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成真（61）
古意盎然的包厢内，明亮灯光落下，在一张张鲜活笑脸上投射光影。
都是十五六十六七的年纪，看着瘦削纤细，实际上一个比一个能吃。菜不知道加了多少回，玻璃圆桌一片杯盘狼藉。
也不知道谁心细，看一桌人都饱了，但都还没要走的意思，又点了两碟瓜子仁花生米一类的小菜。
在第三次举起筷子，圆桌恰好被萧迟朝转走后，宋玉天终于后知后觉，拧着眉头问坐他左边的何昭：“你觉不觉得，朝哥是对我有意见？”
何昭都快无语死了，刻意阴阳怪气道：“朝哥怎么会对你有意见呢？”
宋玉天浑然不觉，表情疑惑：“可我真的觉得朝哥对我有意见，我一夹菜他就转桌。”
“……”
何昭之前就知道宋玉天是情商不高那种，但没想到他能这么迟钝，叹了口气，耐心道：“祖宗，这都一下午加一晚上了，你是真没感觉出来啊？”
宋玉天挠挠头：“感觉出来什么？”
何昭脸抽了下，端起茶杯，一口气干了压惊，才说：“你有没有觉得，你今天跟恬恬妹妹接触过多了？”
“有吗？没有吧……”
话音未落，宋玉天突然僵住，这才恍然发觉何昭的意思。
宋玉天眼睛嘴巴都张成“o”型：“天，我终于懂你意思了，你是说朝哥在吃醋？竟然是这样吗，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何昭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完全不想搭理他。
宋玉天没察觉，反倒惊讶起来没完没了：“难怪我跟陈小鹿讨论第一局的时候，她跟我说，感觉朝哥是刻意踩我的，就是真把我当狼打那种，不是跟楚恬恬陆心心她们似的战术那种。当时我还觉得不可能，现在想想，没准儿朝哥真是这么想的。”
何昭：“……”
玩狼人杀之前交待给他的事儿，他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啊。
宋玉天只感觉脑袋里的线索脉络相连，逐渐变成完全清晰的脉络，十分兴奋：“那我现在就完全懂了。我就说嘛，之前，我们这种纯粹是玩乐性质的聚会，朝哥他从来都不屑于参加，怎么今天那么爽快就来了，估计就是因为恬恬妹妹吧？”
何昭：“……”
这孩子彻底没救了，都什么时候还在“恬恬妹妹”，这是真不怕朝哥想方设法地让他难受啊。
青春期精力旺盛无比，尤其是用在跟学习无关的地方。
从开始吃到吃完出门，他们一共用了四个小时。
走时，楚恬恬按亮手机屏幕，专门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十点半了。
夜深，风反倒停了。
周围店铺关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两家餐馆儿还开着，招牌的灯摇晃着昏黄浅白的光打在地面上。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躲在暗处的猫叫。
萧迟朝立在台阶处，眼神微低，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似乎在叫车。
楚恬恬眸光落在颈间的围巾上，手指不自然地轻抓着围巾边儿，磨磨蹭蹭往他那个方向挪动。
楚恬恬在萧迟朝面前站定，但他好像没察觉到她过来，迟迟没抬头。
她鞋尖竖起来，轻轻戳着地面，犹豫怎么开口。
忽然，萧迟朝抬起眼来。
楚恬恬“啊”了一声，有点儿不自然地指了指那条柔软的黑色围巾：“这个，还要还你的。”
餐馆门口并不明亮的灯沿着光路斜斜打下光线，白光影影绰绰地落上萧迟朝一侧脸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与线条精致的眉骨。
灯光下，少年手里握着手机，站在那里跟她对视，半天没动。
楚恬恬站在台阶下，翘着下巴看他，也一直没动。
好一会儿，萧迟朝低低开口：“不是说还我围巾？”
楚恬恬偏过脑袋，视线移开，语气有点儿不坚定：“可能因为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系上的，你解开才对……”
几秒后，萧迟朝从台阶上下来，站在跟楚恬恬相距很近的位置，伸手到她颈间。
清冽好闻的香气暂时遮蔽了楚恬恬的一切想法，叫她大脑空白了一瞬。
下一瞬，萧迟朝挑起楚恬恬一小缕头发，指尖顺着发丝向前，直至它完全落回浓郁黑发间。
他声音悠悠，仿佛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
楚恬恬后退了半步，也摸出手机摆弄，不说话了。
好半天，她才压着嗓子，嗫喏着开口：“可是，那是你朋友啊，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会对我有什么想法的……后面我都问过陆心心和薛澄雨了，她们俩都说，宋玉天就是那种晚熟的人，根本不知道青春期情愫那些东西。”
空气安静数秒。
无声得像益文考场，只有楼上包厢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笑闹，提醒他们时间还在流逝。
嘟嘟嘟——
电话响了。
萧迟朝垂眸，在屏幕上按了一个键，径直朝前走去。
楚恬恬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握了握，不知道该跟上去，还是识时务地自己走掉。
突然，萧迟朝没拿电话的那只左手朝后伸过来，轻轻晃了晃。
楚恬恬眨眨眼，抑制不住地嘴角上翘。
萧迟朝转过头来，手依旧保持原本姿态：“还不走？”
“就来了。”楚恬恬点了下头，脚步轻盈地跟上去，轻而缓地抓住了他一点指尖。
一辆车牌低调的轿车停在路边，开着四角灯。
楚恬恬停住脚步，抓着萧迟朝指尖的手忽然松开。
她原以为萧迟朝会用手机软件叫车，但是看这辆车，应该不是他在网上叫的，是他家司机赵叔开来的。
楚恬恬不怎么认识车的牌子，但这个车标她见过，是爸妈口中有钱人才开的车。
手机软件上，应该打不到这样的车才对。
萧迟朝拉开车门，转头看向楚恬恬。
楚恬恬有点儿局促地抓着手机，一时踟蹰。
她只是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既被萧迟朝家的阿姨看到，又被萧迟朝家的司机叔叔送，似乎哪里不太对。
父母那辈对于他们这些青春期的孩子，都想的多，万一误会他们早恋，岂不是越过被同学们知道暧昧，直接跳到见家长这个环节了吗？
不对。
呸呸呸。
哪儿来的见家长，是被家长误会！
附近路灯不算明亮，黑夜中，萧迟朝单手扶着车门，好整以暇看她。
楚恬恬深吸口气：“我……”
话音未落，少年迈开长腿，被风撩起细碎额发，露出线条好看的额头。
萧迟朝站到楚恬恬身边，扯起她偏长的袖子，把藏在里面的软白手指捉出来，重新牵住。
楚恬恬慌乱地抬眼看了下轿车驾驶位，手指挣扎，想从萧迟朝炽热的掌心里抽出来，却被他抓得更紧。
萧迟朝扬眉，声音融在风里：“你以为我只是想牵你？”
他径直拉着她往车里去，头也不回地往身后马路上指：“再在这儿停着不走，我们要被举报堵路了。”
坐进车里，楚恬恬透过后车窗看。
马路空荡干净，只有昏黄路灯映着道旁安安静静的绿化带，一辆车子都没有。
楚恬恬垂眼看向自己那只刚被松开的右手。
有点儿烫。
又有点儿痒。
车里的气味很好闻，有种高级精致的感觉。
跟萧迟朝身上的香味儿不同，却很像，似乎是同个品牌或者系列的。
旁边，萧迟朝握着手机，长指一曲一伸。
可惜他握手机的角度偏了点儿，楚恬恬这里完全看不清楚。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声。
楚恬恬收回目光，翻开手机屏幕一面。
萧：其实你不用担心。
萧：赵叔不是大嘴巴的人，不会跟别人说什么。
萧：还有孙姨也一样。
楚恬恬睫毛颤了颤。
她隐约感受到萧迟朝的目光，手指顺着手机边缘滑动，但没敢抬头。
他果然看出来了。
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犹豫几秒，楚恬恬抬手敲字。
恬不甜：你不生气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否则，他应该不会突然安慰她吧？
萧：没有。
萧：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缓解一下你的焦虑。
萧：气我还是要生的。
“……”
楚恬恬无声的撇了撇嘴，松开手，任凭手机从掌心滑下去，落到自己毛茸茸的牛角扣大衣上。
还以为他不生气了。
结果竟然还生气。
而且还直接说明自己在生气？？
小气。
她之前到底什么眼光，竟然喜欢一个这么小心眼的人喜欢的死去活来。
楚恬恬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斜眼看他。
在学校里，他总是穿着身蓝白校服骑着单车，像极了她在小时候就幻想过的校草模样。
而现在，他坐姿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腿自然放松地伸着，比她的印象多了一丝清贵，像有些都市豪门偶像剧里男主角小时候的样子。
心动之余，又多了一丝新鲜。
楚恬恬：“……”
他怎么这么好看。
哪怕她再觉得他小心眼，看他都还是觉得好看。
她好没出息。
呜。
“生气了？”
少年清冷声音突然响起。
萧迟朝转过头，黝黑眸子看过来，仿佛不见底的神秘洞穴。
楚恬恬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挪回脑袋，低声：“没有，怎么会。”
刚才萧迟朝的声音不小，楚恬恬悄悄抬眼，试图通过前方后视镜观察驾驶座赵叔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找不到角度，总也看不到赵叔的眼睛。
须臾，楚恬恬余光瞥见萧迟朝张开嘴，似乎想继续说话。
她立刻转过脑袋，直直地看向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眼神，用口型比划“用手机给我看”。
萧迟朝欣然同意，拿起自己的手机，并对她做了个摆手动作。
楚恬恬凑过去，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界面。萧迟朝抬手划掉，打开备忘录敲字。
但楚恬恬却没了看下去的心情。
因为，她在萧迟朝微信里看到了好多个女孩子。
备注的姓名，全部都一看就是女孩子。
最过分的是，有个女孩子，竟然排在她前面。
也就是刚才在车上的这几分钟里，他们也还在聊天，否则不会把她顶下去。
萧迟朝垂眼。
小女生把脑袋埋得有点儿低，发尾垂在下巴位置，乱哄哄地跟围巾扎在一起。
萧迟朝无声勾了勾唇角，抬手删掉密密麻麻的黑色方块字，又敲了几块上去。
顿了顿，他手指搭上楚恬恬的肩膀。
楚恬恬抬起一点脑袋，闪着莹亮白光的手机屏幕被萧迟朝捏在手里，递到她眼前，备忘录的字尽收眼底。
[怎么了？]
看完，楚恬恬把低下去，一言不发，甚至比刚才埋得更深。
萧迟朝收回手机。
片刻，他敲完字，重新把手机递回原来位置。
[吃醋了？]
楚恬恬猛地抬头，目光尖利地看了萧迟朝一眼。
可也只有那一眼，她就迅速收回目光，重新耷拉下脑袋。
可能，这就是跟暗恋很久的人相处的弊端吧。
哪怕心里觉得他做错了，也不敢有过多的发泄情绪。
眼前，泛着惨白灯光的手机屏幕再次出现。
只是备忘录上的字又换了。
[只是看到个名字，甚至没看到聊天内容，就吃醋了？]
楚恬恬有一瞬茫然。
萧迟朝一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操纵屏幕，在她眼前点开了刚才的微信界面。
常紫雪：宋玉天那小子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会儿正痛哭流涕跟我打电话，问我该怎么求你原谅呢。
常紫雪：他怕死以后有不会的物理竞赛题没人问了，哈哈哈哈哈！
常紫雪：朝哥不愧是朝哥，捏人名门的能力一流！
楚恬恬一怔，睫毛慢吞吞地眨了两下，轻抿了下唇。
萧迟朝不停上滑聊天记录，每出现新的，都会等她看清楚再继续翻。
楚恬恬越看越不对劲。
这种聊天对话方式，根本不像是男女生之间的……
楚恬恬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哪怕刻意小声，语气也硬邦邦的：“这，只是个名字像女生的男生？”
萧迟朝手指停住，语气轻松随意：“刚改的备注，这是何昭，不是什么常紫雪。”
楚恬恬下意识问：“那常紫雪是谁？”
“刚才用姓名生成器随便生成的女名。”
楚恬恬：“……”
她不自然地理理头发，试图用手臂遮住自己现在的表情。
萧迟朝也不着急，等她整理完头发转回头，还在举着手机。
楚恬恬干巴巴地问：“为什么还举着？”
萧迟朝手指点了点屏幕：“怕不给你看这些，你还会想别的。”
楚恬恬再次抬手整理头发，试图遮住自己禁不住上翘的嘴角。
这些名字像女生的，的确有一部分像楚恬恬刚才想到的，是名字像女生的男生。
不过，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聊天的内容都很正常，要么是同班同学问作业，要么是同学通知他有活动要参加或者老师有事找他。
所有楚恬恬想看的东西，萧迟朝全部干脆坦荡地给了她看。
楚恬恬越看越觉得耳尖发热，心虚感混在逐渐变烫的血液里，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叫她想立刻从萧迟朝眼前逃离。
好像，刚才的事，确实是她没道理。
不怪萧迟朝会生气。
其实她也是一样的。
甚至，只是看到了一个名字，脑子里就已经跳出了无数段根本不存在的事。
更何况，她从今天玩狼人杀时就一直跟那个男生聊天。
忽然，楚恬恬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她转过头，黑琉璃般的瞳孔情绪涌动：“你故意的？”
萧迟朝没接话，只是晃了晃手机：“看完了吗？看完我收起来了。”
楚恬恬眼睁睁地看着萧迟朝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机，完全没有回应她的意思。
楚恬恬暗戳戳磨了磨牙。
他是故意让她看到，引导她吃醋，然后让她意识到刚才那一点的。
这个人……
不止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他想做到的事，竟然这么轻易就能做到。
楚恬恬听到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偏头，萧迟朝唇角勾着很浅的弧度，眼底染上一层清浅笑意。
手机震动。
楚恬恬低头看。
萧：傻不傻。
恬不甜：……
恬不甜：？？！！！
这哪里傻了？
她只是当时没反应过来，又不是一直没反应过来，哪里傻了？？
不行，她一定要找回这个场子！！