不巧，还没等楚恬恬休息好，今天心情好，专程来教学楼跟课代表交接作业的化学老师转头从教室出来。
化学老师刚过四十，是个酷酷的不婚主义中年少女。
她上下大量着这个抱着个巨大礼物盒子的小女生，情不自禁弯了弯眼，往前两步，表情略微揶揄：“小楚同学，这是有情况？当心教导主任和你们班主任哦。”
楚恬恬呛了一下，后背汗都出来了，一时间忽然力大无穷，一手拖底一手开盒，露出里面根正苗红的《五三》。
她忙不迭地解释：“不是的，彭老师。里面都是学习资料，就是我今天过生日，一个朋友逗我玩呢。谁有情况会送这个啊，你说是不是？”
彭老师还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啊。那小楚同学生日快乐，对了，月考化学考得不错，明后天的期末考试继续努力。加油，我看好你。”
楚恬恬嗯嗯啊啊应付两句，光速冲进教室，把书包腾空，又把盒子塞进书包里。见周围的人都忙于马上要到的期末考试，完全没人看她，才松了口气。
晚自习最后一节结束，在教室里闷了半晚上的学生们也不兴奋了，都唉声叹气的，抱怨“作业怎么这么多”“晚自习时间是不是变短了，我怎么又没复习完，明天就考试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了啊啊啊”“我刚才自测了一下，感觉期末考试我药丸”之类。
楚恬恬混迹在走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背着沉重的书包，手里抱着今天的作业，动作迟缓地跟钟拾静一起下楼。
钟拾静一向轻装上阵，拿斜眼觑楚恬恬，忍不住伸手掂掂楚恬恬的书包。
“我靠，你里面放的是板砖吗？”
楚恬恬叹口气，悠悠道：“不是板砖，胜似板砖。”
两人在教学楼下分别后，楚恬恬一如往常朝自行车棚走，只是多了几块“板砖”，走路速度变得很慢。
水泥地路上，同学们都三三两两一起走，脚步轻快，衬得她这个形只影单还负重前行的寿星格外凄凉。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最后缓慢停止。
不及楚恬恬细想，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她立刻转过脸去。
萧迟朝逆光站着，一只胳膊伸着，表情很淡。
不像帮她拎起了一书包板砖，倒像是随便拎了点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到手里。
对视几秒，楚恬恬率先别开眼睛，深吸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一鼓作气把书包从自己胳膊上脱了下来，直接将所有的重担甩给了萧迟朝。
萧迟朝撩起眼皮看她。
楚恬恬察觉到视线，停了一阵，才慢吞吞地抬起眼重新跟他对视。
萧迟朝已经整理好她的书包拎在手里：“连句谢谢都不说？”
楚恬恬抿抿嘴唇，声音不怎么情愿：“难道这不是你应该的吗？”
萧迟朝微微挑眉。
楚恬恬连忙把脑袋别开，非常心虚地辩解：“你送的这礼物，让我被人调侃是不是背了一书包板砖，帮我分担重量不是应该的？而且我今天是寿星，你帮我搬礼物，竟然还要让我说谢谢……”
四周有男男女女叽叽喳喳的聊天声，鞋子碾压地面的脚步声和光秃树枝摇曳的破风声。
两人对话安静下来，这些背景音变得突兀。
萧迟朝忽然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一声：“嗯，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那等期末考试结束，我再帮你补过一个生日？”
楚恬恬昂起头来，眸光晶莹，眼底满是期待：“真的？”
“当然。”
楚恬恬伸出尾指：“那一言为定？”
萧迟朝点点头，也伸出瘦长小指，勾住少女细白的手。
轻盈又快速的一下，拉钩完成。
楚恬恬垂眼，视线落向自己的手。
带着凉意的指尖开始变得有点儿热，仿佛被刚才少年的热度侵染。
星月疏朗，眼前少女眼睫垂着，脸颊带一点不明显的绯色，挺翘鼻尖似乎也带上了欣喜与羞怯。
萧迟朝收回视线朝前走：“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的期末考试好好考，加油。”
楚恬恬回神，望着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鞋尖在地上踢了两下。
她还没从刚才拉钩的情绪里脱出来呢……
干嘛这么着急。
楚恬恬深吸口气，压住蠢蠢欲动的小情绪，疾步跟上去。
萧迟朝模糊感受到身后小女生的碎碎念，眼眸低垂。
其实他不是催促她快点回家。
只是站在她面前，看着那样一张脸摆出那副可爱至极的表情，他怕自己忍不住，在学校里失态。
兴许是放学前的小插曲给了楚恬恬极大的欢欣鼓舞，哪怕背着板砖一样沉重的书包，踏板仍然被她蹬得飞快。
进小区后，她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去。
古旧灰色居民楼黯淡得一如既往，没几户人家开灯，唯一亮着的几户，成了俄罗斯方块游戏未被完全消除的方块。
路过楼下时，楚恬恬看到一辆车，看着眼生。
她没多想，只以为是来走亲访友的车子，将自己的自行车锁进储藏室，上楼开门。
似乎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门口的人专程在等她。
绿色纱网铁门一被打开，里面那层的红色木门立刻被门内的人拉开：“恬恬，生日快乐。”
楚恬恬整个人僵在原地。
男声陌生又熟悉，带着一张楚恬恬始终不愿意见到的脸。
蜡烛跳动的火焰向上映着，男人脸上的沟壑似乎又深了点儿。
楚恬恬脸颊肌肉向上，带动早已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爸，你怎么回来了？”
楚庆明笑起来，举着蛋糕朝楚恬恬面前凑：“当然是因为我的宝贝女儿今天过生日，所以专程回来给她庆生啊。”
一旁，任菱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赔着几乎看不出来是装出来的笑脸，朝楚庆明伸手：“来，蛋糕先给我。恬恬还抱着书呢，你快接过来。这么久没见女儿了，你们父女俩好好亲一亲。”
“这些用得着你说？”楚庆明声音立刻凉下来，尖锐又不耐烦，跟对楚恬恬的态度截然相反，“你是觉得我连这点儿小事都考虑不到？”
楚恬恬紧了紧怀里的书，唇边虚情假意的笑意也已经装不下去。
她把头低才去，声音也压得很小：“没事，我自己去放。”
楚庆明转回头来，看向她时又换上副笑脸。
只是楚恬恬说完，连鞋子都没换，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跑去，已经不再想回应他的笑脸。
任菱文下意识朝楚恬恬喊：“恬恬，换鞋！”
楚恬恬还没开口，楚庆明尖酸刻薄的声音已经虫豸一般令人厌恶地冒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换鞋这事儿用得着你提醒，她能不知道吗，你没看到她先去放书了吗？在家里待久了还真是不行。……”
任菱文怒不可遏地看向她，刚才强忍的情绪成了催化剂，连带着这刻的怒火一齐爆发：“今天女儿过生日，我不想跟你计较，但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
两人仿佛是火边的易燃易爆物品，只消轻轻一推，就会像过年时节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天动地。
楚恬恬背靠房间门板，两眼空洞地盯着脑袋正上的天花板。
冬季的北方，干燥寒冷。
老旧居民楼内管道失修，哪怕已经到了供暖的季节，室内依旧很凉。
楚恬恬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靠在冰凉门板上倚了多久。
手和脸颊都已经变得冰凉，几乎冻到麻木。
门那边已经没了声音。
小小的房子重新安静下来，仿佛一切变回了平时爸爸不回家的温馨状态。
楚恬恬茫然地伸出变得泛红的双手，贴上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
麻麻的感觉同时从两处传递过来，让她下意识想摆脱开这种感觉，可又无能为力。
楚恬恬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开始不断告诉自己“振作起来”。
不可以在这时候垮掉。
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呢。
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是一学期的检验，也是她完成想要达成的目标的重要一环。
她不想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输掉……
不能输。
一定不能输。
只是，楚恬恬毫无办法。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颊一片冰凉水渍，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仍在不停朝下落。
崩溃像令人窒息的深海，扯着她不断往更深的地方坠落。
忽然，手机隔着衣服震动起来，发出嘈扰的闷响。
楚恬恬一怔，下意识往搭着外套的椅子边走，抬腿的一瞬，差点儿倒在地上。
她抿抿唇，揉揉站僵的腿，步子缓慢地走过去，摸出手机。
萧：睡了吗？
恬不甜：还没。
萧：今天早点休息，别再复习了。相信你自己，你已经复习得够好了。
短短一句话，看得楚恬恬鼻子发酸。
刚才好不容易才被手机中断的情绪忽然卷土重来一样，汹涌又恶劣。
楚恬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早就已经习惯了，也早就能想到今天的事十有八九会发生，可今天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情绪。
大概因为，她的世界有了萧迟朝以后，实在变得太美好，叫她再重新面对内心的难捱时，不再那么容易承受。
恬不甜：好。
恬不甜：但是我现在，心态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恬不甜：你能告诉我，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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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邀请您语音通话……]
楚恬恬忽然觉得心脏一瞬间柔软下来。
她怔了一秒，沉默接通，尽力用正常的语气开口：“萧老师。”
几乎是立刻，萧迟朝就听出了她这句话里极力压制的哭腔。
那边，一向克制清冷的男声竟有带上了明显的无错和慌乱：“别哭。”
“什么也别担心，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